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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臨近深夜,市中心的店家陸續關了門。繁華的都市,在紅燈綠酒的喧嚣中漸漸落了幕,街道冷冷落落,唯有街尾的一家酒吧熱鬧依舊。

喬熙站在酒吧門口,擡頭看了眼門口上方的招牌。

廊橋。

她在心裏默念着招牌上的兩個字。

非常文藝的名字,卻掩蓋不了裏面混亂肮髒的事實。

喬熙不清楚今晚她将面臨什麽,但總歸,不會是什麽好事情。

可她逃不了,也不想逃。

她捏緊拳頭,指尖在掌心中掐起一道紅痕。疼痛用于提醒自己,此行她非去不可。

喬熙費了極大的功夫才打聽到宋嶼的位置。

她過去的人脈大多已經用不上,宋嶼拉黑她,相當于完全斬斷了兩人的聯系。她再想找他,宛如癡人說夢。

幸運的是,仍有一些人脈是斷不掉的。

例如,親人。

安城有三個大家族。

宋家、喬家,還有一個——譚家。

譚家是做商貿起家,風風雨雨數十年,跟喬制是長期的合作夥伴關系。此刻她腳下踩着的這片地方,就是譚家的産業之一“廣茂購物中心”,這也是安城其中一個地标性建築。

與喬、宋兩家內部腥風血雨的争鬥不同,譚家的人極其低調。如果說他們還有哪點不低調的地方,恐怕也只有跟其他兩大家族的聯姻關系罷了。

巧合的是,喬熙還真能從這點上跟宋嶼扯上幾分關系。

他們有一個共同的表妹——譚檬。

豪門親情關系淺薄,哪怕血脈相連,也照樣明争暗鬥不斷。

就如同她和喬娜。

但很奇怪,她雖然跟喬娜處不來,跟譚檬卻有聊不完的話題。父親出事後,譚檬也是第一個半夜從國外打電話回來安慰她的人。

只可惜,譚檬一個小女生幫不了她什麽。

她更不想把譚檬拖下水。

那時的喬熙怎麽也想不到,她再一次開口向譚檬尋求幫助,竟然是向她索要宋嶼的定位。

而後,她順着譚檬給的線索,一路找到了這裏。

-

酒吧裏,豪華奢靡。

妖嬈的女人倚在吧臺前,媚眼如絲,展露風情。而男人則坐在遠處,聊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眼神卻暗暗在女人身上逡巡。

評價、比較、亵渎,暴露出衣冠楚楚的僞裝下,那些毫不掩飾的原始谷欠望。

幾個回合之後,總有些看對眼的漸漸處到一起。大膽地挑逗,親昵地交纏。

喝着酒、調着情。

聲色犬馬、紙醉金迷。

這些都是酒吧裏最尋常的畫面,尋常到,讓人感到些許厭倦。人們渴望平淡安穩,又厭惡一成不變,無趣的平靜,總需要有人來打破。

而今晚的變故,來源于一個女人的出現。

不,更确切地說,是一個女孩兒。

白T恤、牛仔褲,整個人包得嚴嚴實實,與酒吧裏的荒誕格格不入。類似的裝扮,放在大街上尚算普通,可放在酒吧,在那些嬌媚的妖精們的對比下,只剩下一個“土”字可以形容。

可盡管土,所有人的目光依舊無法從她臉上挪開。

女孩兒很白,瑩潔的肌膚好似能反光,幹淨又不容亵渎。她的眼神也是沉靜的,淡淡在酒吧內掃視一圈,似乎在找人。

又似乎沒找到。

因為她很快斂下長睫,蹙起了細而彎的柳葉眉。

純。

太他媽純了!

“純”可以描述很多風格,少女的不谙世事、老人的赤子之心,亦或是,綠茶的矯揉造作。

她不是任何一種。

“純”的人也往往過于簡單,初見驚豔,可一眼看完了他們的過去後,往後歲月裏的驚喜便寥寥無幾。

可她似乎也不同。

她的純,僅僅是幹淨而已。

這種幹淨發乎內心,帶着種不願向任何人妥協的高傲。就像一張彌足珍貴的白紙,要麽寫不上,一旦下筆,她就可以成為任何你想要的模樣。

端莊優雅,可以。

風情萬種,同樣也可以。

未來的不确定性,最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從這個女孩兒出現那一刻開始,沉寂整晚的酒吧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

酒吧裏的打量太過明目張膽,喬熙收回了視線,不禁有些後悔闖入到這個陌生的地方。

但她僅頓了一瞬,擡腳,向吧臺方向走去。

“想喝點什麽?”

喬熙剛坐下,穿着紅色西裝馬甲的調酒師立即跟她搭上話。

“随便。”

喬熙雙手攪在一起,疑惑的目光仍在酒吧內游移。尋找、伺探,同時思考下一步的計劃。

她四處觀察的同時,調酒師也在悄悄觀察着她。

從她進門起,調酒師就已注意到她。但與其他人的觊觎不同,他只覺得惋惜。

纖塵不染的幹淨女孩兒他見過不少,因為失戀買醉,因為尋求刺激,或者僅僅因為想要一次放縱,偶爾會闖入到這個不屬于她們的地方。

她們以為這裏是逍遙盡情的無憂谷,殊不知,這裏只是暗藏陰暗與腌臜的污穢地。

那些意外到此的女孩兒,無一例外地,被誘哄、被灌醉,甚至被下藥帶走,在酒吧裏某個肮髒不堪的角落,将第一次交給了一個連面目都看不清的男人。

而後破罐子破摔,終日沉溺于此,直到失去她們最珍貴的特質,與那令人窒息的黑暗融為一體。

這樣的例子他見過太多。

多到,連提醒都有了幾分不耐煩的敷衍。

“小姑娘,來到這裏……”

他熟練地晃動着調酒杯,麻木地提醒道:“就一定要記住,誰給的酒杯都不能碰。”

女孩兒垂下長睫,沒有回應自己是否有将這句提醒放在心上。可當他将雞尾酒杯推到她面前時,她卻突然淺淺勾起了唇。

“誰給的酒杯都不能碰。”

女孩兒淡淡掃向他:“那……包括你嗎?”

調酒師怔了下,随後也笑了。

這是個非常聰明的女孩兒。

而且,想要取得她的信任,并不容易。

調酒師對她有了些興趣,也好心的,想幫她一把。

“在找人?”

他擦拭着酒杯,說:“興許我認識。”

他問得誠懇,然而女孩兒沒有那麽容易放松緊惕。她點頭,答非所問:“這個酒吧就這麽一塊地?”

調酒師啞然失笑。

當然不是。

二樓還有幾個包廂,可裏面的人非富即貴,普通人想上去,幾乎不可能。

調酒師正欲回答,逐漸靠近的幾個男人打斷了他。為首的男人面色陰沉,眼睛下方有一圈青紫色的陰翳,明顯是過度縱欲所致。

男人走上前,一把圈住了女孩兒的肩膀,嗓音如同烏鴉的叫聲,撕裂且沙啞。

“我還說是誰,喬大小姐啊。”

他熟稔地打着招呼,語氣間卻深藏惡意:“稀客啊!”

女孩兒的臉色也瞬間難看起來。

調酒師見勢不對,立即按下了桌子裏的隐藏警報器。

-

喬熙沒有想到自己竟會在酒吧裏撞見杜軍。

就在14個小時之前,她剛剛拒絕了他父親聯姻的要求。

她不清楚杜軍對此知不知情。

他知情,不是個好消息。

他不知情,卻仍然過來招惹她,更是一件壞事。

無論如何,杜軍的突然出現,令喬熙措手不及。

喬熙艱難地吞咽,頓時感到些呼吸不順暢。

她冷淡地掃向身後的幾個男人,盡量維持自己面上的鎮定。

可喬熙清楚自己在做無用功。

她在害怕。

她騙不了自己,也唬不了別人。

與以前她遇到的男人不同,眼前這幾個,并不是喬熙擅長應付的類型。

她可以拿視頻威脅住杜董,卻威脅不了杜軍。杜軍這種人,敢做就不怕被人發現,會為此而害怕的,只有拼命想保全自己兒子的父親罷了。

她和這群人也講不了道理。

他們是真正的社會渣滓。

仗着長輩們的撐腰和一點臭錢,四處招搖,為非作歹,幹盡了喪盡天良的壞事。

以前她是喬家的掌上明珠,杜軍這人欺軟怕硬,當然不會随便招惹她。可現在她一無所有,杜軍欺負她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喬熙此刻真的怕了。

她後悔來這裏,後悔自己不能早點認清現實,後悔将自己想象得過于強大。

在絕對的力量和權力面前,她的反抗,如同塵埃一般渺小,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

她甚至都不敢揮開杜軍摟在她肩膀上的手掌。

冷靜,冷靜。

喬熙僵了許久,緩緩吐出一口氣,唇角挂上淺淡的笑,同時放緩了嗓音。

“杜公子,好久不見。”

女人掐着嗓子,一口“杜公子”酥到了骨子裏。她的度拿捏得恰到好處,聽上去使人如沐春風,又不顯得太過谄媚。

這個女人果然是個天生的尤物。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會,純得跟張白紙似的,也有本事輕易要了男人的命。

杜軍原先還記恨着怎麽報複喬熙。這一嗓子下去,他也有興趣和喬熙繼續玩玩了。

“我怎麽聽說,你不同意和我結婚,還拿一段什麽視頻威脅我爸。”

他的手順着喬熙的肩膀往下,輕佻地捏了捏她小臂上的肌膚。

“什麽視頻,給哥哥看一眼呗。”

喬熙忍下心中的惡心:“哪裏有什麽視頻,我就是不想那麽早結婚而已。”

她擡眸看他,笑了笑:“難道杜公子玩夠了?”

“是沒玩夠,還是看不上我啊?”

喬熙連忙否認:“現在的我哪有資格看不上杜公子。”

“哦,是嗎?”

杜軍臉色一變,突然抓住喬熙另一只手,将她掌中的手機打落在桌面上:“那這是什麽?”

杜軍冷笑:“喬大小姐在給誰通風報信呢。”

喬熙的臉唰地白了。

她沒有想到杜軍的反應如此敏銳,竟然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她的小動作。

喬熙貝齒咬着下唇:“你想怎麽樣?”

“喬大小姐想走?”

“簡單。”

杜軍招了招手,讓手下端過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

“喝了這杯酒,或者……”

他湊在她的耳旁,用他來自地獄般的嘶啞嗓音,說着最下流惡心的話。

“陪我睡一覺。”

透明的雞尾酒杯出現在喬熙面前。

酒體呈藍色,清澈見底,間或點綴着幾片清涼的薄荷葉。

看上去十分普通的雞尾酒,但喬熙不相信有那麽簡單。

她擡眼,望向吧臺對面的調酒師。調酒師皺了皺眉,偏頭,錯開了她的注視。

他一個逃避的動作,也讓喬熙瞬間明白了,這杯酒裏下了藥。

什麽藥,不言而喻。

杜軍的惡劣程度超乎她的想象。

喝與不喝,她今天都逃不過了。

區別在于,哪一種選擇,能讓她更舒坦些。

喬熙端起酒杯,低頭嗅了嗅,聞到了陣陣酒香。

她作勢要喝,然後趁杜軍一時失去防備,洩憤般将酒潑到了他臉上。

“人渣。”

她終于喊出憋了一晚上的話。

杜軍舔了舔嘴唇,笑得陰沉。

“還擱我這兒裝高貴呢?”

“看爺今晚怎麽收拾你,賤人!”

他揚高手臂,狠狠一掌向她的臉頰揮去。

喬熙閉上眼睛,心中一陣絕望。

凜冽的風吹向她,拂動了她額前的碎發。而後,連同四周嘈雜的人聲一起,漸漸歸于平靜。

令人窒息的寂靜中,人的聽覺較之往常要敏銳許多。

她聽到了衆人倒吸氣的聲音,聽到了杜軍撕心裂肺的哀嚎聲,還聽到一聲細微的“咔擦”——似乎,是骨頭裂開的聲音。

喬熙怔了片刻,慢慢睜開眼。

入眼,是一雙锃亮的皮鞋,踩在細碎的玻璃渣子上,強勢又不容抗拒。

往上,是一條優美的下颔線。

頸間的肌肉繃得筆直,青筋隐現,似壓抑着暴躁,與憤怒。

男人單手擒着杜軍的胳膊,淡淡看向他,冷漠的眼神毫無溫度。

末了,他削薄的唇角微微翹起,似笑非笑,詭異得讓人無法看透。

“杜軍,長本事了。”

他微哂,語冰刺骨:“這兒也是你能鬧事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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