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掙脫·貳
掙脫·貳
幻境
“好久不見了,魔尊。”被綁得嚴嚴實實,只能倒在床上,渾身不得動彈,神将的湛藍眼瞳裏,此刻滿是淡漠,再無昔年的柔和。
要演得逼真,擁有錯誤記憶的,自然不能只有重樓一個人。但飛蓬也設定了脫離幻境的狀況,只要重樓做得偏移了他定下的正軌,他們便會被彈出幻境。
被記憶蒙蔽,重樓按了按被長老團氣到發疼的額角,深吸了一口氣,很有耐心的坐下來:“是我失算,沒想到長老團敢這麽做。”他将飛蓬身上的鎖鏈解開:“我會去神界取回你的神力。至于長老團,便帶回來随你處置吧。”
“神罰不可逆轉,魔尊哪怕取回本将的神力,也毫無用處。”飛蓬搖搖頭:“而長老團,魔尊想殺了他們,為一統兩族鏟除最後的阻礙,直接做便是,不必拿本将當垡子。”
重樓的手下意識一顫,飛蓬語氣中的疏離畢露無疑,讓他再難欺騙自己,這是因長老團害飛蓬實力盡廢,令飛蓬遷怒了毀掉神樹根基的自己。明明以飛蓬的性情,是不會這麽消沉的說“毫無用處”的。
“飛蓬,告訴我理由。”重樓掰過飛蓬似是不經意扭到一旁的臉,感受那份輕微的戰栗和微妙的抗拒,不禁沉聲問道:“我們這麽多年的交情,你因何不信我?”
下一刻,他不禁愣住,因為飛蓬竟是笑了起來。這個笑容與平時的溫潤文雅不同,除了冰冷淡漠,更有刻骨的倦怠和寂然。
“魔尊不必多言,若你當真還有心,就給本将一個痛快。”想到送他過來的那位神族長老,離開寝室前傳音的那一語,飛蓬只覺得打心眼發冷。
重樓的嘴唇顫抖了幾下,心裏不禁暴躁起來。他握緊拳頭,沉吟了好一會兒,緊緊凝視飛蓬的眼睛,沉聲問道:“為什麽?”
“呵!”飛蓬低促的笑了一聲,身體不時作痛,但他從被解開束縛,便始終挺直了腰背:“神界高層無視神界未來,廢了本将煉化修為,以彌補神樹的創傷…”
他看着重樓,輕聲說道:“過後,在明知本将與魔尊本就交情甚篤的情況下,他們不僅沒急着滅口,還将本将以這種模樣送給魔尊,本就證明了某些事不是嗎?”
長老團想讓自己激怒重樓,可他沒他們想的那麽不冷靜。尤其,重樓的表現确實說明,他對此一無所知。那麽,即便他對自己有些不一樣的心思,事情也還沒到最糟糕的地步。
重樓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自己的感情被敵方洞悉,無疑是很要命的。但最要命的,是為此遭受屈辱和折磨的,是自己心慕已久的心上人。飛蓬被當做玩物送給自己,仿若是昭示了一個“事實”——這一切都是自己指使神族長老團的!
“那不是我的意思!”幾乎來不及細想,自辯之言就直接脫口而出。可話一出口,重樓的臉色卻是更白了一分。因為,這話怎麽聽怎麽像是推脫。
見狀,飛蓬反倒是徹底冷靜了下來,他甚至還有心情發出一聲低笑:“本将知道。”湛藍色的眸子眨了眨,景致宛如碧空如洗:“魔尊行事還沒這麽卑劣。”
“那麽多年,你若真有此心…”飛蓬悠悠道:“早就能利用本将的信任下手,不管是進攻神界,還是拿下本将。”反之,自己要是真不要臉,重樓便會死得猝不及防。
聽着飛蓬的承認,重樓的面色又恢複正常。但這種正常是在外人面前的冷如冰霜,而在飛蓬眼裏,重樓正極力壓抑着殺意。果不其然,重樓很快就拍案而起:“我去神界。”
“嗯。”飛蓬随手解開束發的玉冠,身體向後靠去,幽藍色的長發散開在純黑色的床單上,藍眸随之阖上:“長老團,全殺了吧,別帶回來髒了本将的眼睛。”
重樓的腳步一頓,回答的毫無猶豫:“好。”他并未說會怎麽殺,便直接推門而出,唯獨手指劃了一個圈,令床單上隐約亮起黯淡的光暈。
飛蓬無聲一嘆,渾身發疼的身體盡力放松,任由痛苦淹沒自己。可出乎意料的是,這份疼痛只是一瞬間,他下意識睜開了眼睛。
定睛一看,身下的床單上銘刻治療陣法,還有一個新啓動的轉化陣法,将魔力化為最精純的靈力傳入千瘡百孔的神體。
飛蓬的嘴角無意識揚起一抹不知是苦是甜的笑,藍眸重新阖上。自己的強自忍耐,沒能瞞過相互之間太過熟悉的重樓。而他倒是溫柔體貼,不但沒有當面點明,還給自己留下了最後的顏面。
重樓回來的時候,并未直接回寝室,反是先去沐浴了。一身神血染紅的血衣被他随意丢在一邊,健碩的魔體泡在水中,洗了把臉又随意搓洗幾下,将溫熱的池水放幹,又再裝滿一池。
回到寝室的時候,重樓坐在床邊,靜靜看着飛蓬。神将的面容一如既往俊美,可此時又多了些病态的蒼白。躺在床上的樣子,不似平時那麽灑脫,倒有一種莫名脆弱的美感。對此,魔尊的心不自覺提了起來,只覺揪心的痛。
“飛蓬、飛蓬…”重樓輕喚了幾聲,用指腹将飛蓬凝起的眉心一點點揉開,神力随之将神體浸透,卻如指間流沙無法停留。
本就疲倦不堪,睡得極沉的飛蓬眼睫毛上下顫了顫,睜開的眼眸是初醒的失神,音調有些模糊不清:“重…樓?”
重樓傾下身來,飛蓬猛地清醒過來,他本能攥緊手下的被褥。但落下的不是一個想象中讓他抗拒的吻,而是一個溫熱的擁抱。
“如你所說,神力無法再被神體吸收。”重樓的臉上沒有遭受挫折的煩躁,唯有赤誠與堅定:“不過,長老團被我逼出一個猜想,據說是唯一有可能解神罰之法。”
被重樓緊緊抱在懷裏,耳畔傳來火熱的吐息,飛蓬有些不自在的扭過頭,反倒是将白皙的頸側盡數暴露出來。重樓的眸色暗了暗,滾燙的唇舌貼了上去:“別動!”
頸間傳來的劇痛,将飛蓬的注意力盡數吸引過去。随血液一起流失的,并非如今已淩亂不堪的生命,而是另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它的流失,只讓飛蓬感覺到從內而外的舒适安寧。
最終,飛蓬靜靜的昏睡了過去。重樓的臂膀顫抖着松開,臉色從原本的紅潤變為慘白。他耳畔依稀響起了長老團之前的話語——神罰只能以媒介轉移,鮮血氣運身體,擇其一也。但替代者将替之生不如死,永世再不為神。
那麽,神族最殘酷的神罰,落在魔族身上,又會是什麽結果呢?重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跌跌撞撞站起身,将飛蓬抱了起來,瞬移眨眼發動。不管是哪裏,醒過來的飛蓬,都會重得自由。
……
“飛蓬…”重樓再醒過來的時候,印入眼簾的就是飛蓬冷如冰霜的臉。還被殘留的幻境影響,他下意識說道:“你的修為,恢複了嗎?”
飛蓬簡直被他氣笑了,一個板栗就敲在了重樓頭頂的魔角上:“魔尊你清醒一點,本将的修為什麽時候都沒事!”
“額…”重樓艱難的晃了晃頭,召來一個水球,狠狠砸在自己臉上,才徹底清醒:“飛蓬,你功力真被廢了,居然還能那麽淡定,比我強多了。”
飛蓬有些哭笑不得,可心裏倒是松融了很多:“不說這個。”被重樓眼巴巴看着,他幽幽一嘆:“好了,算你過關。”
遇上一個能不顧後果愛慕自己的魔,似乎沒有必要猶豫?想到父神從輪回中将自己重新凝聚之時,所言那句“做好你自己”,飛蓬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飛蓬!”明白飛蓬言下的默認之意,重樓一時激動,下意識撲過去,直接抱了個滿懷。
飛蓬就着被撲倒的姿勢,拍了拍重樓的後腦勺:“行了,起來,我要先閉關。”他直起身子,幽藍色的長發一掃,紮的重樓心裏發癢。
但眼見飛蓬阖眸打坐,重樓自不會打擾,他在寝室內設置了結界,未免消息洩露,甚至自己也沒離開。日常打掃房間的侍者見了,魔尊閉關的消息便無聲無息傳開。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飛蓬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時間已過去百年。徹底消化了輪回帶來的感悟,飛蓬鞏固了境界,擡頭便見重樓皺眉看着一堆魔務。
“啧,魔界事務還真是多。”一如神魔之井那般親密,飛蓬趴在重樓的後背上,随意瞥過幾行字,又不在意的移開視線:“你沒去找長老團的麻煩吧?”
重樓回眸而笑:“你明明能殺了送你過來的共工,偏生沒動手,我自要配合于你。”他眼底劃過冷意:“本座在寝室閉關百年未出,想必他們腦子裏一堆龌龊的猜想。”
“他們都能做出把本将送過來,自是肯定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飛蓬莞爾一笑,輕輕吻上重樓的唇角:“我打算回神界一趟,你要一起嗎?”
重樓眼睛亮了一下,可很快便搖了搖頭:“兩族未曾統一,神界內務,本座不會插手。”他淡淡一笑,不越雷池一步:“況且,你也不會希望我過去,不是嗎?”
“你啊…”飛蓬莞爾,傾身吻在重樓眉心:“總是這麽懂我。”就像在神魔之井,每次小聚散去,重樓下一次過來,總能帶他感興趣的東西。時至如今,飛蓬都不明白,重樓究竟是怎麽肯定的。
重樓也在飛蓬臉側印上一個輕吻,一語雙關道:“我會一直在的。反正,現在的神界,對你已算不上家了不是嗎?”
“好。”飛蓬轉過身去:“你等我回來。”
千年輪回歸來,故交盡去、物是人非,唯有重樓的世世追尋令感動彌留心間。才在被長老團那般暗算送入魔界後,還抱有幾分信任期待。索性,重樓從沒讓自己失望。那麽,有他之地,便是歸處,有什麽不能承認?
三日之後,神族長老團集體隕落于神樹,神骨斷、神格毀、神力被神樹吞噬。巡邏兵卒發現後,皆大驚失色,消息迅速傳遍整個神界。
但現場毫無魔氣,唯有傷口的劍痕和精純神氣無比鮮明。得知消息,魔尊在魔界召開讨論會,當會做出合并兩界之決議,并于當日出手毀去神魔之井,令神魔兩界直接相連。
事後,魔尊消耗過度,再次閉關。那一晚,寝室床幔晃蕩不已,裏面隐約傳來低吟,直到天明方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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