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見風使舵（七）

見風使舵（七）

說要跟慕容盼擠一擠，當然是跟張堂開玩笑的。

畢竟就算先不談慕容盼願意與否，跟一個人躺在一起顯然對身份的僞裝有害無益。

霍揚在張堂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中随着慕容盼走進房內，然後在張堂隐約閃着淚光的目光中關上門。

進了房門，慕容盼睨了她一眼，道：“櫃子裏有被褥，你到地上睡。”

……

不用想也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霍揚依言取出被褥鋪到地上，對折後一半用來墊一半用來蓋。

“我不喜歡睡覺有惡習的人。”慕容盼又道。

霍揚心想：就算我沒有惡習我也不需要你需要。

但嘴上卻恭聲問：“敢問小姐何為惡習？”

“磨牙，鼾聲，夢呓。”說罷，慕容盼總結道，“任何發出聲音，會打擾我休息的動作。”

“……如果要翻身怎麽辦？”

“忍着。”

“……如果要撓癢癢呢？”

“忍着。”

“如果——”

“忍着。”話未說完，就被慕容盼不耐煩地直接打斷了。

慕容盼穿着外衣直接上床躺了下去，然後道：“如果吵到我，就出去。”

“……小姐還買了另外一間雅間？”

“柴房。”

沒想到來兩次客棧可能就要睡兩次柴房的霍揚沉默片刻，然後問：“其實我想問小姐，為何選擇我而不是選擇張堂？”

“閉嘴。”慕容盼顯然無意滿足她的八卦心。

霍揚只好吹滅燭火，然後在黑暗中躺到地鋪上，最後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承蒙小姐信任。”

聽出她話中意有所指的慕容盼沒說話。

霍揚倍感無趣，只好毫無睡意地睜着眼睛看着黑暗。

心中一會兒想對自己下手的幕後黑手可能是誰，一會兒想爹娘是否已經知道自己出事。

想着想着，突然緩慢而無聲地流下淚來。

自從成了“霍雄”後，霍揚已經幾乎不再哭泣。

畢竟動不動就流淚的柔情将軍不符合以前霍雄的鐵血男兒的形象。

但一開始沒習慣身份時，離家多日不見其親，孤身躺在帳篷內忍着疼痛，無一不讓霍揚心痛如刀割。

而現在她哭，只是覺得有些累了。

她迷茫着，又渴望着，那不知何時才能有平靜的生活。

霍揚擦去臉上的淚水，翻了個身找個舒服的姿勢睡覺，卻在下一秒便聽見從床上傳來的哼聲。

那聲音又短又急促，霍揚一時間也分不清是自己吵醒了慕容盼，然後後者對自己冷哼，還是慕容盼在夢呓。

霍揚提起精神等了等，卻沒有再聽到什麽，便放下心來繼續睡覺。

但在下一秒，慕容盼又哼了一聲。

…………

自己有夢呓的毛病還敢讓自己別吵她！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霍揚心下不悅，直接拉過被褥悶住自己的頭。

多了被褥的阻擋，慕容盼的哼聲便變得低沉而微弱，好似悶哼一樣。

可過了一會兒，霍揚察覺到了不對勁。

掀開被褥，正好又聽見慕容盼悶哼了一聲——是因為疼痛才會發出的那種聲音，并非因為用被褥悶住才産生的錯覺。

“你怎麽了？”霍揚連忙快步上前，但因為黑暗她無法看清慕容盼的情況，只好又回身摸着黑手忙腳亂地将桌上的燭火點着，然後回頭看慕容盼。

這一看就把她給吓了一跳。

慕容盼流着淚，雙眉緊蹙，似乎在忍受什麽痛苦，下唇更是被她自己咬出血來。

但她的雙目是閉着的，霍揚叫了幾聲都見她不睜開眼來看自己，只好伸出手去拍她的臉。

剛拍了一下，慕容盼便猛地睜開眼，霍揚猝不及防被那漆黑如墨的雙眸給吓了一跳。

霍揚定了定神，擔憂地問道：“你做噩夢了？”

慕容盼胸膛大幅度地上下起伏着，同為女人的霍揚只看了兩眼便莫名紅了臉，連忙扭開了臉。

慕容盼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動作，她皺了皺眉，開口道：“水。”

霍揚便逃也似的回到桌邊給她倒水去了。

回過身來，慕容盼已經從床上坐起了身子，被褥裹着她單薄的身子。

霍揚這才大方地看着她，将茶杯遞了過去。

“謝謝。”接過茶杯，慕容盼垂着眼眸慢吞吞地喝了，涼水流過她的喉嚨，那絲涼意也讓她的頭腦清醒了些。

“你是不是發病了？用不着我喊張大哥來看你？”霍揚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

慕容盼伸手将茶杯遞給她，說了句“不用”便重新躺回床上。

霍揚皺了皺眉，說：“沒見過喜歡折騰自己身子的。”

慕容盼輕描淡寫道：“做了噩夢而已。”

霍揚當她是在敷衍自己，便哼了一聲說：“什麽噩夢陣勢這麽大？”

慕容盼沒有回應。

就在霍揚以為自己聽不到回答的時候，慕容盼回答了。

她道：“我姐姐死時的情景。”

霍揚一愣，不知該如何回應。

于是兩人沒有再繼續交談，到了第二天起來，霍揚的臉色不大好看，反倒是慕容盼，臉色如常得好似昨晚出事的人不是她一樣。

想到這裏，霍揚就莫名覺得有點牙癢，她瞪了慕容盼一眼，後者沒看到，反被張堂給看到了。

“賢弟，你別告訴我昨晚你對小姐不敬了？”張堂勒着她的脖子咬牙切齒地問道。

……

不敬？好像昨晚在情急之下，拍了慕容盼的臉？

霍揚莫名有點心虛，但面上卻不動聲色，道：“大哥放心，我将小姐伺候得很好。”

……

張堂勒着她脖子的力道突然加重。

霍揚只好掙紮開來，一臉抱怨地道：“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我只是——”

話說到一半，慕容盼突然轉過頭來警告式地看了她一眼。

……

原來她聽得到他們說話呀。

不對，她是怎麽聽見的？

霍揚心下暗暗吃驚，但也知道慕容盼眼神的意思是不讓她将昨晚的事說給別人聽，哪怕那個別人是張堂。

為了未來的日子不會因為蠻橫的某人以公報私而不好過，霍揚很快就改口道：“我只是給小姐端了杯水。”

“就這樣？”張堂一臉狐疑。

霍揚道：“這是自然，大哥放心，我對小姐——”

張堂瞪大眼，慕容盼亦好整以暇地看了過來。

……

我恨啊！

對着一威脅一玩味的注視，霍揚面無表情地接着說：“不敢有非分之想，小弟家中已有賢妻了。”

此話一出，張堂頓時笑得燦爛如春光。

他拍了拍霍揚的肩膀，道：“那有機會賢弟可要請大哥到家中小飲幾杯，嘗嘗弟媳的手藝。”

“自然，自然。”霍揚敷衍地回道，然後眼角瞥了一眼慕容盼的方向，卻見她正在與下人輕聲說着什麽，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

裝吧裝吧，剛剛眼巴巴想看好戲的人不是你是誰？

霍揚在心中輕哼了一聲，然後被張堂拉着去幫忙裝貨。

裝好貨後，衆人又歇息了一下，便繼續趕往下個地點。

途中霍揚問這次是要去哪裏？

張堂道：“下一趟是送去豫州驿站。”

驿站？！

霍揚眸光微閃，仔細想想，距離伏虎谷遇到埋伏、自己被黑虎寨的人救起，恰好要一個月了。

這個時間具體算來的話，京城中的爹娘應該已經知道了自己下落不明的消息。

不知自己到了豫州驿站，能不能在那裏打聽到相關消息？

但去了驿站，又怕自己被在那處食宿的官員認出來，身份暴露，揪出幕後黑手的計劃付之東流。

張堂見她聽到回答後一動不動，等了一小會兒後問：“你在想什麽？”

霍揚回過神來，說：“沒什麽。”

張堂為人大咧咧的，但偶爾也心細。他見霍揚無意多說，便善解人意地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