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來回

來回

夜裏的風有些涼,把年連吹得徹底清醒過來,遠處的馬路上有一個個的光點不斷移動,年連看着那些光亮不覺出了神。

樓下有車輪滾動的聲音越來越近,微弱的光亮裏,年連低頭見着一個下身是血的孕婦被推進了樓裏,後面一個男人跌跌撞撞地跟着跑着,他嘴裏的聲音不是很大,模模糊糊,像是驚恐至極:

“我不過就是離開一小會兒,她就從樓梯上摔下去了,流了好多血……我不過才離開了一小會兒……一小會兒……醫生,醫生,求你,你一定要救救她,救救她,她流了好多血……”

男子還在說些什麽,忽然女子痛叫一聲,他忙慌地跑到了她身旁,一行人進了急診通道,看不見了。

年連仰頭看了看天空,濃重的黑幕籠罩着,沒有一星半點,那黑像是就這麽沉沉地壓了下來……

風像是大了起來,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年連攏了攏外套,轉身回了走廊。

推開病房的門,暗裏何少像是坐着靠在床上。

他沒有說話,一動不動地看着年連。

年連走了過去,把手機擱回床頭,說:“剛剛段逸凡來過電話,他說明天早上過來。”

何少點了點頭。

年連看了一眼保溫桶,問道:“你現在餓嗎?”

何少搖了搖頭。

年連坐回原位,一時間,兩人就這樣安靜地坐着,沉默着。

“幾點了”

不知過了多久,何少扭頭看了一眼窗外,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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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連不知想什麽入神了,靜靜地沒有反應,何少又耐着性子問了一遍。

“啊?”這次年連回過神,看了看手表,“大概一點多。”

何少心想年連該是累了,于是說道:“你回去休息吧,醫院裏也沒什麽事。”

年連搖了搖頭,“我在沙發上躺一會兒就行,從這邊去公司也方便。你還是再休息休息吧”

何少沒再說話,他是真的有些累了,閉了眼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快到早上的時候,何少忽然醒來,他下意識地去尋她的身影。

年連還在,安靜地蜷在沙發上睡得很沉,以致于護士進來拔點滴的時候都沒有醒來,何少下床走到了她面前。

她的手微涼,但是臉頰還是溫熱的。

何少輕輕地把唇覆在她的唇上,然後,他在她耳邊輕聲說:“年年早安。”熟悉的感覺,就像每一個早晨。

他的動作很輕,把年連抱到了床上,替她蓋上了被子。她睡得極沉,呼吸拂在他的臉上癢癢的,她離他是這樣的近,他甚至有幾分感謝這樣的病痛了。

他靜靜地專注地看着她,幾乎滿意地喟嘆。

所以說,段逸凡來得不是時候,很不是時候。

其實,段逸凡也很無辜,他好不容易起個大早風塵仆仆地從城市的一頭趕到城市的另一頭來探望他的好友,而顯然沒有得到後者多大感激。

兩人靠坐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低聲聊着天,所以,年連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年年,我想你快要遲到了。”

八點五十分,段逸凡對年連說的第一句話。

話音剛落,年連飛快地下了床收拾,來不及思考她為什麽在床上,何少在沙發上的細節,提上包,快步離開了病房。

節日臨近,雜志社費盡心思抓住商機,年連一整天都在整理收集的節日主題,采稿,打稿,聯系攝影,忙得團團轉……

下午好不容易抽空去茶水間喝杯咖啡,還沒安靜坐上幾秒,小編就拿着她的粉紅HELLO KITTY杯竄了進來。

她一臉欲言又止,時不時看向年連。

年連覺得有些好笑,索性開口問道:“你是有什麽事嗎?”

小編見着年連的笑也“呵呵”笑了兩聲,拿着杯子湊到年連身邊,一臉神秘兮兮地問:“年姐,我今天聽說,是你幫何總監請的病假?”

年連心裏有些詫異,“恩”了一聲。

“并且你今天還穿着昨天的衣服,恩,早上來的時候還沒有化妝。”

越說小編笑得越暧昧,到底是手下的新人,沒個遮攔。

年連好脾氣地笑笑,沒有說話。

小編愈發好奇,“年姐,你和何總監真的是一對?我聽說,他也是從S市調來的,你們以前認識?”

年連喝了一口咖啡,看了一眼小編閃爍的眼神,說:“我們是大學校友。”

“哦……”小編意味深長地一嘆,“我就知道,你們肯定是情侶。”

年連搖了搖頭,笑着說:“你猜錯了。”

小編一臉的不信,“年姐,你不用瞞我,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年連搖搖頭,“我沒瞞你。”

“可是……可是你們明明……”

有腳步聲越來越近,小編自覺地閉嘴沒再多說。

來人看見年連有一瞬間的驚詫,馬上轉頭當作沒看見自顧自地去拿茶。

年連起身把咖啡杯放進水池,轉身出了茶水間。

“gg的人也太不友好了,大家都是一個雜志社的,當我們是空氣一樣。”

小編跟在身後低聲抱怨着,

“沒什麽的,反正也不怎麽認識。”年連不鹹不淡地說。

“她們是心裏不服。”小編嘴裏嘟嘟囔囔。

年連看了她一眼,小編才乖乖地閉上了嘴。

桌上的文稿摞得老高,年連回到辦公室繼續埋首工作,這些年,她越來越明白的就是不必在乎身邊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

晚上對着電腦的空隙,她有想起躺在醫院裏的何少,但她認為段逸凡應當會起作用。

事實上,段逸凡還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一整天下來,他替何少回絕了N通來電及邀約。

看着整天泡在醫院裏的段逸凡,何少心裏有些擔憂,

“你确定你真的不需要開個電話,看公司裏有無找你?”

“沒必要。”段逸凡答得飛快,理所當然一般。

他看上去一直是這麽閑散,事實上他也真的很閑散,畢竟那所公司不是他自願接管的。與其如此,他其實寧願一天十幾小時的呆在制作室裏,不過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何少自然明白,頓了半晌,還是問了出來:“難道你就打算這樣一直混下去?”

段逸凡擡眼看了他一眼,搖搖頭,卻沒有回答他的話,只問道:“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何少愣了一小會兒,沒有想到他會問這問題,

“就這樣……”其他的,他現在還無能為力。他微微失落,的确一籌莫展。

“就這樣……”段逸凡緩緩地複述了一遍,有些心不在焉。

他掐滅了煙,把煙頭狠狠地按在了煙灰缸裏。何少注意到這樣的動作,禁不住地問:“你究竟是從何時開始抽煙的?”

段逸凡的臉攏在煙霧裏,像在微笑:“六、七年前吧……”他停了一會兒,聲音很輕,“大概是從沒人在我身旁說讨厭煙味開始吧……”

何少忽然有些明白,黎海若和年連從來就是這樣意氣相投,讨厭煙味,喜愛烤肉,遺忘過去……

氣氛忽然沉了下來,隔了好久,

“那你現在打算如何?”何少還是覺得有必要問一問眼前這個男人。

段逸凡的臉一瞬間有些黯然,但只是那麽一瞬,他往後靠在沙發上,臉漸漸隐進了陰影裏,

“她從不聯系我,從那時以後,她甚至再不肯接我的電話……”

“事實上是,你先結婚了,所以海若疏遠了你……”

段逸凡動了動,“雖然你現在離婚了,但是你确實做過別人的丈夫。”何少緩緩地補充道。

他沒了動作,

“我知道,所以我沒有資格再去找她。”他太了解她了,知道再沒有可能性。

何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不上是惋惜還是別的什麽。

他還記得很多年前的傍晚,那是臨近畢業前的一段時間,他和年連決定了出國,黎海若和段逸凡決定要去往C城,但是段逸凡強勢的家庭絕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一時間陷入了僵局。要離開的前一天晚上,他和段逸凡一塊去打球,那天已經很晚了,兩人幾乎瘋狂,段逸凡猛烈地沖撞,不似以往,那時他就有了不好預感。兩人汗流浃背地仰躺在地板上,劇烈地喘息。

最後,段逸凡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大喊道:“他媽的!黎海若,我愛你!”

回響在空空蕩蕩的體育場。那是何少認識段逸凡那麽多年聽過他說的最為直白的話,可惜再沒了下文。

一轉眼已經是如今了。

“哪天我們再去打球。”何少忽然說起。段逸凡頓了頓,答道:“好。”

可惜到底是不同了。

年連隔天去上班的時候,已經有人在辦公室裏等她了。

“你好,我是這次負責攝影的沈歌。”

來人戴着惹眼的太陽帽,典型的體恤衫牛仔褲打扮。

年連微笑,

“你好,我是這次主題的負責人年連。”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裏的相機放在了桌上,伸手遞到年連面前。

“年小姐你好,希望我們這次合作愉快。”

年連伸手握了握,

“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她說完走回了辦公桌,桌上放着一份簡歷,她拿起随意掃了一眼。

“你這上面寫的專業是?”她有些驚訝。

沈歌頓了頓,“哦,是電影制作的。”

年連點了點頭,疑惑地看着他。

“啊……”沈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那是之前,可畢業以後就改行搞攝影了。”

“這樣的情況也很多啊。”

說到動技,年連忽然想到了那些年,海若老往制作室裏跑的情形,心不在焉地敷衍了眼前沒有興趣再繼續的對話。

沈歌好像覺得眼前的人似乎明白他的情形,贊同地點了點頭。

沉默,他覺得不大自在,忽然想起原本自己到這裏來的初衷,

“對了,請問我是在哪個地方工作?”

年連擡眼恰好看到桌上的相機也才想起來,

“在隔壁攝影組,你直接過去就行。”

沈歌拿上照相機,背上包,

“謝謝,那我這就過去了。”

“不客氣。”年連笑笑,看着那高大的背影出了門。

“哦,對了。”不過幾秒,那背影又轉了回來,吓得年連的半個懶腰僵在原處。

“暗房是在哪裏?”沈歌覺得她此刻這樣的表情和動作有些好笑。

年連飛快地放下手臂,“在二樓。”一本正經地說。

“哦,謝謝。”說着,沈歌終于合上了門。

年連靜默了幾秒,确認他确實不會再回來才放松下來。

總歸她這個半生不熟的人還是不大習慣接待新人。除外,對于這個新人的加入,她事先是不知情的,真正知情的人也只有主編而已。

主編呷了一口茶碗裏的碧螺春,看着百頁窗外忙碌的下屬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惬意地眯着眼。一陣急促的鈴聲打斷了音響裏優美的高山流水聲,主編不耐地皺了皺眉,拎起聽筒,語氣仍是一團和氣:“喂,你好。”

大概不過一分鐘,主編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近乎鐵青的摔上了電話。他擱下茶杯,叫來秘書。

“現在,立刻,叫他們到會議室。”

年連坐在會議室裏,看着主編風風火火地沖進來時,滿是疑惑,在場多數人大概都是如此。

“我很憤怒!”主編把一疊文件重重摔在桌上,火氣十足地說了開場第一句話。

下面的人被這巨大的聲響驚得一震,

“你們這些人……”主編說到一半頓了頓,心煩氣躁地把垂下的那撮遮掩地中海的亂發抹上頭頂,接着說,“看着一個個精明強幹,沒想到,有人精明到這種地步!”

上揚的尾音飽含指責。

“我們今天就說開了,我們的競争對手出了節日特刊,創意與我們一模一樣,連幾張圖片都分毫不差,別的,我也不想再說。你們說說怎麽辦吧?”

下面頓時陷入一片死寂。有人開始揣測,目光随着東張西望,尋找那罪惡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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