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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宋嶼!

四周鴉雀無聲。

竊竊私語瞬間消失殆盡,連躁動的打碟聲也漸漸停了。

他竟然會現身……

為一個陌生女人出頭?

着實讓人意外。

宋嶼是廊橋的常客。也有傳言說,他是廊橋的老板。傳言無法考證,但不可否認的是,宋嶼的确是從廊橋發跡的。

關于宋家的情況,有點門道的人多少知道一些。那是真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別的人家內鬥,大都圖權圖財,哪怕為了丁點血緣,也多少會給彼此留一分顏面。就如同喬家兄弟争端多年,鬧得全城皆知,最後也只是以一方進監獄七年收場。

可宋家完全不同。

那裏的争,是刀刀見血;那裏的鬥,是拳拳到肉。不動則已,一動,就會出人命。

宋嶼當年,就是在交代了一條人命的情況下,黯淡退出了戰場。

那條人命,是宋嶼的母親。

她死于一場車禍。

一場,至今都無人知曉是意外還是謀殺的車禍。

而後,宋氏當時的掌權人低調迎娶了第二位夫人,據說還是他大學時的初戀,并順便帶回了一個私生子。

比宋嶼還大上一歲的私生子——

宋浔。

宋浔因此而上位,而宋嶼作為名副其實的宋家後代,卻遭慘淡放逐。

說放逐其實也談不上。

錢管夠,自由給你,随你野蠻生長,無人關心。但你這一生,都将注定被另一個人踩在腳下。

踩住你的那個人,身體裏留着肮髒不堪的血液,那是對婚姻、愛情背叛的最直接證據,任他們如何僞裝欺騙,終其一生,他們都無法将這份恥辱烙印從骨髓中剜去。

但起碼那個時候,他們認為自己是勝利的。

一場車禍、一條人命,能讓兩個少年的人生,自此天翻地覆。

狠心人配狠心人,絕配。

再然後,宋嶼流落到了廊橋。

初到廊橋的宋嶼,宛如一匹爪牙鋒利的野狼,不懂收斂、不知退讓,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得罪了這裏的不少人。

那批人裏,有不學無術的富二代,有低級下流的小混混,還有窮途末路的亡命之徒。他們聚集在一起,想了個對策,準備給宋嶼一個教訓。

他們不怕惹事,也惹不了事。

宋嶼表面上有宋家做靠背,但所有人心知肚明,宋家的人根本不管他。說得好聽點,叫做任他自生自滅,說得難聽點,就是他們巴不得宋嶼去死。

沒人能給宋嶼撐腰,這一劫,他逃不過。所有人都屏氣凝神,暗地裏準備看他的笑話。

可誰都沒想到,他挺過來了。

一個不到二十的青年,面對重重逼迫,沒有低過半寸頭,也沒有一刻彎下過驕傲的脊梁。他站在人群中,渾身是血,眼神尖銳又狠戾,拳頭鋒利如刀,不要命般捶向面前的人。

戾氣十足,像個殺神。

宋嶼一戰成名。

有人敬他,有人怕他,有人同情他,但無人敢再小瞧他。

如果說初時的宋嶼是一匹鋒芒畢露的野狼,那在這場圍剿之後,宋嶼更像是一只陰險狡詐的狐貍。

唇角挂着笑,跟誰都有商有量的;狹長的眉眼半阖着,睡不夠似的,看上去懶洋洋的。

他時常這副慵懶的模樣,沒人猜得出他是不是在算計些什麽,更沒人知道,他下一刻會不會重新亮出自己那套銳利的爪子,随時反撲他們一口。

可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有了一群忠實的擁趸。

他們樂于追随他,心甘情願。

每個圈子都有自身的規則和信仰,而他們這個圈子,信奉的是絕對的權力和力量。誰能适應,誰就能更快成功。

宋嶼适應得很好,所以等某些人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成為了這裏的大魔王。

大魔王已經很久沒有親自動過手。

很明顯,杜軍踩到了他的底線。

至于大魔王的底線是什麽,他們偷瞄了眼仍處在怔忡之中的女人,心中有了幾分答案。

“嶼爺!”

“嶼爺,我錯了。”

杜軍痛苦地哭嚎,額頭上冷汗涔涔,剛才在喬熙身上不規矩的那只手,此時松垮垮地耷拉着。很明顯,他被男人卸掉了一只胳膊。

“嶼爺……”

杜軍哭得鼻涕眼淚一把抓。

宋嶼瞥了他眼,嫌惡地松開手。他接過旁邊人遞來的靛青色手巾,微微垂下眸,慢條斯理的,擦拭起那雙骨節分明的手。

“錯在哪兒?”

杜軍心慌不已,腦子停止了思考,只能順着他的話回答:“我不該……不該在廊橋鬧事。”

“鬧事?”

宋嶼品味起這兩個字,勾唇一笑。

“Bingo!”

“你沒機會了。”

他倏地拎起杜軍的後頸,将他整個提起來,用力撞向自己微擡的膝蓋。動作利落幹脆,快過所有人的反應,讓杜軍連防備都做不到。

在杜軍痛苦地悶哼之時,他彎下半身,貼在他耳畔,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音調,輕飄飄的,說出一句來自地獄的惡魔低吟:

“我的人,你也敢碰?”

完了。

那一瞬間,杜軍心裏只湧現出一個想法:

他犯了大忌。

挨打事小,宋嶼之後恐怕絕不可能輕易放過他。

-

“繼續。”

靛青色手巾飄落在地的那一刻,動感十足的打碟聲再起。所有人都像是忘記了剛才發生的事情,該喝酒的喝酒,該跳舞的跳舞。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等喬熙回過神來時,宋嶼已穿過熱舞的人群,漸漸消失在了樓梯拐角處。

他好像真的只是來管場子的。

全程對她這個相識的老熟人不聞、不管、不問。出現得突然,消失得更加突兀。

酒吧又恢複了她剛進來時的狀态。

只除了。

腳下,鬼哭狼嚎的杜軍;眼前,沉醉且瘋狂的舞池;以及四周,衆人愈發明目張膽的探究目光……

此外,毫無變化。

他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

喬熙怔怔地看着眼前荒唐的一切,直到目光觸及到他即将離開的背影。

不能讓他走了!

喬熙迅速跳下高腳椅,擠過擁雜的人潮,循着宋嶼消失的方向追去。

她仍未消化完方才的沖突,因為心有餘悸,她的步子有些酸軟,踩到地面時,就跟踩中棉花一般,虛得令她無法控制。

幸而,宋嶼走得也沒有多快。

喬熙咬咬牙,三步并作兩步,很快與他拉近了距離。

可就當她将要追上他時,喬熙被兩個侍者攔下。

“小姐,你不能上樓。”

“我馬上就下來。”

“不行,請你遵守這裏的規則。”

他們拉扯的幾秒間,宋嶼已經進入樓梯。堅實的腳步聲規律響起,踏在古樸的紅木臺階上時,沉重、厚實,猶如一把木魚錘,重重敲擊在她心頭。

眼看宋嶼即将消失,喬熙狠下心,推開阻撓的兩個侍者,強行闖了過去。

“小姐,你不能上去!”

侍者似乎也不能上樓,追到一半,原路返了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去呼叫樓上的保安。

總之,他們沒有再繼續追趕她。

喬熙不由松了口氣。

可她還沒來得及緩一下,樓道間又闖入兩個女酒鬼,跌跌撞撞的,狠狠撞向了她的肩膀。

喬熙一時不察,踉跄了幾步後,“哐當”一聲跪在了臺階上。

膝蓋傳來陣陣刺痛。

一擡頭,黑亮的皮鞋漸行漸遠,瞬間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中。

“……”

喬熙本來已經夠煩了,偏偏這時,撞她的女酒鬼還倒打一耙。

“你長沒長眼睛?”

喬熙蹙起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她一句話未說,女酒鬼反而自己先心虛起來。

氣場真是一件非常玄妙的東西。

有些人口若懸河,但偏偏就是沒人把他當回事;有些人什麽都沒做,但哪怕他跪在你面前,你照樣無法小瞧他。

女酒鬼僵了下,壯着膽子又說:“你看什麽看!”

“算了,你別招惹她。”

她身旁,另一個稍微正常點的同伴拉住她:“宋嶼剛剛就是在為她出頭。”

她話音剛落,女酒鬼瞬間清醒過來。

“對不起,對不起。”

她的态度立即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喬熙見她們醉醺醺的,也懶得跟她們過多計較,揮揮手讓她們離開。

可這一個小插曲之後,喬熙完全跟丢了宋嶼。

真夠倒黴的。

喬熙雙手緊緊攥起,心口像被堵了塊石頭般,悶得難受。

宋嶼在報複她。

喬熙已經完全确定了。

他明明知道自己在追他,所以才會給她一點微薄的甜頭,又在關鍵時候甩開她。

他在用實際行動告訴她:我不是誰都可以利用的人,更不是你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男人。你利用了我,勢必得付出相應的代價。

沒錯,昨天的事的确是她不地道。

她不否認。

他想怎樣報複,都随他。

但他必須把配方還給她。

那是屬于她的東西,她必須拿回來!

喬熙緊咬牙關,扶着牆壁,強撐着想要站起來。

可膝蓋磕碰到的地方實在太疼太疼了。稍微動一下,那裏就像牽扯到神經一樣,疼得她腦子裏空白一片。

真嬌氣。

喬熙喪氣地在心裏暗罵自己。

已經沒人可以保護你了。

你不學着自己站起來,還等着誰能來拉你一把嗎?

拉她一把。

想到這四個字的背後深意,喬熙就覺得很可笑。

可令她始料不及的是,下一秒,真的有一只手突然伸到了她面前。

手掌寬厚白皙,掌心紋絡清晰,指節微曲,每一根都淩厲分明。

纖細修長的一只手,卻能給人一種安全感。

喬熙怔怔擡頭,視線順着手掌的方向往上。

什麽都看不到。

男人的上半身隐匿在黑暗中,顯得些許神秘莫測。

喬熙無法看清他眼底的神情,更無法揣測他究竟抱着哪種心思向她伸出了手。此刻的陰影,仿佛就是他最好的保護色。

“不懂得喊一聲?”

“嗯?”喬熙微愣。

“快點。”

他食指的前端輕輕動了下,似在催促。

喬熙不再猶豫,擡手搭在他的掌心中。

溫暖厚實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接觸到的地方,喬熙似乎還能感受到他指腹處的繭。

薄薄的一層,但磨得她有些疼。

男人稍稍用了點勁道,輕松将她拽離地面。

喬熙正欲道謝,他卻又再次忽視她,一言不發地走到了最前面。

喬熙抿了抿唇,索性也不再客套。追上去,開門見山地說:“你把配方還給我。”

“配方?”

男人終于理了她,只不過是裝傻充愣:“我怎麽不知道我有配方。”

他頓了頓,又道:“就算我有,到了我手裏的東西,也早已屬于我了。”

“你……”

喬熙沒時間聽他油腔滑調:“怎麽樣你才肯還給我?”

男人微嗤:“我想怎麽樣都可以?”

“是。”喬熙毫不猶豫地回答。

她也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的自信,可她就是覺得,宋嶼不可能對她提出過分的要求。

“是。”她又重複了遍。

可這一次,男人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黯淡了下去。

他斂下長睫,唇角扯了扯,似想勾起一抹無所謂的笑。可最後,那抹笑卻僵在了臉上。

半晌後,他輕嗤,自嘲一般。

“換成其他東西,怎麽沒見喬大小姐這樣執着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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