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一天

一天

酒席間,黎海若拿着白水,裝得煞有其事,一面搖頭一面對前來灌酒的甲乙丙丁說着:“白酒很烈,你們就饒了我吧,新娘眼下又不能喝酒。”年年笑。

除了要應付許多不常見面的親朋好友外有些累,年連覺得婚禮其餘的部分,客觀地來說,都還不錯。原本打算只邀請家人和幾個朋友,可是何少的父母執意要辦一場體面的婚禮,只得遵從老人家的意思。

趁着間隙,年連躲回了休息室,坐在沙發上,暫時安靜一會兒。

沒過多久敲門聲響起,黎海若探進頭來,看年連馬上坐直身體,又躺了回去,“你啊……”

黎海若走進來回手關上了門,也坐到沙發上,問道:“累了吧?”

年連點點頭,看着她,也問:“累了吧?”

黎海若點頭說:“結婚好麻煩。”又頓了一頓,“不過也值。”

“以前在那邊的時候,我有一次在一個婚紗店做過兼職。”年連忽然說。

黎海若有些驚訝:“你在婚紗店做什麽兼職,教中文麽?”

年連給了她一個“怎麽可能”的眼神,答道:“就是幫忙做翻譯,店裏經常會有中國人光顧。”

“然後呢?”

“有一次來了個孕婦新娘,特意訂做了婚紗,穿上之後肚子依然隆得老高,看起來有些別扭,可是我覺得她特別美。”

“她老公大概也這麽覺得。”

“大概吧。”

忽然覺得腹上一暖,回神見黎海若的手覆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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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麽那麽出神?”黎海若一雙眼看着她,笑意盈盈。

黎海若笑着掉轉了視線,看着年連的肚子,她從前沒有這麽近這麽長久地觸碰過一個即将到來的新生命,她覺得很高興。

“你看起來也很美。”黎海若輕聲說,她頓了一下,笑了,“你說那件事,就是為了這句話吧。”

年連嘆氣:“又被你猜中了。”

黎海若問:“什麽時候才知道是男是女?”

年連搖頭,說:“不想知道,不然沒有驚喜。”

黎海若想了想,“說得也是。”

“還記得你從前和我說過的,你不喜歡女兒嗎?”黎海若問道。

年連答道:“當然記得,我現在也這麽堅持,女兒是會搶走爸爸的。”

黎海若剛想說些什麽,喧鬧聲從門外傳來,門被推開,有人探進頭來:“原來你們躲在這裏啊。還不趕緊出去,大家都四處找你們呢。”

夜幕降臨之後,喧鬧的一天終于結束。

段逸凡帶黎海若回了醫院。年連和何少回家。

年連累得倒在沙發上,何少去洗澡了,她伸手去拿茶幾上的水杯,不知牽動了哪一處,肚子忽然銳痛,她忙縮回了手,短短幾秒便平息了。

年連躺在沙發上一時不敢動,婚紗做得還算寬松,她又拉了低了些背後的拉鏈。

黎海若吃過藥,靠着枕頭坐在床上。段逸凡坐在床邊,忽然問道:“你挂在脖子上那東西,真打算一輩子都挂着麽?”

黎海若一驚,不自覺地撫上脖子,她還以為他不知道。

段逸凡伸手拿出了繞到她脖子後面,解下了項鏈,把戒指放在手心。這樣的機會,他還以為再也沒有了。

黎海若有些緊張,她臉上發燙,好在光線昏暗,應該看不出來,她安慰自己想。

他的樣子看上去也不是很好,段逸凡在床前單膝跪下,伸出手,問:“黎海若,你嫁給我,好嗎?”

黎海若想到了,在今早婚禮的時候就想到了,就開始期盼了。她對自己說,只是婚禮喜慶氣氛太濃厚,人口密度太大,密閉空間氣流不貫通,她才會昏了頭。

段逸凡的手伸着,靜靜地,只有隔壁床病人傳來的呼吸聲。

“黎海若。”他叫她。

黎海若笑了笑,拿過戒指,小心地用手指捏着,低頭看。

段逸凡維持着單腿跪地的姿勢,腿有些麻,心跳極快,他想,如果現在他去樓上的儀器檢測,他大概也是有問題的。

黎海若一個字也不說,連頭也不擡。

等得段逸凡心裏忐忑,他重重地嘆了口氣,“你倒是說句話啊,你再不說話,我當你默認了啊。”

黎海若沒有說話,擡起頭來。臉上像是帶着笑。

段逸凡拿過她手上的戒指,拉過她的左手,套在無名指的位置,他能感覺她的手輕輕顫抖。

“正好合适。”

黎海若輕聲說了一句:“神經病。”

何少洗過澡出來,見年連躺在沙發上,知她肯定累極,說道:“你快去洗澡睡了吧。”

待年連進了浴室,何少坐在沙發上看報紙,電視裏放着新聞現場,商販們在城管面前激烈地争吵着,用着各自的方言。何少沒有擡眼看,只一心一意地看着手裏的報紙。等到耳邊的嘈雜聲漸小,何少已經看完了桌上所有的報紙。他擡眼看了看鐘,已經過了半個小時了。

何少走到浴室門口,問道:“沒事吧?”

隔了一會兒,年連答道:“沒事,我就想多泡會兒。”

何少坐回了沙發,電視裏開始播放深夜劇場,何少沒有興趣,索性關了電視,去書房裏拿了一些畫稿來看。

擡起手腕看了一眼表,何少覺得有些不對勁,已經過了這麽長的時間,為什麽她還不出來?

他快步走到浴室門口,敲門,叫着年年的名字。

沒有人回答,何少心裏忽然不安,連忙打開門。

一進門,他就呆住了。

浴缸上飄着的泡沫下面依稀可見點點紅斑,年連靠在池邊,眼睛閉着,像是暈了過去。

何少愣了短短幾秒,馬上把她抱了起來,抓過浴巾裹好,水裏紅了一大片,她的大腿上還殘留着血跡,何少抱着她就往樓下去。

開到醫院的路上,何少的手一直在抖,他不停地叫着年連的名字,可惜,她絲毫沒有醒的跡象。

醫生推着年連進了手術室,何少被關在亮着紅燈的門外,一時間手足無措。

他應該早點去看看她的,他應該在之前就好好地仔細地問問她的,他應該提早注意到的……

何少不停地在想,在想年連仰臉笑着的時候,撫着肚子一臉盼望的樣子,想她每次都說沒事的時候的表情,想她有時夜裏緊皺的眉頭,想她的夢呓帶着些微的焦急……這一切他都應該早就意識到的。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紅燈滅了,醫生從裏面走了出來。何少看着他的臉,聽見他說:“何先生,很抱歉,孩子沒有保住。”

何少覺得耳邊嗡的一聲響,他定了定神,問:“那年連?”

“暫時沒有危險了。”

何少略微心安。年連被護士推出來的時候,還沒有醒。她已經換上了病員服,深色的條紋,襯得她的身形越發瘦小,肚子平平的,她的臉瘦削,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何少忽然感到一陣鼻酸。

睜開眼睛,先是覺得一片黑暗,她眨了眨眼,等到眼睛适應了這樣的黑暗,才依稀辨認出窗戶的位置,上面挂着的素色窗簾,床頭白色的小立櫃,兩頭鐵欄的床,白色的床單被子,空氣裏無處不在的消毒水味。年連知道自己是在哪裏。

她什麽都不想去想,她試着擡起手,很好,有知覺。她輕輕去摸肚子。幾乎是瞬間,把手移開。

何少在她有動靜的時候就醒了,他在床邊,還沒有出聲,便感覺到她在發抖,越來越明顯。

她忍着忍着,小聲地啜泣,小聲地抽搐。喉嚨裏壓着小聲的嗚咽。

何少伸手握住她的手,“年年。”

她終于放聲大哭。

她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眼淚全都順着太陽穴流到了頭發裏,濕乎乎一大片,冰涼涼地貼着頭皮,令她難受。可是她的心裏更加難受。直到此刻,她才清醒地意識到,她是一個媽媽,曾是一個媽媽。

何少從始至終握着她的手,甚至找不到合适的間隙,說一句合适的安慰。

年連哭得累了,就昏昏沉沉地睡了。何少一直醒着,直到天亮。

早晨,何少提着早餐回到病房的時候,年連已經醒了。

她坐在床上直愣愣地看着他,何少笑了一下,說:“早。”

年連牽動嘴角也笑了笑,“早。”

一時間,兩個人都有些沉默。

何少把粥端出來,放在床頭櫃上。“吃早點了。”他把勺子遞給年連。年連拿了勺,專心致志地喝粥。

外面天光大亮,太陽光透過窗簾,灑在地上。年連忽然開口問:“媽媽知道了嗎?”

何少說:“還沒來得及說。”

年連低聲“哦”了一聲。

停了一會兒,“那你現在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何少關切地問。

年連搖了搖頭。

趁着護士來的時候,何少走到門外,給家裏打了電話。不到半小時,年父年母出現在病房。

年母一見到年連便說:“閨女,沒啥子哈,大不了,以後再生。”年連伸手,年母走上前去抱着她。何少松了口氣。

年父和何少在一旁站着,年父對何少說:“小何,你和我出去買點東西吧。”

兩個男人,出了醫院。何少說:“爸,對不起。”

年父笑了,說:“唉,這事也不怪你,你們還年輕,以後日子還長着哩。”他停了一會兒,問道,“那具體什麽原因,醫生說了麽?”

何少答道:“醫生說可能是意外,可能也和孕婦的精神狀态有關。”

年父腳步停了停,“她怎麽了?”

何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只搖了搖頭。他覺得年年是在害怕,但具體害怕什麽,他模糊有個想法,卻難以向年父提起。

晚上,黎海若和段逸凡來看年連,段逸凡坐了一會兒,便和何少出去了,留兩個女人在屋裏聊天。

年年看了一眼黎海若的手,臉上帶着興味的笑說:“海若,你都不打算告訴我嗎?”

黎海若笑着,把昨晚的事情說了一遍。

年年嘆道:“總算發生了一件好事。“

黎海若搖搖頭,說:“年年,你別這麽說,你知道,我一直不大會安慰人,但是我覺得老天是在等着給你一個完美可愛的寶寶。你以後一定會有一個更漂亮更健康的寶寶的。”

我覺得好像就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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