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逢魔
逢魔
年連腦中飛快掠過很多畫面,每一張裏面,那疊文件都清晰地傳遞過一雙雙手。整理好的所有文件最終被鎖在她辦公桌右側的第三個抽屜裏。正在成形的文件分散在各組,文件策劃備份儲存在她的PC裏,所有的策劃包括整個過程,主編有一份,各組組長各有一份,總共七個人。
想到這,她不由地皺了皺眉。
這個團隊,本來是令人深信的。
“現在,我沒有時間追究究竟是誰的責任,只有三天,必須按時出版!到時誰開了天窗,我就讓誰不痛快!”
在座的人大多料到了這樣的結果,但當親耳聽見主編斬釘截鐵地說出口時,都還是滿臉難色,一方面恨得那小人牙癢癢,一方面又着實擔心雜志。三天,簡直是不可能!更何況這還是一期特刊!
散會後,組長迅速回到各組,有人瘋狂地打電話,有人瘋狂地飛奔而出。
年連回到辦公室,剛想伸手拿電話,鈴聲就神經質地響了起來。
主編餘怒未消,說起話來仍然像開炮一樣:“你還是負責人,必須給我負責到底,剩下的,我們三天以後再談!”
緊接着“嘟“一聲,電話就被切斷了。
年連擱下電話,太陽穴突突跳着,她坐在電腦前看着那一稿一稿的設計稿。
原本有了攝影就完滿了,沒想到竟要重頭來過。
這樣的情況,她還未料想過。
鈴聲又響了起來,她條件反射似地抓過聽筒,鈴聲還是不住在響,是手機。
她回身拿過大包,掏出電話。
“喂。”她煩躁地省略了“你好”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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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志社出事了?”
是何少。
“恩。”
“重做?”
“恩。”
“我馬上就回來。”
年連頓了一頓,“恩,好的。”
的确,需要他回來。
封面,扉頁,gg,都要重來。
當何少回到公司的時候,大家已經敲定好新的主題。大致的gg策劃部分已經擱在了他的桌上,他打開電腦,還來不及脫下外套,就開始忙碌起來。
夜深了,年連坐在電腦前擡眼向外望了一眼,星星點點的幾盞桌燈漸漸滅了。
有急促的敲門傳來,
“請進。”
沈歌看了一眼年連桌上淩亂的稿件,沖她揚了揚手裏的照片。
“有東西給你看看。”
年連眼中一亮,問道:“拍好了?”
“只有一些,剛弄好的。”
他把幾張照片排開放在桌上,年連細細地看了一會兒,
“這張不錯。”
“恩……第三張,這張呢?”
……
“咚咚咚。”
又是敲門聲,
“請進。”
推開門,何少一眼就望見了站在年連身旁的高大男人。他微微一頓,迎着對方打量的目光,極其公式化的一笑。
兩個身高相仿,等勢而立的男人互相打量了對方片刻。
年連擡眼看了何少一眼,轉頭對沈歌說:“就剛才挑的那些吧,剩下的,明天再照一些。”
“哦,好的。”沈歌拿好照片,“那我先回去了。”
走過何少身邊,他注意到他手裏拿的一疊畫稿,猜測他是公司gg的人,卻不知是哪位。而顯然,何少對他并不怎麽有興趣,略略掃了一眼就轉回了視線。
待門合上,何少開口說道:“快12點了,走吧。”
年連看了一眼窗外,答應道:“好吧。”又收拾了幾張文稿,跟着何少去了停車場。
“吃過飯沒?”
何少有些驚訝,這句臺詞不是一向是他的嗎?含含糊糊地答道:“恩……”
“醫生說你可以出院了?”
“啊。”
“真的?”
“真的。”何少看了一眼年連不信的臉,補充道,“不信,你還可以問段逸凡。”
“醫生說你的三餐要規律,要養胃。”年連接着說。
何少“恩”了一聲,替年連開了車門,已有了些笑意。
等到年連下車上了樓,何少照例在樓下等待那盞燈亮後才離開。
可是,久久,那盞該亮的屋燈都沒有亮起。
何少有些擔心,實在坐不住了,索性停好車,也上了樓。
還未走到四樓,就聽見翻找東西的聲音。
“怎麽了?”
果不其然,年連站在家門外,埋頭認真地在她那個有些大的過分的黑包裏摸索着。
“找鑰匙。”
“是不是落在辦公室裏了?”
“不會吧……”年連說着皺起了眉,一臉“不可能”的樣子。
不會吧……
聽到這裏,何少不由地笑出了聲,年年從前但凡搞砸了事,都是這麽一副表情說着一模一樣的話。
年連扭過頭,不看那有些礙眼的笑容,徑自蹲在地上把包裏的東西都倒出來,一件件找着。
何少眉一挑,還是這麽亂……她的包裏的東西好象從來就沒有少過。除了文稿外,竟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幾張CD,一支長鉛筆,相機,袖珍書,PSP……攤在地上,實在是亂。他卻有些高興,好象這樣,她就沒有改變。
“你不知道偷看女士的包內物品是不紳士的嗎?”
“何少聽後笑了笑,”你這樣攤在這,十有八九是以為你在擺地攤,何來偷看?”
年連沒有理會他的話,挫敗地看着地上的一攤子東西,卻惟獨沒有那至關緊要的鑰匙。
“走吧,不會讓你露宿街頭的。”
何少靠在牆上說着,一臉好心情的樣子。
年連斜了他一眼,沒有做聲,飛快地把東西塞回包裏,起身。
“那我們現在回公司拿。”
“公司不是開通宵的。”某人涼涼地說。
年連無可奈何,一臉氣惱,飛快地下了樓,走在前面,正盤算着要不找個賓館過一夜。
忽然,她頓住了腳步,開始回憶,她剛才好象在那攤東西裏也沒有看見錢包。
立即不死心地又在包裏,摸索了一番,果然。
“沒帶錢包?”身後傳來某人閑閑的疑問句,卻怎麽聽都像陳述的口吻。
年連轉身,立定站好,直直地看着何少,看得何少有些疑惑。
忽然,她向他攤開了右手,說:“何少,借我錢。”
何少一震,不知為什麽有種淡淡的苦湧上心頭,明明這動作看起來那麽熟悉。
他攤開雙手,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年連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眼睛裏滿是倔強。
夜晚的風很涼,年連的頭發被吹了起來,何少輕嘆一聲:“年年,你這是怕我?”
年連不說話,臉在夜裏看的不甚清楚。
“走吧,外面太冷了。”
她沒有動。
“我沒有別的意思。”
“你再不走,我走了。”不知為何,何少忽然有些火大,用上了以往的威脅口吻。
面前的年連一震,溶在夜色裏的臉龐像是閃過……憂傷?
何少正覺得不知所措,這時,她朝前邁了一步。
“那麻煩你了。”
何少住在離C大很近的地方,從落地窗望出去,隐約還是可以看見那極賦特色的主樓。
窗戶露了一點縫隙,風從外面灌了進來,年連聽見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她四下望了望,在窗簾的後面看見一只紫色的精巧的風鈴,樣子十分熟悉,她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何少從卧室走出來,看見年連站在窗前,額頭輕輕地抵在玻璃窗上,靜靜地看着窗外。
“這裏看出去,很漂亮。”
她感覺他的到來,輕輕說了一句。
“恩。”
何少微一應聲,也靜靜地不作聲。
好象他們最近一直是這樣的相處,兩人大多時間都在沉默。
從前年連總是吵個不停,安靜的時間很少。
他心裏像緩緩升起了薄薄的霧,模糊又溫潤,濕濕地糾結着過往,在心底纏繞。
他的手指不經意地觸到了玻璃,一陣冰涼,他微微縮了手。
“卧房準備好了,你去睡吧。”
他試着不經意地攬過年連的肩膀,手輕輕撩開她額前幾絲亂了的頭發,果然觸手冰涼。
他忽然起了想狠狠擁抱她的欲念,這感覺如此洶湧,幾乎瞬間淹沒了他,可是,他沒有動。年連只是靜靜看着他,安靜又溫馴。他的額頭輕輕抵着她的,閉上眼等待了一會兒。她的呼吸離他這樣近,他甚至能聞到她淡淡的香氣,她的頭發軟軟的,拂到他的頸上,是一種奇異的癢。
年連忽然感覺像被定住了,一動也不敢動,她看清他的眉眼,英挺的鼻梁,俊朗的弧線,那些細小的胡渣。她想起那微微生硬的觸感,紮在臉上,他總是喜歡這麽逗她,清晨,拿新長的胡渣紮她。她記得那微微疼痛甜蜜的感覺。
眼下,她幾乎以為他是睡着了。
“好了,你快去睡吧,明天還要去公司。”他卻忽然擡起頭來對她說,手上也卸了力氣。
年連心裏松了一口氣,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剛才甚至還有別的念頭一閃而過,她真的瘋了。
直到關上房門,年連才稍微平靜。
一整夜睡的極不塌實,各種各樣的夢境,半夢半醒之間,她試圖伸手要去抓住些什麽,卻什麽也沒握住。
雜志總算順利出版了,談不上大獲成功,只是險險趕上了時間,有了可交差的東西。生活中的奇跡畢竟有限,不能指望三天的臨陣磨槍比得上一個月的精心策劃。所以說,這期特刊的銷量遠不及對手。
對面主編毫無笑意的臉說明了以上事實令他的心情很不好。年連坐在他的對面,坦坦蕩蕩,一來,不是她竊取的策劃,二來,她已經做好了負責的準備。
主編看了她一會兒,放下手裏的茶杯,開口慢慢地問道:“這次的事故,你有什麽話好說?”
年連搖搖頭,默不做聲。
主編沒有說話,一時安靜了下來。
“這件事總得有個人擔責任……”主編頓了頓,又道,“你……懂我的意思……”
擔責任……年連點點頭。
“其實這事……不管怎麽說,你也是負責人……”
“我明白的,主編。”
“恩……”主編點點頭,“那你從明天開始休假吧……具體時間等通知吧……”
“這不就是停職嗎?”看着年連慢條斯理地收拾着東西,一旁的小編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恩……主編說是度假……”年連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什麽休假!年姐,這就是變相的停職,又不是你的錯,為什麽要停你的職,你這幾天……大家也是看在眼裏的,為什麽要你來擔責任?”小編說着,越想越氣憤,“應該讓那個殺千刀的出來!”
年連見她如此激動,只得停下手中的動作,
“你聽我說,主編這麽做,肯定是有他的用意的。”
“用意……”小編滿臉的疑惑。
年連笑而不答,這就夠她琢磨了,總算安靜了。
待到小編離開,年連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好在她的包夠大,裝下了所有需要的東西。電梯前擠滿了人,年連頭痛地看着下班高峰時出現的黃金場面,開始掂量以她目前的整體體積能不能順利擠進去。
答案是顯然的,不能。
折磨人的高跟鞋拖慢了步速,人群中狹窄的縫隙把她的大包排斥在了外面,她只得看着滿當當的電梯吃力地關上了門。
反正樓層也不算太高,走樓梯吧。
就這麽,年連挎上她的大包,轉到了樓梯口。
九層,确實不高,年連挎着包走得搖搖晃晃。身後漸漸傳來了腳步聲,原來還有同道中人……
年連轉頭張望,不期然地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來人也很驚訝,愣了一小會兒,加快了步速走到她身旁,動作自然地拿過了她的包,搞得年連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只得道了一聲謝,自己跟他也不是很熟吧。
“怎麽這麽沉……”接過包的剎那,沈歌的手臂不自覺地往下一墜,他小聲地嘟囔着,轉頭迎向年連呆滞的眼神,又覺得好笑,于是略帶笑意地問道:“年小姐,這是在做什麽?”
“準備度假。”她答得輕松。
沈歌笑了笑,沒有接話,又繼續問道:“這包怎麽這麽沉?”
年連想了想,“大概是因為裏面有一盆仙人掌的緣故吧。”
“仙人掌?”他驚訝地重複了一遍。
“恩。”
沈歌沒有料想到是這樣的答案,只得沉默,他本來以為年連是一個精明強幹的女人,可是這印象似乎……有那麽一點差錯……
“對了,你怎麽會走樓梯?”這一點很奇怪。
年連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他提着的那包,他頓時恍然大悟,不知何故又覺得好笑起來,或許年連真的是一個有趣的人。
年連覺得那笑很不順眼,只得問道:“那你呢?”
“我?”聽到這問題,沈歌好象期盼已久似地有些驕傲,“我有電梯綜合症。”
電梯綜合症……他果然不正常……年連不自覺地挪遠了兩小步。
見到她這樣的小動作,沈歌覺得越發有趣,
“我從不坐電梯,我家都住一樓,從前的工作室也都在地下室。”
啊……怪人,想着年連又掃了他一眼,果然很怪。
“哈哈……”沈歌實在覺得好笑,于是笑出了聲,“這沒什麽好奇怪的,就像你有大包的嗜好一樣。”
我那是為了方便,年連在心裏補充,沒有理他。
很快地就到了一樓,沈歌走在年連身後,手裏還拿着她的大包,兩人從樓梯間拐出來,剛巧碰到在等人的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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