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第73章

這一次發育周來勢洶洶, 言谕在睡夢中也感覺到了異常,他的腺體在升溫,這是他第一次清晰感受到腺體內的蜜囊在膨脹擴大,囊壁相互擁擠着發出叽咯的摩擦聲, 那塊軟肉叫嚣着想要被抽取, 通過脊椎傳遍身體。

言谕顫抖着手臂把自己蜷縮在一起, 額頭開始滲出冷汗,一絲絲一縷縷的精神力從他精神海裏鑽出來, 他的臉變得蒼白, 泛起不正常的紅。

耳膜像是有蟲在咚咚敲鼓, 腦部神經在陣陣作痛,助聽器的存在反而成了堵塞聲波回旋震動的障礙物。

言谕對這些異常的生理反應非常不适應,出于本能, 他擡着手, 胡亂地摘掉了埋在耳內的助聽器, 在床上滾了兩圈, 眉眼才逐漸舒展起來。

哈蘇納被他亂動吵醒了, 半睜開眼,頂着睡亂的金色長發, 曲起手臂斜倚着床板,快速打開燈, 另一只手放在言谕額頭上。

“寶寶,你怎麽了?”

“……”

言谕在他的手掌撫摸下嗚咽了一聲,緊閉的眼角噙着一點淚水, 像只無故受傷的小獸。

“難受……”他小聲說, “難受……”

他一直在重複這兩個字,哈蘇納的困意霎時間煙消雲散, 用指腹抹去他眼角的眼淚,低聲哄道:“寶貝?”

言谕默不出聲,他不習慣這種陌生的痛感,連膝蓋也在顫抖着,好像也要趁現在多拔高個幾毫米。

“額頭有點燙。”哈蘇納呢喃着,“是信息素的味道。發育周又開始了嗎?這次有點嚴重啊。”

夜深蟲鳴,寝宮裏漸漸蕩漾起蟲母信息素的漣漪,從寝宮多床榻開始發散,夜風吹動遮蔽繁星的墨雲,風吹開層層雪白的窗紗,拍打窗棂,吹來一絲清涼,也将蟲母腺體裏甜蜜的信息素味道傳遞給未眠的雄蟲護衛。

這味道猶如一針亢奮劑打進雄蟲護衛隊的脊梁,他們的臉冒出細汗,觸角生長出來,盔甲一層一層從裏到外破裂開來,人類光滑的皮膚蛻化成蟲子堅硬的甲殼,皮崩肉裂,整個阿洛缇娜花園被漆黑的蟲族緊緊包圍。

雄蟲們堅守崗位沉默不語,他們來自于不同種族,情感淡漠的他們從不公開自己的原型,除非在戰場上和交.配時,可是此時此刻,他們又不得不以這種方式坦誠相見。

雄蟲騎士們雖然被蟲母冕下的甜美信息素所吸引,然而他們的意識裏還殘存着對同類适當的友善,盡管如此,他們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已經有種立即撕碎對方的憤怒沖動。

因為想要獨占蟲母的信息素。需要得到蟲母的精神力安撫。想要被蟲母支配,被祂的眼睛看見。

這樣的欲望讓騎士們心頭燃起火苗,燎燒着一整顆水深火熱的心,焦躁易怒地在巡邏地附近走動,背上原本靜止的堅硬鞘翅變化成為前肢,漆黑足肢外殼劃過地面,尖銳刺耳的聲音聽了牙根發酸。

蟲族忍耐渴求的心情,自發圍攏在蟲母寝殿門口,順着窗棂的縫隙,眯起眼睛聞信息素。

他們就用這樣的方式得到一點安慰,接連發出嘶嘶嗡鳴的聲音,似乎這是渴求的信號,有尾巴的蟲族打開鞘翅甩出尾巴,輕輕搖晃着,等級在B以下的蟲族連尾鈎都藏不住,漆黑尖銳的尾鈎在月光下泛起一點水色,尖端變紅變大,分泌出的生理液體緩緩滴入土地裏。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後,言谕的溫度不再升高了,但也高溫不退,王宮裏的醫生連夜趕來,為言谕診斷。

“冕下,放松一些,您的手抓得太緊了。”

言谕一直在抓着床單忍痛,而且他聽不見醫生在說什麽,醫生只好小心翼翼地掰開他的手指,在他懷裏塞進一個小玩偶,言谕就抓緊了玩偶,在醫生的陪同下緩緩放松肌肉。

醫生們快速檢查,“報告給我信息素濃度,精神力阈值區間,心率,血壓,腺體下組織液濃度,還有冕下翅膀根部的蛋白囊,對,抽取一點就行。”

言谕的翅膀在瑟瑟發抖,他對混亂的信息素更為敏感了,像在做一個無法逃離的夢一樣,那種艱澀的、緊繃的神經末梢纏繞住和他處在同一空間的蟲族們,每只蟲族都被迫承擔着蟲母的壓迫力。

醫生的汗浸透了白大褂,他擦了把臉,抱着病案本,推了推眼鏡,嚴肅的說:“哈蘇納大公,冕下這一次的發育周很兇險,他的信息素濃度100%,阈值區間不變,心率血壓偏快偏高,腺體蜜囊和蛋白囊的飽和度到達了臨界線。再這樣下去冕下會持續高熱,他身體本來就很孱弱,更會受不住的,您想個辦法,但是不能讓王使用抑制劑,那是犯罪。”

鵝黃床墊上蜷成一團的小蟲母在輕輕嗚咽着,哈蘇納慢慢走到言谕床邊,坐在椅子上,握住他的手,“王,您很難受吧……”

床上黑發的小蟲母感受到雄蟲手掌心的溫度,睫毛緩緩顫抖着,呼吸更加不平穩。

哈蘇納心急如焚,怎麽能讓他覺得舒服一點?

恐怕只有雄蟲的脊髓液了。蛋白質無限接近于100%的黃金,藏在每一只雄蟲的脊椎骨裏,S級雄蟲只需要一丁點就能安撫雌蟲躁動的腺體。

只是抽取時有點疼。

但是沒關系,為了澆灌一株艱難生長的玫瑰花,以冷血著稱的哈蘇納也可以是最甘于奉獻的花匠。

哈蘇納摸着言谕的臉頰,撥開他被汗水浸濕的黑發,慢聲細語地說,“冕下,稍微等我一會兒好嗎?我要去做些準備。”

言谕聽不見。

哈蘇納心疼的親了下他的鬓角,輕手輕腳地離開寝宮,醫護們也不再打擾,收好檢測器械箱子跟着出去。

寝宮外有螺旋向下的樓梯,兩側欄杆被擦拭的明亮幹淨,每一階都鋪陳了綿軟的建築材料,因為不想小言谕走在上面時被滑倒。

十分鐘後,哈蘇納拿着一小瓶金色液體回來的時候,一擡頭,他就看見小言谕光着一雙腳,肩頭披着單薄的睡衣,雙臂趴在冰冷的欄杆上,緊抿着嘴唇,身體每隔三秒鐘打一次擺子,烏澤黑潤的眼眸一直安靜地“看着”下面。

他似乎是匆匆跑出來的,跑得太急了,所以光着腳,小腿還有一處磕青的淤痕,襯在清冷如月光的皮膚上異常觸目驚心。

哈蘇納擰着眉,小言谕的眼睛看不見,耳朵也聽不見,腳步蹒跚着,是怎麽跑出來的?

哈蘇納大步流星地走上臺階,三步并作兩步,到了言谕身邊,言谕扒着他的手臂,鼻尖輕輕蹙動,緊接着就被哈蘇納抱了起來,“寶寶,你不舒服,怎麽能亂跑呢?”

言谕聽不清他的話,空洞的眼睛“望”着他,擡起手解釋說:“我不知道你去了哪裏,所以出來找你。”

哈蘇納看了一眼高臺下懸空的臺階,好在言谕留在高臺上,否則他可能會從樓梯上滾下去。

哈蘇納又氣又急,回宮把言谕放在柔軟的床上,擡起他一只腳,那條小腿的淤青很明顯,受傷的言谕不想被看見他的狼狽,削瘦的身體縮在寬大松散的睡衣裏,疼得發顫也不出聲,讓哈蘇納更生氣也更心疼。

哈蘇納取來消毒藥水給他擦,言谕疼的抽氣,但是沒有躲開,一直很安靜,最後他聽見哈蘇納有些沉重的呼吸聲。

言谕小聲問:“……先生,你怎麽了?”

哈蘇納忍住愠怒,努力讓自己對聲線變得平靜,柔聲說:“沒事,我剛才上樓梯太急了,你先把這個喝了好不好?”

言谕手裏被塞進一個杯子,裏面的液體是溫熱的,他沒有想很多,擡起杯子慢慢的喝。

哈蘇納看着黃金髓液一點點被吞咽,流入他的胃裏,沉重的呼吸聲才放松下來。

他本來就有一條鋼鐵脊椎,抽取髓液的過程也很快,只要把脊椎的一截骨頭取出來,挖出髓液後盛滿一碗喂給他喝。

哈蘇納聽醫生說完後,還以為那種疼是無法忍受的痛苦,直到現在他才後知後覺,那種痛苦比不上他看見言谕病弱而倔強的模樣時的心痛。

喝過髓液的言谕果然在慢慢好起來,身子歪下去,身體如同蝶那樣輕,砸在被褥裏也很輕,面如沉睡清雪,冷白鎖骨上被凍紅的痕跡醒目,頭陷在天鵝絨枕頭裏沉沉入睡。

哈蘇納溫柔的吻了吻他的額頭,決定不再睡了,他坐回寝宮的辦公桌前,吃了一片止疼藥,就開始統籌每一天的公務,那些東西很繁雜瑣碎,不僅僅是議會的決策,還有阿洛缇娜花園的每日日常。

哈蘇納耐下性子認真處理。

-

言谕醒來後,視力已經恢複正常了,他隐隐約約還記得小腿磕在牆壁邊緣的痛感,低頭看了看那塊淤青,看起來顏色沒有那麽深了,愉悅的松了口氣。

醫生的藥非常好用,至少現在就比昨夜好了許多。

言谕抻了個懶腰,從床上慢吞吞挪下去,在寝宮值夜的雄侍普棣連忙從角落裏走過來,觀察着冕下的表情,比起昨晚那副委屈可憐的模樣可真是好太多了,這就算是把心放回肚子裏了。

普棣拿着他的鞋和襪幫他穿上,啰嗦道:“冕下,昨夜您可吓死我們了,看您難受成那個樣子,我還以為您……還好還好,您既然知道您的發育周難受,下次可千萬不要不當回事,尤其是下次失明的時候不要到處亂走,我們會擔心的您知不知道?”

言谕望着他,笑着點點頭,“嗯,好。”

普棣這才放松的笑了笑,仔細地把他襪子的邊緣舒展平齊,把鞋子展開,穿進小少年的腳上,然後給他的鞋子打了個好看的繩結,誇贊道:“冕下真棒,每天都這樣棒。”

哪裏棒?

明明就還因為發育周難受哼哼唧唧了半宿,太丢臉了。

言谕垂着眼睫毛,手指抓着被單,擡眸看着普棣時,他被他臉上的笑意驚到了,又低下頭。

普棣看着小蟲母乖乖坐着的身影就覺得很可愛,真是親眼看大的小蟲崽,心裏早就把他當成自己親生的崽崽了。

普棣溫柔的脫下他的睡衣,拿着雪線織就的薄毛衣套在他頭上,并在他的褲腰上穿進一根低調奢侈的腰帶,蓋在毛衣下擺裏,讓毛衣的白長毛遮蓋住一半腰帶。

普棣欣賞了一番,言谕不太自然的東張西望,普棣忍着笑意,牽着玩偶一樣漂亮的小蟲母去吃早飯。

庭院裏,斯藍正在給白獅、黑豹、雪狼三只毛茸茸喂飯,言谕看着斯藍忙碌擦汗的身影,想起一件事。

他拿出智腦,給三大經濟娛樂公司打了個通訊。

時間太早了,但是三大律師團是沒有休息日的,或者說整個二級星系的事業型蟲都是工作狂,周六周日也在公司加班,不知道給不給加班費,但言谕偶爾去二級星系走走看看的時候,都覺得這得多少加班費能彌補這麽高強度的工作量呀!

律師團在通訊儀只響了一聲時就接起來了,聽見言谕的聲音時,才意識到這是蟲母冕下的通訊,因為太緊張了,第一個通訊被不小心挂斷了,第二個才真正接起來。

律師團代表先是詳細詢問了一番言谕的近況,得知那天一別之後言谕安然無恙,這才如釋重負的笑起來,開始漫無邊際的講起了對審判結果的意見,沒有不服氣的意思,而是驚訝于冕下的思想維度——

“您似乎不像是蟲族帝國時代的雌蟲閣下,沒有蟲提起過雄蟲自由論,您是第一位。”

言谕一直都溫和地聽着,那雙桃花眼裏是慣有的溫柔,并沒有打斷對方的談話。

等到對方說的口幹舌燥,言谕才得體的拐回正題:“我是這樣想的,我希望你們能重新和斯藍簽署一份合同,如您所說,這麽好的苗子不能被浪費。”

“但我希望他能有個獨立工作室,據說很早以前他就有個蟲團隊?如果可以恢複就再好不過了,他可以接接通告,拍拍戲,不需要很好的資源,只是讓他找找感覺,重新做回自己喜歡的事就好了,不要給他太大壓力。”

三大那邊認真思考了一陣子,表示可以實施,還要詳細羅列一整本合同給他發過來,言谕和善地說了感謝,然後挂斷了通訊。

言谕暫且不想告訴斯藍,而且他還有一項決策想要與議院商議,那就是取消雄蟲買賣機制,将其規劃為不合法的範圍裏,等這項規定頒布以後,不論是低等級蟲族還是高等級蟲族,都将會擁有自由的生命,也許他們會感到迷茫,但言谕确定沒有蟲不貪戀自由的滋味。

自由是海岸線上瘋狂生長的綠色藻類,只要一點光合作用,就能滋生出無限的力量。

他口袋裏只有一片玫瑰,如果能贈予他們山高路遠,那麽也不枉此行。

言谕慢悠悠地來到客廳,哈蘇納已經擺好餐盤,看見他的時候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醒了?”

言谕大概想起來昨夜都發生了什麽,臉色頓時紅潤起來,支支吾吾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然後被哈蘇納彈了下腦門。

言谕抿着嘴唇望着他,小聲說:“先生幹嘛打我呀?”

哈蘇納故作深沉地說:“昨晚為什麽跑出來?您還沒有給我解釋呢。”

言谕猶豫了一下,小聲的說:“……我想你了,還不許想你嗎?”

哈蘇納頓了頓,手上一直倒熱茶的手忘了擡起來,直到熱茶燙到他的手指,他才後知後覺的放下茶壺,拿幹毛巾有一下沒一下機械的擦着手。

言谕拿起刀叉慢吞吞地吃飯,絲毫不覺得自己說的話具有多大的殺傷力,以至于哈蘇納推着他的輪椅出門去玩時,哈蘇納整只蟲都還是愣愣的。

“先生,”言谕失笑,“您要把我推到星艦排氣管下面了。”

哈蘇納恍然一驚,意識到他正帶着冕下往星艦底下鑽,連忙把輪椅推到星艦下方的直廊梯上。

言谕扶着輪椅扶手,對于今天的目的地突然有了個新想法。

他和哈蘇納一說,哈蘇納就用一種很驚訝的表情看着他,“王,您真的……”

言谕眨了眨眼睛,“怎麽啦?”

哈蘇納輕輕搖頭,不知道他在感嘆言谕的新主意,還是在感嘆剛才言谕一句話的殺傷力,他說,“你真的是一個無與倫比的奇跡。”

-

所以第二天上學進入交感聯賽模拟器的時候,言谕到達約定地點,從背包裏取出一樣小巧的物件,塞進圖雅手中。

圖雅在約定好的位置等了他許久,大概有三天那麽久,看見小言谕的那一刻,他捋了捋緋紅的長發,換上一副和藹可親的表情。

他聞到言谕身上美好的蟲母信息素味道,那隔着信息素抑制貼都瞞不過他,就知道小言谕在發育周裏,因此,他的動作也變得很輕軟,“冕下贈我何物?”

言谕很開朗地說:“是一個星球網,可以過濾你的噩夢,那天我做了一夜噩夢,裏面的異種也有紅色的毛發,我想起了你,就想送你這件禮物,希望你每晚都好夢!”

圖雅曲起食指擱在鼻底輕輕笑着,“好啊,那我就收下了,冕下的一片好心,對我來說是無價的珍寶。既然如此,我也贈你一樣禮物,不過,它是我們的禮物,要你拿出一些時間和我一起打磨制作完成,可以嗎?”

言谕:“好呀。”

圖雅就擡起腳步,優雅的拖着長袍尾,伶仃的腳腕猶如林間精靈不停跳躍,纖長紅發披在背上,直到他去往一條小溪邊,彎腰在一個塵封多年的百寶箱裏取出了一大堆……永不會腐朽的卡姆木料。

他抱着這一大堆卡姆木材回到言谕面前,彎起眉眼笑着說,“我們打磨一個我的人偶吧,雖然我是蟲族,但我也喜歡我的高等級身體,為我留個紀念吧,好嗎?”

言谕溫和的答應了,接過木材,放在地上,盤腿坐着,拿出鋼筆和筆記本開始勾勒雛形。

圖雅仍舊笑着看他,只是那副表情說不出的慈憐,這位億萬光年之外不存在的神明,仿佛将全部的身家性命托付給了小小的言谕。

如果人偶死亡,那我也會消失殆盡,所以要好好愛護我哦。

圖雅蹲下來摸摸他的臉頰,高挑的身軀變得和他一樣高,無聲無息地撫慰着他時高時低的信息素。神明有心的愛護像盛大的陽光雨露滋潤着幼嫩植物,小言谕也感受到了溫暖,仰着頭,輕輕朝他抿嘴笑了一下,然後低頭接着畫人偶模型。

但是死亡也沒關系,圖雅釋然地想,如果非得有那一天,就讓我守護你最後一回。

為你到達那永不腐朽的光耀日。至此,千千萬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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