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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他在微微笑着, 目光幽沉,握住沈萩手腕的手慢慢收緊 ,上身跟着直起來, 雖在仰視, 卻給人一種強大的壓迫感,仿佛站着的人是他。
拇指甚至摩挲了沈萩的手背。
沈萩抽出手來,往後退了步。
聽到他輕輕一聲嗤笑。
“我不懂在你在說什麽。”
“不懂嗎?”傅英辭慢條斯理攏好衣裳,随即走下床來,還未靠近, 沈萩便又退了兩步, “你怕我。”
“既怕我,還要嫁我, 委屈你了,小萩。”
沈萩深吸一口氣:“你知道我的真心。”
“利用我的真心?”
“不是利用, 是聯盟。”
“那我倒要謝謝你的提醒了。”傅英辭笑起來,眉眼溫潤,面容在此刻像雪色上驟然落下的梅,妖冶清透,“別忘了, 既是聯盟, 便不該讓自己一堆的爛債。”
“我沒有。”
“桃花債也是債。”
除夕夜的不歡而散,讓傅英辭郁憤了許久, 因着休沐不能上朝, 他便奮發圖強晝夜不休地寫了幾本彈劾奏疏, 雖是小官小戶的破事, 但每寫一本心中郁結便能消減不少,等到了正月初六, 積攢了多日的不爽便幾乎煙消雲散。
他不是對沈萩發脾氣,而是對自己,因他的下賤而覺得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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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桃花債,着實叫人聽了笑話,跟後宅争風吃醋的女子有何區別?
沈萩會怎麽看他,定是打心眼裏瞧不起吧。
他坐在案前,胸口泛熱,将披在肩上的外裳随手一扔,便繼續寫奏折,他卻也是聽話的,當着沈萩的面沒點頭,背地裏卻把昌南侯和楊明風的事暫且擱置下來,專門用個小匣子裝好,她前幾宗案子都搜查了證據,想必昌南侯的也會親力親為。
傅英辭捏指算了下時日,已經是沈萩不主動聯系他的極限了,到今日她都沒登門,怕是上回生了氣,不準備低頭了。
傅英辭冷笑,不低頭便不低頭,他也是不稀罕的。
傅三拖着掃把杵在院子裏,愁眉苦臉:“世子爺自己做錯事,卻來懲罰你我,好生冤枉。”
傅四揩了把汗,将那棉襖脫了擱在欄杆上,又撸起袖子嘆了聲:“誰說不是呢,都道正月裏不難為下人,這還沒到上元節呢,咱們這院子都快掃禿嚕皮了。”
“我就說今年本命年不順遂,該去求個平安符的,你偏不去....”
“知道了知道了,回頭去靈雲寺死活得求個,世子爺啊,是愈發反複無常了。”
兩人嘀咕着,吳元載從月洞門處進來,看到清淩淩的地磚,又看着聚在一塊兒說話的兩人,咳了聲,兩人齊齊回頭,像是看到救星一般,扔了掃帚蹑手蹑腳跑了過去。
“吳管家,吳叔,我想去老侯爺院裏伺候幾日。”
“叫我出門辦差也行。”
吳元載:“怎麽,世子爺不痛快?”
能痛快才怪,除夕夜沈二姑娘從屋裏走後,他便開始發瘋,且不說彈劾的奏疏堆了個小山,便是吃食上也克扣自己,他自己不吃倒也罷了,傅三和傅四端起粥來,還沒喝呢,他又嫌吵,叫他們去外頭喝。去外頭喝也行,喝完粥他們打掃書架,剛拿起書拍了兩下灰,他摔了筆,将人都攆出屋去,傅三抱怨了句冷,世子爺便叫他們掃地。
如今可好,正月的冬天,他們倆的汗珠子噼裏啪啦直掉。
傅三和傅四跟着世子爺這麽久,也見識過他的反複無常,只是最近他發瘋的頻率着實太高了些,他們有點吃不消了。
吳元載掀簾進去,傅英辭正在小憩,臉上蓋了本書,疊着雙腿躺在榻上。
“世子爺,論理說你該去沈府拜訪了。”
日光從雕花楹窗上穿入,好像撒了層薄紗在他周身,他一動不動,仿若根本就沒聽到。
吳元載走到榻前,坐下後拿起他臉上的書,他還是裝睡。
“世子爺,你自己的婚事,除了你旁人都格外上心,就連小姐她....”
傅英辭倏地睜開眼來:“嘉淑怎麽了?”
吳元載:“小姐她都念叨着要去沈府拜年,你怎麽...”
“既然嘉淑要去,那便去吧。”
傅英辭打斷吳元載的話,坐起身來開始穿衣裳,穿了會兒見吳元載愣在榻沿,似沒反應過來,便提醒道:“吳叔,讓一讓,我得下去換件合适的外套。”
吳元載下意識起身,看他自然地走到櫃門處,拉開後很是慎重地挑選一番後,拿了件緋紅色圖案花紋錦袍,對鏡比劃了一番,便走到屏風後将裏衣脫下來,重新換了套真絲做裏,只套上裘皮褙子便穿了錦袍,倒是顯得身量尤其峻拔,姿态更為卓越。
“吳叔,配這個紫金冠還是烏金冠?罷了還是紫金冠吧。”他湊上去頭,小心翼翼插上簪子後見鏡中的吳元載一臉愕然,便放緩了動作,悠悠解釋道,“嘉淑好不容易有個玩伴,她喜歡去,我便陪她去。我是嘉淑的哥哥,我不疼她,誰疼她?”
吳元載點了點頭,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
他還沒開口問,傅英辭便拿了鬥篷挑開簾子去了松鶴堂,同老侯爺傅光交代一番後,又去尋傅嘉淑。彼時傅嘉淑剛用完早膳,坐在榻上跟丫鬟們玩五子棋,聽他要帶自己出門,高興地蹦下來。
丫鬟給她收拾裝扮,她則歪着腦袋盯向傅英辭,唯恐他反悔跑了。
待一切妥當,她便笑嘻嘻地跑到傅英辭跟前,拉起他的手問:“我可以在那多待會兒嗎?”
傅英辭想了想,搖頭,傅嘉淑的臉登時耷拉下來,傅英辭又道:“有一個法子倒是可以的。”
傅嘉淑仰起小臉,巴巴看着他。
他瞥了眼丫鬟,丫鬟忙退出門去,他才煞是慎重地開口道:“你去了便拉着你未來嫂嫂的手,告訴她,你喜歡跟春黛玩....”
“我本來就喜歡跟春黛姐姐玩。”
傅英辭:“那不一樣,你得告訴你嫂嫂,便說好久不見春黛姐姐,想跟她多待會兒。”
傅嘉淑根本不懂他在說什麽,只是知道這般說便能在沈家多待,便用力點頭,保證:“我記住了,我要跟嫂嫂說明白,說我喜歡春黛姐姐,想跟她玩...”
“嘉淑真聰明,”傅英辭給她系好披風帶子,又叮囑,“千萬別說是我教的,不然連盞茶光景都待不了。”
“好。”
“記住,一定要跟她說,好久不見春黛了,要多玩會兒。”
“我知道了。”
.....
傅嘉淑與沈萩相處還有點拘束,孩子氣的躲在傅英辭身後,傅英辭見她忘了自己交代的話,心裏也有些着急。
畢竟沈冒快下值了,而沈萩只着人看茶,并未有留人用膳的意思。
當着李氏的面,她說話滴水不漏,盡顯大家閨秀的溫婉賢淑,然話裏話外疏離冷漠,與前些日子的熱情截然不同,甚至都沒拿正眼觀望自己。
傅英辭原就不是善交際的,眼見着詞窮,而傅嘉淑仍記不起囑咐的話,他便硬着頭皮問道:“怎麽不見四姑娘?”
李氏笑:“四娘在暖閣繡花。”
傅嘉淑只聽到四娘,也不知他們說的是沈春黛,怔怔坐在原處,乖巧地像個小兔子,也不敢亂看,只是絞着帕子用力回想,想出門前哥哥跟她說的話,卻是一句都想不起來。
沈萩有些納悶,但想着上回在侯府鬧得不大愉快,而他今日過來前言不搭後語地盤問,想必是被老侯爺攆着來的,并非出自本心,便也沒再主動接話。
橫豎快成婚了,她最初的目的也只是結盟,庇護沈傅兩家而已。若能舉案齊眉最好,若不能,便只好退而求其次,不去招惹他,不令他不痛快,能落得個表面和平也是好的。
故而她盡量沉默,以此來平息兩人間起的波瀾。
時至今日沈萩也不大明白,除夕那夜他們兩個是怎麽鬧僵的。
傅英辭的交際詞彙,準确來說是友善的交集詞彙用到了詞窮,茶水灌了不少,眼見着也沒甚可聊的,他擡起眼皮看向沈萩。
沈萩卻低着頭,跟桌上的一碟蜜橘瓣鬥玩,她手指纖細,指尖瑩白如雪,剝完了橘瓣後又慢條斯理去掉表面的白色絲絡,蜜橘在她手裏宛若寶貝,看的人心口發緊。
李氏瞧出端倪,不動聲色笑了笑,說道:“小萩,我瞧着傅世子也喜歡吃橘子,你把你剝的分他一些。”
沈萩看了眼自己滿滿一碟蜜橘,又看了眼他面前未剝開的。
這一刻,傅英辭很想把這碟橘子推到嘉淑面前,他捏着手指,面上仍是毫不在意的模樣。
沈萩道:“傅世子有潔癖,不吃別人剝的東西。”
傅英辭将将提起的心撲通掉在谷底。
沈萩記得傅英辭格外愛幹淨來着,回望過去,果然看到他如釋重負的表情。
李氏也不好再說什麽,眼見着就要送客。
沈萩起身,不經意提了句:“春黛的絲線快用完了,我正巧要和盧家姐姐逛街,便帶她一起。”
迷迷瞪瞪的傅嘉淑只聽到“春黛”二字,噌的從座位上站起來,“夫人,嫂嫂,我好久沒見春黛姐姐了,我好想她,我想跟她一起玩。”
傅英辭的心又嗖地懸到嗓子眼。
李氏見狀,慈愛地點了點頭:“那便讓春黛陪你一起玩。”
傅嘉淑高興壞了,忽又想起什麽,忙道:“我能和春黛姐姐多玩會兒嗎?”
“自然是可以的,留下一起用午膳吧。”
傅英辭清了清嗓音,一本正經道:“怕是會打擾夫人和沈二姑娘。”
李氏:“都快是一家人了,談不上打擾。”
如此,傅英辭拱手作揖,心裏的大石頭驟然落地。
沈萩怕他見了自己煩,遂尋了個說辭去往暖閣作陪。
沈春黛正在教傅嘉淑繡花,兩個小姑娘偎在一起,都是玉雪可愛的樣子,沈春黛很有耐心,教了幾遍傅嘉淑都沒學會,便握着傅嘉淑的手,帶她一起繡那只兔子耳朵。
沈萩拿了本書,歪在榻上翻閱,看了會兒,被暖暖的香氣熏得困倦,遂将被子往面上一扯,阖眸小憩起來。
傅英辭去了幾趟雅室,每每路過暖閣門口,都得努力克制着想掀簾進去的欲望。
傅三看不下去:“世子爺,咱要不然跟少夫人說一聲吧。”
再這麽跑下去,叫沈府下人瞧見,指不定以為他們世子爺有什麽隐疾,需得常常如廁。
傅英辭瞟他:“不需要。”
沈冒先回的自己院子,換下甲胄後穿上常服,宮裏值守不能少人,他又是禦前一等護衛,雖是休沐時間,但有些事需得親力親為,尤其是侍衛的輪值,一刻都不能疏松。
東宮和宣明殿那邊,險些便亂了起來,虧得他和幾位将軍發現端倪,處置了懷有不良心思的太監宮女。
多事之秋,這才剛過完年,有些人便按捺不住了。
大皇子和太子之間的紛争,遲早會推到明面上來。
沈冒洗了把臉,聽到丫鬟說靖安侯府來人了,他接過巾子胡亂擦了把,便去前廳堵傅英辭了。
又聽聞傅英辭要留下用午膳,沈冒臉色不大好看。
“都還沒出正月呢,晌午便不好留世子用膳了吧。”
傅英辭憋了半日的火氣登時有了發洩口,聞言體內的彈劾之氣上湧,面不改色地微微一笑:“本也是要走的,奈何夫人說,都是一家人了,算不上叨擾,某不能忤逆長輩吩咐,這才留下來。”
沈冒不善言語之辯,聞言忍不住笑了笑,又笑了笑。
傅英辭道:“兄長何故如此?”
“我是小萩的兄長,可不是你的。”
“我跟小萩月後便要成婚,早喊也能早适應。”
“一月不到便還不是,你稱呼我為沈将軍就好。”
“都是一家人,不必拘泥稱呼,小萩喚你兄長,我若見外便是對小萩不尊重。”
沈冒便又笑了笑,笑的面皮發疼。
晌午用膳,因沈冒作陪的緣故,傅英辭并未尋到機會同沈萩說話,何況他能覺出來,沈萩有意避着自己。
除夕那夜的事,說起來也不能怪他,分明是她沒有處理好關系,前面有霍行,這會兒又來了個三郎,這兩人看她的眼神分明都不清白。
也不怪他多想。
他畢竟是她未婚夫。
傅英辭如是安慰自己,用完午膳,便又面對着沈冒的威武氣勢硬賴了半個時辰。直到暖閣裏的丫鬟來報,說是傅嘉淑跟沈春黛雙雙睡了過去,他才安心。
“你瞧,又走不成了。”
沈冒攥了攥拳:“你先走,稍後令妹醒了,我着人送回侯府。”
“出門前祖父便特意交到我,務必保護好妹妹,她不醒,我是不能走的。”
“你在我們沈家談保護?”沈冒上下打量着他的胳膊腿,忍不住嘲笑,“你拿你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身子骨保護?還是拿你那三寸不爛之舌保護?”
其實,沈冒很想找個身體強健,文武雙全的妹夫,雖說他不該幹涉沈萩,可沈萩找了傅英辭,他終歸是不滿意的。
完全配不上。
暖閣裏,沈萩見兩個小姑娘都睡安穩了,這才吩咐丫鬟将簾子放下來,出了裏屋,悄悄合上門。
青栀急急來報:“姑娘,不好了,姑爺和大公子打起來了!”
沈萩一聽,連忙趕了過去。
若要真打,傅英辭哪裏會是哥哥的對手,保不齊要做靶子了。
這廂傅英辭等不到沈萩,頗為洩氣,又看着沈冒撸起袖子,不由計上心來,三兩句話便勾的他同自己較量。兩人對打前,傅英辭便故意鬧得陣仗大些,他瞧見青栀經過,那丫頭跑起來倒快的很,片刻便沒了蹤跡。
約莫着從暖閣到院子裏的時辰,傅英辭盡量躲避拖延,待餘光瞥到沈萩的身影,而沈冒又朝他揮了一記重拳,他沒再躲開,使了個巧勁兒,拳頭“咚”地捶到他後肩。
傅英辭“哎吆”一聲跌倒在地上。
沈冒愣住,看了眼自己沙包大的拳頭,又看向委頓在地呻/吟的人,一時沒弄明白這拳頭怎麽就揮舞上去了。
分明,他靈活的很,是能躲開的。
沈萩提着裙擺下來,看到傅英辭反手捂着後肩,忍不住蹲下去試探着碰了下,傅英辭面上更為痛苦,沈萩擡頭看向沈冒。
“哥哥,他不會武,你同他打什麽架?”
沈冒:.....
沈萩:“哥哥還不快去拿傷藥,打壞了人可怎麽辦,大過年的,你...”
沈冒:.....
明明是他說要較量的!
傅英辭:“別,別怪大舅哥,是我自己要打的。”
沈冒點頭:“你看,不怪我。”
沈萩:“哥哥,且不說他有沒有做錯,便是錯了,你也不該用拳頭打他啊。你力道大,說不準便打碎了他骨頭,還是別拿傷藥了,找大夫來瞧瞧吧。”
沈冒:“我...他...,小萩,我是你哥哥!”
“兄長,我不怪你,真的。”傅英辭就着沈萩的攙扶站起來,迎面與沈冒說道,“是我不該不自量力,不該與你動手,你們不要為了我争吵。”
沈冒:....
“小萩,你讓開,我扶他。”
沈冒體會到了什麽叫有口難言,深深吸了口氣,走到兩人面前後,硬生生把傅英辭從沈萩手裏接過來,他生的魁梧,尋常人在他身邊都跟孩子似的,但傅英辭身量高,只是身形稍微瘦些,此刻被他強行攙着,見沈萩沒有要回自己的意思,便“哎吆”一聲,整個人從沈冒手裏往下滑。
“哥哥,我來吧。”
沈萩有些不落忍,他是知道沈冒手勁兒的。
沈冒:“我根本就沒動他!”
傅英辭:“是,大舅哥的确沒動我,是我嬌弱了。”
沈萩:“好了哥哥,我來照顧他吧,不怪你。”
看着兩人離開的背影,沈冒蹙眉愕然。
這厮,着實又壞又難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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