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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宋嶼踹門進房後,将喬熙扔進沙發。而後他打開抽屜,将裏面的東西取出,拍在桌面上。
“自己拿。”
他轉身背對她,站在了落地窗前。底下,是勁爆喧嚷的舞池。所有人都在瘋狂,所有人都沉迷其中。
在一個陌生人身邊搖擺自己的身軀,做着最親密無間的事,短暫的歡愉,難不成真的能夠忘卻世間的煩擾?
宋嶼覺得煩躁。
他低頭,試圖點燃一根煙。但手指在抖,他試了幾遍都無法成功。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她似乎從沙發上坐了起來。默了片刻後,腳步聲逐漸向他靠近,最終停留在了桌子前。
“這張銀行卡是什麽意思?”
他聽到她問道。
“……”
喬熙終于看到了她夢寐以求的配方。可泛黃的書寫紙上面,還擺放着一張黑底金邊的銀行卡。
她想不明白宋嶼給自己銀行卡的用意何在。
他就是一個瘋子,随時随地發瘋的瘋子。
喬熙只能理解正常人,無法理解瘋子的想法。
“我不會要。”
宋嶼點着了煙,微哂:“你該不會以為這張卡是我給你的?喬大小姐到今天都改不掉自戀的臭毛病?”
喬熙照例将他的陰陽怪氣當作耳旁風。
她斂下長睫,問:“卡裏多少錢?”
“聽不明白人話?”
宋嶼沒好氣地回:“問你爺爺去。”
喬熙沉默了一會兒,彎起唇,輕輕笑了聲。
“你可能不知道,這個信封對我來說并不是秘密。”
她擡眼,看向男人僵直的背影,繼續說:“我看不懂配方上的內容,不代表我不知道信封裏有什麽。”
她将銀行卡放回到桌面上:“所以,你現在還想告訴我,這是我爺爺留給我的卡嗎?”
“……”
男人像是脫力一般,緊繃的肩膀瞬間垮了下來。他後傾,倚在椅背上,仿佛是在尋找一個支撐點。
“收下。”
他的語氣聽上去疲憊不堪:“收下這張卡,我們兩清。”
他似乎擔心她拒絕,又補充道:“當年是你送我進的醫院,我知道。我宋嶼不喜歡欠別人什麽,拿了這張卡,之後我們再無瓜葛。”
聽到他提起當年,喬熙微微怔了片刻。
過往的事一瞬間湧入到她的腦海中,多得讓她無所适從。
他說,他知道。
其實還有很多事情,他并不知道。
但他說得沒錯,他倆沒必要再牽扯不清了。
“好。”
喬熙收下了卡,将卡握緊在手裏。
卡片的邊緣既硬又鋒利,硌得手心有些微微刺痛。
喬熙轉過身,打開了房門。
但就這麽輕易走了,到底會心有不甘。
喬熙頓住了腳,回頭,淡聲道:“宋嶼,今晚的事我感到非常屈辱。”
清雅又力道十足的嗓音在房間裏回響不歇。
“我是一個記仇的人,但願你一輩子都不會有求于我。”
記仇?
宋嶼不屑地笑笑:“喬熙,我不會再給你任何一次機會。”
抛棄我的機會。
“最好如此。”
腳步聲再起。門板打開,又很快阖上。
偌大的房間裏只剩下他一個人。冷清、孤寂,煙霧缭繞而起,更是平添了幾分寂寞。
房門再次打開,江駿和陳默沖了進來。
“你倆沒吵架吧?”
“阿嶼,你今晚太過分了。”
“對啊,人小姑娘家裏剛出事,本來就已經夠可憐了。”
兩人自覺站在喬熙的角度責備他。他們口中的自己,宛如一個負心的渣男。
聒噪死了。
宋嶼冷嗤了聲。
她再可憐,跟他有什麽關系?
他再也不可能為她心疼。
再也不會。
窗外,那道纖瘦的身影終于出現在了人群中。她迎接着人們的打量,下巴依舊揚得很高。可她走路的速度卻極慢,每一步都似在刀尖上淩遲一般。
宋嶼恍惚想起來,她剛才似乎磕到了膝蓋。
嬌氣如她,換作以前,恐怕早就縮進父母懷裏撒嬌了。可是現在,她卻得被迫成長,讓自己看上去堅不可摧。
煙蒂燃到最後,燙傷了宋嶼的指尖。他回過神,将煙頭在煙灰缸中撚滅。
半晌後,他道:“陳默,送她回家。”
陳默抓了抓後腦勺:“你幹嘛不自己去?”
宋嶼眉尖輕挑,冷冷掃了他一眼。
“好,我去我去。”
陳默立即屈服于某人的淫威之下。
但他沒忍住嘀咕了兩聲:“口是心非。”
“……”
陳默離開後,宋嶼拉開轉椅,旁若無人地翻開了一旁的文件夾。全神貫注處理工作的男人,矜持、優雅、認真,正如他這幾年一貫的模樣。
可不久之前暴躁、沖動的他,并不是他們的錯覺。
江駿斟酌片刻,問道:“阿嶼,你最近還有沒有在吃藥。”
宋嶼皺起眉:“我已經好了。”
“是,你的确快痊愈了。”
可是,她回來了。
當全然不同的她出現在你面前時,你真的還能控制得住自己嗎?
-
出了酒吧,已經是淩晨兩點左右。
午夜的風,攜着綿潤的水汽陣陣襲來,吹到肌膚上,幾分潮濕,幾絲涼意。
喬熙抱着胳膊,感到有些許冷。
時間太晚,這個點連車都不好打。
喬熙垂眸看了眼表針的位置,心裏思考着該如何回去。
正在這時,身後傳來幾聲清脆的喇叭聲。喬熙回頭,見到一撮小黃毛從紅色跑車的天窗裏鑽出來。對方揮手,大喊:“小喬妹妹,上車!我送你回去!”
“……”
喬熙:“不用。”
“快快快!這裏不能停車!”
喬熙抿着唇,猶豫片刻,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謝謝。”
“客氣什麽,都是自己人。”
小黃毛大大方方的,打開導航,問:“你現在住哪兒?”
喬熙流利地報出地址。
“得嘞。”小黃毛迅速發動車子,駛上了馬路。
話題本該到此終結,但小黃毛并非可以忍受沉默的人。一路上,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喬熙聊着,起初只是些無關緊要的內容,可漸漸的,他開始時不時地提起宋嶼。
諸如:宋嶼這幾年過得有多麽辛苦,他繼母對付他的手段如何陰狠,他在這些年飽受冷眼,除了幾個朋友外,得不到任何主流的理解,等等。
他口中的宋嶼,孤獨、堅韌,倔強得令人心疼。
可喬熙偏頭望向窗外,始終沒有搭話。
關于自己大學期間,宋嶼在安城經歷過哪些事,她一點興趣都沒有。
更何況,她以前又不是沒聽人提起過宋嶼的風流韻事。紅顏知己遍地走,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明明逍遙快活得很,現在裝可憐給誰看?
喬熙扯了扯唇角,意興闌珊。
陳默見此沒了轍。
他本意是想為宋嶼攢點印象分,哪想到喬熙也是個油鹽不進的主。
陳默索性不再繞彎子。
“小喬妹妹,你是不是在生阿嶼的氣?”
“阿嶼今晚做得的确不對,我和江駿已經幫你罵過他了。你放心,以後我們都站你這邊,保準阿嶼不敢再這麽欺負你。”
陳默說完又覺得自己的立場不對,又連忙幫宋嶼解釋了兩句:“而且阿嶼的性格你也知道,他就是軸,又死鴨子嘴硬,其實人還是蠻可靠的。”
喬熙垂下眸,睫毛顫了兩下,淡淡“嗯”了聲,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陳默一看有戲,又趕忙打起感情牌。
“咱們也算認識很多年了,雖然一直不怎麽熟,但多少也有點聯系。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是在高中的籃球場,當時你和檬檬站在一起,你還記得不?”
提起往事,陳默笑了笑:“你不知道,你當時剛一出現,整個籃球場都沸騰了。見到你,那群小崽子也不顧及輸贏了,一門心思想着怎麽要到你的聯系方式,要不是阿嶼及時制止,你那天可有的煩了。”
陳默說得輕描淡寫,好似只是在提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沒人知道,那天的事在他心中留下了多麽深刻的印象。
當時他們剛上高三。
學業壓力重,全靠課餘時間打球才得以放松。
那天他們照常來到球場,球場四周照例圍滿了尖叫不已的女生。
她們全都為宋嶼而來。
年少時的宋嶼落拓不羁,輕狂而不自知,無論走到哪兒,都是人群之中的焦點,獨特到令人着迷。女生們會喜歡他,再正常不過。
可那天,球場邊上的休息區卻出現一個特別的身影。
瞧上去年齡不大,可能是初中部的學生。素衣白裙,及腰長發,明眸皓齒。專注、安靜,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球場上的賽況。
怎麽形容她呢?
陳默想了許久,還是覺得宋嶼每次跟喬熙“打情罵俏”時的那個形容詞特別貼切。
彼時的喬熙,當真跟個小仙女似的。
小仙女一來,球場上的男生們當即蠢蠢欲動起來。中場休息的時候,兩個男生甚至開始大膽對喬熙評頭論足,言語之中極其露骨。
沒人表示詫異。男生之間的話題大都是類似的程度,所有人都習以為常,時不時還會加入其中,插口說上兩句。
可那天,他們的讨論卻被一只籃球打斷。
籃球不知從何處飛過來,疾速旋轉,力道極大,直愣愣地砸在一個男生的肩膀上。男生吃痛,罵罵咧咧地喊:“哪個不長眼睛的砸老子?”
回頭,卻對上一雙漆黑、陰沉、深不見底的眸子。眸子的主人勾唇輕嗤,說出三個字。
“別招她。”
這是他的警告。
且,沒有拒絕的餘地。
剛才還聊得熱火朝天的男生們頓時歇了心思。
那是陳默第一次見到喬熙,也是陳默第一次見到宋嶼表露出真實情緒。
在此之前的宋嶼,從未在男女之事上費過心。追他的女生多,校內校外都有,風格迥異、各有千秋,哪一款都挑得出來。
可奇怪的是,他卻一直沒談過,并且始終對這種事表現得興致缺缺。
陳默還在想他是不是不喜歡女生呢,誰曾想,他卻突然對一個女生如此特殊,而且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她的谷欠望——
那種濃濃的,占有欲。
迫于宋嶼的威脅,此後幾年,沒人敢随便招惹喬熙。
他們都聽了他的話。
最後,只有他自己沒有。
只有他一個人,仍舊反複不停地去招她。
喬熙依然沒有出聲,陳默嘆了聲,繼續說:“圈子裏的那些破事我們也聽說了,你放心,阿嶼已經派人教訓過他們,沒人敢再打你的主意。”
“以後你再遇到什麽麻煩,随時來找我們。有我們給你撐腰,你大可以繼續在安城橫着走。”
陳默一直在自言自語,說到最後,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不是話太多了?”
他撓着後腦勺,疑惑地向旁邊望過去。
這一看,他不由怔住了。
女人靜靜地坐在副駕駛,胳膊杵在車窗上,單手撐着半張臉。長睫微微斂起,盯着前排的空調扇,似已出了神。
這沒有什麽特別的。
可不尋常的是,她哭了。
瑩透的淚劃過她白皙的臉頰,墜入到下颔的陰影處,繼而消失無蹤。
如果不仔細看,他也許根本發現不了。
陳默見過不少女人哭。
梨花帶雨的、歇斯底裏的、抽抽泣泣的……
總之,她們大都會弄出點聲音,生怕別人發覺不了她們的存在。
可陳默從來沒見過,像她這樣的。
安安靜靜,默不作聲。
原來真正的悲傷,是不會出聲的。
陳默連忙轉過頭,裝作沒看到。
-
喬熙握緊了手心裏的銀行卡,擡起手,手背擦幹淨臉頰上的眼淚。
自從父親出事以來,她經歷過世間百态,看慣了人情冷暖。抛棄、背叛、落井下石,她早已見到了太多太多。
她原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哭了。
可她仍舊沒想到,這一個月來,她接收到的第一筆善意,竟然來自于宋嶼。
也來自于一批,她曾經根本不願過多接觸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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