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轉暖

轉暖

明晃晃的陽光透過窗簾,肆無忌憚地灑透了整個空間,手裏捧着的書被照得通透,竟是一個字也讀不下去了。門外漸漸有了嘈雜聲和人聲,段逸凡把臉埋在手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打起精神起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這些天,段老先生一直起得很晚,醫生開得安眠藥的确有效,他似乎終于可以睡得踏實了。

擡頭見段逸凡停在門邊,便開口道:“快過來,杵在那裏做什麽?”然後又轉身對旁人吩咐道,“開飯吧。”

段逸凡愣了片刻,走了過去。

近日的飲食都極清淡,段逸凡難得地毫無抱怨,他夾起一塊白豆腐放到碗裏,視線落在碗前,問道:“今天感覺怎麽樣?”

段老先生照例是不高興:“都說了我沒事,一個個成天的都來問東問西,啰嗦。”

“逸凡也是關心你老爺子,還嘴硬。”漂亮的太太笑道。

段老先生嘴裏輕哼了一聲,卻也不再說話,只夾了一筷子空心菜落到段逸凡碗裏。

段逸凡“嗯”了一聲也不再說話。

有的時候,這對父子的相處真令人費解。

段老先生心底其實非常欣慰,兒子能夠回到自己身邊,盡管是因為自己身體愈發不好了才回來,但是這樣不是更能說明問題麽。于是這一次,他決心要試着平和一點,不去強迫他,當然他的想法還是沒有變,真正實施起來只是早晚的問題。

飯後,段老先生坐在沙發上看報,他很快地略了一遍,煩躁地把報紙翻地嘩嘩響,他瞪着報紙像是瞪着仇人一般,手臂漸漸不知不覺地直伸着,頭也微向後仰,眉頭微皺,微眯着眼睛。段逸凡靜靜起身離開。

隔了一會兒,感覺桌上“嗒”一聲響,段老先生放下報紙,只見上面放着他灰褐色的老花鏡,轉眼看段逸凡,只見他神色自若地看報紙,段老先生輕哼了一聲,放下報紙,拄着拐杖上了樓。

段逸凡看着他的背影,不知為何突然有點難過,他好像是真的老了。

兀自發了一會兒愣,實在閑坐不下去,取了外套,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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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無目的到處走,吹着風。B城的天氣很是奇怪,仿佛無論哪個季節總能碰到大風天。從前黎海若在風裏走得腳步不穩,總說這風能把人卷上天去。他想着笑了一下,忽然就凝固在嘴邊。

随手在兜裏掏了掏,摸出一包煙來,迎着風點了一根,嗆人得很,複又熄滅。

他找了半天,才發現手機落在了家裏。四處看了看,有一處公共電話亭。這種公共電話亭仿佛已經很久沒人用了,貼滿了gg單以及寥寥幾筆黑色碳素筆跡,XXX是我一生摯愛的傻話。

他好不容易翻找出硬幣來,投了進去,等到長音後開始撥號。等待響起熟悉的女聲:“您撥的用戶已關機……”他挂斷電話,仿佛才心安理得,繼續走。

他的影子在前面,像被風拉扯得淩亂,風大太陽大,身上有些微的熱度,揚頭看了看天,竟然是一片湛藍,奇怪無比的天氣。他回身,周遭熟悉的建築,像是瞬間陌生起來,段逸凡有那麽短暫的不知所措,就像是忽然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在這裏。他注意到一個身影停在路邊,帶着米白色圍巾,直直地站立着等待紅燈。他越走越近,越走越茫然,直到她轉過臉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才徹底地失望,哦不,再一次徹底地失望。

“年年,這個問題很好解釋,有的人就是天生不能在一起的。好比,有的人生來就不能吹空調,因為冷風和密閉的空間會讓他嘔吐難受;有的人不能吃胡豆,因為我們的平常對他來說就是致命的;有的人不能吃腸,因為會讓他大腳趾半夜疼,甚至還有人一吃巧克力就會發燒。看上去都很難理解,不可思議,對吧,可是這全都是真實存在的。”

“所以你就是想說你不能和段逸凡在一起?”

“是,不全是,一部分是吧,我和他不合适,個性不合的确很可笑,可是同樣真實存在,我不能給他想要的。”

“你怎麽知道他想要什麽?”

“相信我,在這一點上,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年連坐在車裏想着黎海若剛才說過的話,無力的感覺彌漫開來,她有種無力,對黎海若,仿佛使勁力氣最後也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她感覺她說的全是真話,可是全不能構成她所有行為的理由。今天好不容易見到她,最終她也沒有留下什麽有效的聯系方式或者任何見面的許諾,敷衍式的都沒有,真像她的作風。

她在想就這樣一段戀愛是不是終于算是無疾而終了?

就算曾經如何,再次如何,終于沒了,過來、過去、然後沒得過了,就完了。

好多人的故事。

學生時期的戀愛,很多人越來越不抱希望。

年連想了想,又似乎覺得不該全然如此。再回首的話,是不是應該顯得更加彌足珍貴,是不是應該算是他們口中所說的成熟後的幡然悔悟?

回到家,何少問了一句,年連一句“老同學”就敷衍了過去。

晚上,年連躺在床上,始終找不到一個可以入睡的姿勢,翻來覆去睡不着,黑暗裏聽到誰的一聲嘆氣,然後“嗒”一聲,燈亮了。

“你怎麽了?”

年連閉着眼,還沒适應光亮:“沒怎麽,只是有點心煩。”

“哦。”

“就哦?”年連睜開眼睛,看着何少無奈道。

何少側過頭對她笑道:“我又不認識你的‘老同學’。”

年連牽了嘴角笑了笑,頓了頓,像想起什麽似的,問道:“你想要什麽?”擡眼見何少疑惑的臉,又補充道:“我是說,你心底最想要的是什麽?”

何少有些驚訝,沒有想到話題跳到了這裏。不過這個問題,他也不是沒想過。

“簡單一點的生活吧。”心裏應該是這樣的答案。

“嗯?詳細點。”

“能夠有一份自立的工作,和愛的人在一起,能夠有能力照顧到家人朋友,其實平淡的生活。”

“哦。”

轉眼見年連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何少有些不解地皺眉。年連笑道:“沒什麽。快睡吧,明天還要早起。你知道能夠好好地睡一覺是一件多麽奢侈的事情麽。”說完,翻過身,閉上了眼睛。

何少對于這種戛然而止的談話,無可奈何兼之有點适應,于是關上了燈也睡下了。

剛躺下沒多久,暗裏他聽見年連說:“我覺得我可以。”

“什麽?”

“恩,做你的龍蝦。”

“啊?”

“噢,我真不敢相信你忘了。”

“哦,菲比布非。”

“算你聰明。”

黎海若睜着眼睛,在昏蒙蒙的暗裏,格外精神。她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連呼吸都格外清淺留心,隔壁床的爺爺還在睡,發出呼呼地聲響,她覺得很可愛于是笑了笑。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點點的亮映在窗簾上,看着有些透明,她靜靜地等,微弱的光線透了進來,直至她能夠看清窗簾上那些細碎的小花。

陽光是金色的,雖然這個多雲的城市總會讓人覺得有太陽的天也是白蒙蒙的,但是清晨透窗而入的陽光的确是金色的,看上去最讓人覺得溫暖的顏色,她喜歡每天這樣的時刻。

直到響起熟悉的咕嚕聲,由遠及近,那種平底鞋摩擦地面會有種特別的沙沙聲。她不大喜歡每天這樣的時刻。

果然,不多一會兒就有護士小姐推門進來,沖她笑了笑。然後徑直走向前,拉開窗簾,房間內頓時亮開了。

黎海若苦惱地看了看白盤,護士小姐沖她溫和地一笑,她無奈地拿起藥丸,道:“我知道,我知道。”

早餐過後,吳鑫照例出現在病房,照例的檢查。

她熟悉每個步驟,有的時候,她只是閉上眼消磨這種機械的時光。

直到吳鑫說完那一段冗長乏味毫無變化的注意事項之後,她才睜開眼睛。

坐在床上看書是個不錯的選擇,偶爾也會去醫院裏走走,可是自從上次遇到年連後,黎海若便不大敢再出去走動了,散步的範圍也僅局限在後面的花園了。

在醫院的這幾個月來,她其實感覺還不錯,這讓她有點高興,說不定還真能出去旅游。

她想起來又笑了笑。

她轉頭看了一眼挂鐘,時間差不多。她彎下腰在床頭櫃裏翻出一疊信紙。

這是她每天的功課,像小的時候一樣,每天準時做作業。

信紙還是某一天她偷偷溜出去買的,和醫院隔了兩條街的小巷,擠在一群小孩裏,熱火朝天地挑得不亦樂乎。最後,挑來挑去,她挑選的花色恰好和一個紅領巾小姑娘相同。這倒是讓她很高興,說明她還很年輕。

大朵大朵的花色,各種各樣的類型。惟獨沒有她最喜歡的向日葵,算了,非洲菊也行啊。

她仔細地小心地打開信紙,想了想,開始寫字。

臨床的老爺爺這種時候總是會笑道:“小若啊,又開始寫作業了啊。我孫女都沒你乖,每天三催四請都不動筆。”

黎海若只是笑,寫日志好像還蠻有意思的,如果能寄出去當然更有意思,她想了想,總也想不到一個合适的人選。于是寫好,只是标上日期,整齊地疊在一疊正方形的紙塊之後,然後用繩子紮好,打上一個松松散散的結。像年年說的,處女座總有一種令人難以理解的細節癖。

天氣漸漸暖起來,樓下超市的板栗和糖葫蘆不知所蹤,年母說起的時候,何少才驚覺時間的飛逝。

早晨,鬧鐘響了三次,持續時間半小時。年連動也不動,繼續縮在被子裏。何少聽見聲響從外屋進來,按了鬧鐘,試探地叫了她幾聲,她嘟哝兩句,一點想起的意思都沒有。

他只好帶上門,打了電話請假。

等到年連自然醒的時候已經是臨近中午。

她起來之後有那麽一瞬間的驚慌,可是好像又模模糊糊地記得何少是打過電話的,于是放下心來,發了好一會兒呆。

中午吃飯的時候,年母念叨着越來越懶,年連也覺得怪得很,最近總是睡不醒似的。果然是“春困秋乏”啊。她嚼着飯粒,覺得寡淡無味,胃裏忽然一陣難受,她扔下筷子沖進洗手間。

幹嘔了一陣後,她從鏡子裏看着自己的臉,反應了好一會兒,然後開始覺得,自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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