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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幾天的雨，令空氣中處處彌漫着鹹鹹的味道。

次日一早，天空總算放了晴。

可偌大的籃球場仍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積水，不小心踩上一腳，白球鞋面就立即沾染上斑斑污泥。

“快點！快點！”

喬熙頂着譚檬的催促，提着幹淨的裙擺，小心翼翼地邁過一個又一個水坑。

正常人是不會選擇在這個時間點來這裏的。

她默默在心裏抱怨了一句。

然而擡起頭，眼前卻烏壓壓一片，全是聲嘶力竭搖手吶喊的女生們。

“宋嶼加油！啊啊啊啊！”

“……”

見到這一幕，喬熙心裏頓時打起了退堂鼓。

“檬檬，我還是先回……”

“你快點啊！”譚檬嫌棄她墨跡，回頭拽了她一把，撈住她越過重重阻礙，擠到了後援會陣營的最前方，沖球場上高聲喊道：“表哥，我來給你加油啦！”

喬熙在左推右搡中勉強站穩，但嶄新的白球鞋上就此多出了一個腳印。她蹙起眉頭，心情一瞬間被陰郁的氣氛籠罩。

打球到底有什麽好看的啊……

她郁悶地擡起頭，卻正撞上球場上最精彩的一幕。身姿矯健的少年搶到了球，前身半曲，膝蓋微微發力，像一把蓄勢待發的弓箭，弓弦一松，少年便倏地彈離地面。

籃球在半空中劃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線，精确落入到球框中。

三分。

分毫不差。

耳邊再次響起震耳欲聾的尖叫聲。譚檬也激動地晃着她的身子：“姐你看到沒，那是我表哥！有沒有覺得他很酷，簡直酷斃了！”

“……”

人群中心的少年似已對衆人的熱情習以為常，甚至眼睛都沒眨一下。他轉過身，背對着籃球框，撩起黑色T恤的下擺，擦了擦下巴處搖搖欲墜的汗珠。

他的眉眼極其深邃，哪怕目光沒有聚焦點，眼神也帶着一種揮之不去的淩厲感。他就像一匹狠戾的野狼，堅定不移地盯緊着自己的目标。

而此刻，他的目标就是籃球框。

烏雲散去的那一瞬，喬熙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個少年，好像會發光。

喬熙向少年走去，想記住少年的模樣，可這時，身邊喝彩的人群卻漸漸消失。畫面一幕幕翻轉，場景迅速從學校後門變到醫院，又從醫院換到操場，直至最後停留在酒吧包廂裏。

面前的宋嶼脫下運動服，換上了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矜貴、內斂，褪去了曾經的淩厲，渾身散發着成熟男人的魅力。

他臉色陰沉，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強行将紅酒灌進她的嘴裏。她不肯，拼命掙紮，酒杯翻倒，猩紅的液體撒了一地。

最後，她好像哭了。

眼前模糊一片，心裏也泛起陣陣委屈。

她記得杜軍也對自己作為類似的舉動。可面對杜軍時，她會覺得氣憤，對象換成宋嶼，她卻只能感到難過，無法訴說的難過。

-

翌日，喬熙醒來時不禁覺得頭暈腦脹。

她似乎做了一夜的夢，可夢見了什麽，喬熙卻一點也不記得。她瑣事纏身，更沒有心思去回想夢裏的情節。

喬熙甩了甩沉重的腦袋，将這件事抛之腦後。

她起身，想給自己倒杯熱水。可卧室到廚房這短短幾步路，她就險些摔倒一次。

鄭霞聽到動靜，連忙跑出房間：“熙熙你怎麽了？”

她伸手摸了摸喬熙的額頭，驚呼：“好燙，你在發燒！”

“沒事。”喬熙揮開她的手：“昨晚吹了風，應該只是感冒，我喝點藥就沒事了。”

“可是……”鄭霞還是不放心。

喬熙笑了笑，安撫道：“我真的沒事。”

見她堅持，鄭霞也不方便再說什麽。她嘆了聲，最後唠叨了一句：“身體最要緊，你如果吃了藥後還是不舒服，一定要記得去看醫生。”

“知道了，媽。”喬熙拍了兩下她的手背。

喬熙其實能感覺到自己在生病。

但現在有比看病更重要的事要做，她沒有時間耽誤。

喬熙随便喝了兩片感冒藥，強撐着意識，着手準備離開安城的事宜。

拿到喬釀的配方，安城的一切就算完全了結。

她和鄭霞已經商量好了，全家搬去何權的老家，在那裏開始全新生活，等待父親出獄團聚。

他們現在并沒有任何身外之物。不過兩三天時間，喬熙就已将所有事處置妥當，并且定了次日的機票，計劃連夜離開安城。

她們迫切想要離開這個傷心地，一時之間忽視了喬添的想法。以至于臨上飛機前，喬添用實際行動拒絕了她們的安排。

【我不走。】

他給她們各自發了一條短信後，關機，徹底消失。

“怎麽辦？”

鄭霞頓時慌了神：“小添能去哪兒？他還那麽小，一個人留在安城該怎麽生活？”

喬熙一時之間也沒了主意。

小添還未成年，喬熙向來把他當成個不懂事的小孩兒，習慣性替他拿主意。她卻忘了，她這個弟弟，性格比她還犟。

熟悉的暈眩感又湧了上來。

喬熙扶着旁邊的把手，穩住微晃的身子，安慰六神無主的鄭霞：“媽你別急，你和何叔先上飛機。我找到小添，再跟他一起去找你們。”

鄭霞張了張嘴，本想說“我也留下”，可她自知留下來只會給喬熙添麻煩，便只好點點頭：“熙熙，你一個人在安城要小心，有什麽事随時給我們打電話。”

“好，我知道。”

她擁抱了下鄭霞：“你們路上小心。”

喬熙又跟何權交代了幾句，再将他們送到安檢口後，轉身離開。

-

喬添的手機仍在關機中。

喬熙打車趕到學校，才得知喬添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上過課了。喬熙又打電話咨詢了跟喬添關系較近的朋友，被告知他們也有好幾天沒見過喬添了。

學校、圖書館、游戲廳，平常喬添常去的地方，喬熙這下通通找了個遍，卻絲毫沒發現喬添的蹤跡。

喬添就像是憑空從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喬熙毫無辦法，最後只好求助了警察。

從派出所出來時，天色已經黯了下去，喬熙累得精疲力竭，扶着欄杆順勢坐在臺階上。

行人腳步匆匆，來來往往，從她身旁經過。每一個人都步伐堅定，不曾有過片刻停頓。

他們都是有目标的人，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什麽地方，不像她，根本不清楚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喬熙到此刻才清楚意識到，這個世上已經不存在一個能讓她感到安心的地方，也不存在一個能幫她分擔肩上重擔的人。

她已經沒有家了。

所以，她更加不希望再失去任何一個家人。

一股無助感湧上了心頭。

喬熙抱緊雙腿，蜷縮成一團，瑟瑟地将臉埋在了腿心裏。眼淚唰地從臉頰旁滑落，她起初還想忍住，最後幹脆放任自己哭出聲。

只有在沒人認識她的地方，她才能随心所欲地任性哭一會兒。

-

十字路口的交通燈由綠轉紅，一輛低調的黑色邁巴赫停在了路口。

車後座的男人戴着藍牙耳機，狹長的眸子阖起，認真聆聽電話那頭秘書的工作彙報。前排的男人則意興闌珊，無聊地左顧右盼。

突然，他在窗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阿嶼你看！”

他指着臺階上的女人問：“那個是不是小喬妹妹？”

宋嶼怔了怔，擡起長睫，又微微斂下，忍住沒往窗外看。

“和我有關系？”

“可她坐在派出所門前……”

陳默自顧自說：“難不成出了什麽意外？”

宋嶼扯起唇角，偏頭望向窗外。與喬熙所在位置相反的方向。

他上次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他們已經兩清。

她未來過得如何，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宋嶼扯了扯領口，突然煩躁不已。

幸虧交通燈及時轉成了綠色，宋嶼像終于找到了突破口般，冷聲催促道：“開車。”

司機應聲，立即啓動車子。陳默癟了癟嘴，陰陽怪氣地說：“我還想說小喬妹妹好像哭了呢。現在算了，反正也沒人在意喽。”

話音剛落，刺耳的剎車聲驟響。

剛才還緩緩行駛的邁巴赫突然停住，橫亘在了道路中間。

-

情緒來得快，散得也快。

哭過之後，籠罩在喬熙心頭的陰雲漸漸消散。她抹了抹眼角，擦幹淨臉頰上的淚痕，又變回了外人眼中寵辱不驚的喬家大小姐。

無論未來的路再艱難，她也得堅持下去啊。

半途而廢，并不是她喬熙的風格。

此刻喬熙的心情已經穩定下來，大腦也突然變得清明，她再回想起剛才哭得撕心裂肺的自己時，不免覺得有幾分好笑。

喬熙已經許久不曾真正大哭過了。

甚至于，她根本無法記清自己上一次痛哭的時間。

小學？亦或是更早之前？

總之，當懂事之後，她幾乎再沒有過情緒外放的時候了。

外人面前，她一直表現得大方、得體，父母面前，她也只是偶爾撒個嬌，失望傷心的時刻微乎其微，絕望崩潰絕無可能。

如果讓熟悉的人看到她現在的模樣，指不定他們要怎麽嘲笑自己。

幸好，這裏沒人認識她。

喬熙正在暗自慶幸呢，下一秒，她的目光被不遠處的一雙皮鞋吸引住。

對方似乎站在那裏很久了。

從她抹眼淚開始，他就站在那個地方。到她現在準備起身離開，他仍舊伫立在那處，紋絲不動。

喬熙起初還以為他是路過的行人，可這一刻，她好像無法再繼續欺騙自己了。

喬熙捏緊拳頭，屏住呼吸，緊張地擡起頭。視線緩緩上移，順着皮鞋往上。

修長筆直的西裝褲。

幹淨清爽的白襯衫。

別致優雅的深色領帶。

以及……

一張似笑非笑的熟悉面孔。

喬熙的心髒停頓了一瞬。

世上令人絕望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她的弟弟失蹤了。

再比如，“熟人”目睹了她在街頭痛哭。

再再比如，這個“熟人”跟她之間的關系非常不融洽，且，不久之前她剛剛向對方放了狠話。

但這些都不是最讓人絕望的。

最絕望的是，“熟人”突然向她走來，傾身靠近，兩指微彎擡起了她的下巴。

“多大了還哭？”

他饒有興致地打量她許久後，輕輕“啧”了聲，哂道：

“真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