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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茶水間, 大夫為傅英辭看完後肩,便轉到屏風後去找藥箱。

沈萩跟過去,見大夫拿的都是祛瘀的傷藥, 不禁多問了句:“沒傷到骨頭?”

大夫搖頭:“只差一點。”

傅英辭自然知道沒傷着骨頭, 他雖不會武,可學過躲避技巧,方才那一拳他完全可以化解,但為了做戲做的真些,便用巧勁挨了那一下, 傷處雖瞧着厲害, 淤青大片,但骨頭沒事, 便不妨礙活動。

他的目的只這些,總算沒白挨打, 沈萩到底跟着自己來了。

大夫走後,沈萩拿着傷藥,兩人之間隔着薄薄的四聯花鳥屏,日光從頂端的木質雕花灑落,在地上投出斑駁淺淡的印記, 熏香袅袅升騰, 仿佛能看到空氣裏細密的碎粒,屋內的氣氛莫名變得靜谧起來。

“你穿好衣裳了嗎?”

“嗯。”

沈萩甫一走出屏風, 便看到他松松垮垮的外衣, 遂立時低頭:“你..你再攏一攏。”

傅英辭低頭, 裏衣已然穿好, 只外裳因還要上藥便暫且松着,卻也不至于不能見人, 只是略微随性了些,但沈萩既說了,他不好再浪蕩着,遂快速整理了外裳,将腰帶也一并系好。

“可以擡頭了。”他說道。

沈萩将藥遞過去,眼睫微垂:“哥哥常用這種傷藥,祛除淤腫很有療效。”

在傅英辭看來,主動尋求對方幫助是有點下顏面的事,這種事他自然不能做。于是他接過瓶子,拔開瓶塞,在沈萩退回屏風外後,脫了衣裳,露出精瘦卻又健碩的上身。

他捏着瓶子,目光望向屏風後的人影,忽然“嘶”了聲。

原先側站的人忽地轉過身來,問:“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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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英辭:“無妨,只是拉扯到筋絡,略微疼。”

“略微”二字刻意咬重,唯恐叫沈萩覺得自己矯情。

屏風後的人影慢慢動起來,他反手去夠後肩,從沈萩的角度看,委實吃力。

她咬了咬牙,想着兩人很快便是夫妻,遂低聲道:“你背過身去,我幫你塗。”

傅英辭唇抖了抖,聲音仍是低沉:“不用,我自己就好。”

話音剛落,他又嘶了聲。

沈萩:“那我閉上眼過去?”

傅英辭似在猶豫,沈萩沒有聽到回音,只以為他是個在意講究的,便靜靜等着。

半晌,終于聽到他勉為其難一聲嗯,沈萩才松了口氣。

茶室的布置她很熟,乍一閉上眼睛,有片刻的不适應,但她很快找準方向,循着左側布置一點點往前,空氣裏有他的呼吸,走近些便能感知,她分寸拿捏得極好,堪堪在傅英辭身前半丈遠處停下。

“傅世子?”

傅英辭眉心蹙成一攏:先前還知道做做表面功夫,現下是連裝腔作勢也不肯了。傅世子,呵,也不知當初誰一口一個阿辭,叫的比蜜還甜。

女子翻臉,當真比翻書還快。

“我在。”

聲音陰郁低沉,如六月暴雨前的悶雷。

沈萩:他果然不高興。

“我來了?”她試探着,小心翼翼伸過手去。

纖細白淨的手指削蔥一般,尋的方位卻很準确,眼看着快要來到肩膀,傅英辭扭着頭稍微往左偏了偏,手指落空。

“你睜開眼就行。”

“那你別怕。”

傅英辭笑:“我有何可怕的。”

沈萩一睜開眼,便對上他若有所思的注視,臉發熱,他回過頭去,“有勞沈二姑娘了。”

兩人的稱呼皆疏離開來。

沈萩是頭一遭看陌生男子的身體,前世她也只瞧過霍行的,霍行習武,故而比傅英辭要黑,但勝在骨肉結實,精健有力。他并不重欲,起初只沈萩和蕭文茵,後來納嫔妃入宮也只是為了平衡權勢,即便要過去也像是在履行職責。他那張臉能看,那副身子能用,不然豈會哄得姑娘家心猿意馬,哄得人母家傾力相助。

沈萩在心中冷冷一笑,對一個人徹底死心方能不動波瀾地回憶比較。

她将藥膏在掌中揉開,溫熱的像是流動起來時,才塗抹在傅英辭後肩。

平心而論,傅英辭的身體更美。

他骨肉勻稱,肌理細膩,加之瑩白若雪的膚色,近距離看都挑不出瑕疵,美的像玉。

指腹劃過他的肩胛,他動了下,渾身肌肉繃緊。

沈萩擡眸掃去,他喉結上下滑了滑,與此同時,淩厲的餘光往後瞥來,沈萩默默挪開視線,将手指也挪開距離。

塗完後,傅英辭穿好衣裳同她道謝。

沈萩微微一笑算是回應。

茶室內只他們二人,顯得格外靜寂。沈冒本想跟過來,怕傅英辭趁機欺負沈萩,他還特意挑了杆紅纓槍,方三兩步跑上高階,便被李氏身邊的嬷嬷拽着離開。

他心不甘情不願,又見青栀和紅蕊被攆到門外守着,更是一腔窩火難以抒發,只覺得自家妹妹要被連盆帶花端走了。

“三郎,你說說,有這種不要臉的人嗎?分明是他要找我耍耍,我心想,來就來,我是個武将還能怕他?誰知他是有預謀,陷害我,好叫小萩看了可憐他。

這等無恥之徒,用盡心機算計,日後小萩嫁給他,還不被拿捏的死死?

如今兩個人單獨坐在茶室,孤男寡女,能聊什麽?他那張嘴,除了彈劾還能說出別的人話?三郎,不是大哥對他有偏見,實在是他不讨喜,你說句公道話,若你是我,你當如何?身為小萩的長兄,難道要看着她小兔子落入狼窩,被那厮花言巧語哄騙?”

沈瀾一聲不吭。

沈冒拍桌,躬身上前:“娘看我看的緊,你素來溫順聽話,你去幫大哥看看,看看他們兩人在茶室究竟在做什麽。”

沈瀾:“大哥,二姐喜歡他。”

沈冒:“喜歡又如何,皮囊終将老去,他也只這幾年的好時光,但小萩日子還長,咱們不能看着她犯糊塗。”

沈瀾:“大哥,還有一月便要辦婚事了。”

言外之意,你便是再不滿意,也無濟于事。

沈冒嘆了聲:“爹娘不聽我勸,全憑着小萩喜歡,便是陳國公府邵俊,威安侯府薊志學都比他強。”

沈瀾垂着眼皮,聞言擡頭反駁:“大哥莫要說氣話,早先也是你告訴我們,說邵俊和薊志學不堪為夫,他們不知上進,也無擔當,是你替二姐擋開他們的。”

沈冒苦笑:“擋得開他們,卻擋不開傅英辭這等無賴。”

沈瀾:“其實傅世子還好,他只嘴上不饒人,心腸不壞,若不然二姐不會選他,她既選了,他定然有過人之處值得二姐喜歡。二姐認定的人,便是世間最值得她嫁的人,別人再好,于她而言都不值得。”

說完,他抿了口茶,起身。

“大哥,我去櫃上了。”

沈冒看他要走,站起來從隔壁衣桁上抓過大氅,兜頭幫沈瀾穿好,拍了拍他肩膀,語重心長道:“你心思重,但有事也要跟大哥講,別悶在心裏。”

沈瀾:“我知道的,大哥。”

沈瀾不是沈家骨肉,但沈家人早就把他當成自家人來對待,最近幾個月裏,沈冒發現沈瀾比之前還要寡言少語,雖出入都在忙,但面上不見笑,仿佛揣着無窮秘密。

他身為長兄,不能為弟妹解憂,着實着急。尤其近幾日,他覺得沈瀾愈發古怪,好幾次都欲言又止,他想問,又怕唐突,只好憋着忍着。

昨日下面人來報,道去酒樓處置了鬧事人時,恰好遇上沈瀾,彼時他在雅間與幾個生意模樣的人吃飯,看到他們,卻像是怕被認出來,很快背過身去。

後來沈冒打聽過,知道那些人的确是經商的,且還是從揚州來的。

沈冒便也沒再多想,可沈瀾的反應不正常,他便偷偷着人保護,方才沈瀾出門,盯梢的便也跟了過去。

茶室中,傅英辭再度提起沈瀾。

“有件事我很不明白,想沈二姑娘為我解惑。”

沈萩知道他要問沈瀾的事,一時間沒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坦白,而他似乎不打算給自己時間思考,徑直問了出來。

“沈三郎的家人是不是在揚州?”

沈萩心中驚駭,面上盡量保持冷靜,沒有回答,反問回去:“你為何沒有呈上關于昌南侯劉齊的彈劾奏疏。”

傅英辭挑眉:“我聽你的話,緩緩再遞。”

少頃,又問:“你還沒回答我,沈三郎的家人....”

“這是沈府家事。”

“我也算半個沈家人了。”

他眼神逐漸涼淡,一瞬不瞬凝視沈萩的時候,如同将獵物摁在爪下的猛獸,強勢而又不容回避。

沈萩想轉身,他忽然上前,腳尖碰到她的,右手箍住她的手臂,“沈二姑娘,這就是你的誠意。”

“若如此,一月後的婚事盡可作罷。”

“傅英辭!”

傅英辭松開她,唇輕輕一扯:“我在。”

“三郎的家人是在揚州,不久之後他便會歸位。”

傅英辭了然,淡淡笑着:“多久?”

“他總要尋得契機和其他東西才是。”

“也就是說,你也不知會有多久。”

沈萩:“他是我弟弟....”

“他可沒把你當姐姐。”傅英辭嗤了聲,“一個觊觎我未婚妻的弟弟,整日出沒在你眼皮子底下,你難道不會動心?”

即便不動心,難道便不會心軟?

親情這種東西,堅不可摧,若那小郎君以此賴上沈萩,她能舍得推開?傅英辭自然不信,他居高臨下打量着沈萩,見她神情複雜,氣息不穩,便知自己惹得她氣血翻湧了。

分明是寬敞的茶室,此刻卻很是逼仄,連空氣也變得稀薄起來。

許久,沈萩再度看向他:“我不會。”

傅英辭眼神冷冷。

沈萩又道:“若你相信,婚事可如期舉行,若你不信,我也沒有法子。你想取消,便取消吧。”

“你要舍棄我?”

“不是我舍棄你,而是你非要較真。”她雖需要靖安侯府助力,但若對方與三郎過不去,她不介意另選出路。換言之,傅英辭和沈瀾,她選弟弟。

傅英辭冷笑:“沈二姑娘,你還真是冷靜的可怕。”

旋即換上輕松如常的語氣,開口嗤道:“你不妨問問你那個好弟弟,最近在跟什麽人來往,又有何事瞞着你。”

傅英辭的話到底在沈萩心裏紮了針。

她等到入夜,沈瀾才從前門下車換了軟轎回院,但卻沒到院門,便早早下來,屏退左右後獨自踱步,沈萩便遠遠看着他,他走的很慢,看得出有心事。

她沒叫人跟着,亦沒提燈,朝沈郎走去。

“三郎。”

“二姐?!”沈瀾吃了一驚,看到沈萩後右手背到身後,微微低頭,“你怎麽在這兒?”

“等你。”

沈瀾見她穿着單薄,青栀和紅蕊也沒跟在身邊,便将自己的大氅脫下,他斯文儒雅,為沈萩披衣的時候手指絲毫沒碰到她,穿完才低眸看了眼,往後退步。

“你去哪了?”

“去櫃上。”

“據我所知,櫃上正在歇業,幾位掌櫃也都沒回去,你去櫃上作甚?”

沈瀾沒言語。

沈萩又問:“你見過誰?”

沈瀾攥緊手指,沈萩瞧出他的不對勁兒:“揚州來人了?”

“二姐!”

沈瀾情緒激動,甚至有回避的意識,他想走,可沈萩擋在身前。

“三郎,你有什麽話,今夜便告訴我吧。”

隐約間,沈萩猜測沈瀾應當知曉了自己的身世,前段時間他與揚州來往密切,而據她所致,揚州沈老爺子對他極為關照,櫃上的掌櫃說過,現下生意如此興盛有一部分原因是揚州沈家的水運給力,以快打快,又替他規避了風險,沈瀾打理起來便容易許多。

沈老爺子既然懷疑沈瀾是他孫子,那便會主動尋找信物,沈萩雖不知信物為何,可看沈瀾的反應,想必兩人已經聊過身世問題了。

那他為何....

沈萩猶疑:“你....”

“我是。”沈瀾深吸了口氣,“我是揚州沈家人。”

沈萩驚喜,然而沈瀾表情卻很猶豫痛苦。

“沈老爺子與我相談甚歡,多次設宴後又經人提醒,發現我與他相貌有些相像,他便入京打探消息,得知我不是沈家親生骨肉後,他很高興,那時便告訴我,我可能是他的孫子。

可是二姐,我歡喜不起來,我是沈家人,我只想做京城沈家三郎。

我不肯再同他見面,哪怕他尋到信物要來認我,我也不願見他。我不是不想認,而是怕一旦相認,我便只能随他離開,去揚州,那麽遠,我不想走。”

朔風凜冽,吹得人睜不開眼,沈瀾靜靜站在原地,單薄的身軀似要消融在冷月當中。

沈萩搖頭:“三郎,你終歸是要回到自己家的。”

“所以,二姐不打算要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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