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選擇

選擇

四年前，二十二歲的江寂軍銜還是中校。當時的他在中将迪裏德斯的麾下，帝國艦隊決定對日益猖獗的「巴塔哥」正式宣戰之後，迪裏德斯就作為作戰部隊的總指揮。

但對方卻好像很了解迪裏德斯的指揮策略，并設計用圈套讓帝國艦隊損失慘重。而迪裏德斯在一次大意的進攻中乘坐的星艦被擊中，而迪裏德斯也因此一條腿受了重傷昏迷。

而當時的「巴塔哥」已經猖獗到毫不掩飾自己的蹤跡，他們得意洋洋地遛風筝似的和帝國艦隊周旋。在中将迪裏德斯暫時喪失指揮能力，又暫時無法聯系基地的時候，迪裏德斯的副手已經在猶豫要不要暫時代替他下命令撤退。

但江寂卻阻止了他，并且強行以迪裏德斯的名義改變戰術，沒想到瞬間扭轉全局，大獲全勝。而在這時，迪裏德斯已經受傷昏迷，是一名中校指揮他們取得勝利這個消息傳出去的時候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巴塔哥」的核心已經被擊潰，而江寂率領帝國艦隊以掩耳不及盜鈴之勢向其他殘餘成員發動襲擊，在沒有預留任何一點消息流傳開來的時機下，那些分散的殘餘犯罪分子也相繼被殲滅。

而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細節，幾乎已經被江寂忽略了。

在突然對一艘隐藏在一顆無人星球上的星艦發動襲擊後，他們遭到了劇烈的反抗。因為之前沒有接到任何有關人質的信息，所以帝國艦隊的炮火毫不顧忌地直接把星艦轟開了一個大洞。星艦上有好幾名「巴塔哥」成員，他們顯得更為狡猾。其中有幾個人憑借着對地勢的熟悉棄星艦逃亡，搜捕隊到最後也沒有找到人。

當他們的星艦已經在炮火轟擊下變得破破爛爛，濃黑的煙霧漫卷了整個艦身，看起來似乎已經沒有任何生命的可能。但是出于警惕江寂還是率人登上星艦，檢查有沒有活人。

就在被劈開了一半的星艦甲板上，滾滾的濃煙中，江寂忽然在地上發現了一個人質。這個人眼睛上的蒙布和被綁着的手都彰顯了他的身份。

這種在沒有預料的情況下突然發現人質的事情以前執行任務的時候也不是沒有發生過，有的時候人質的身份是黑戶、或者是域外的流浪者，這些都是沒有人會上報的。

江寂當時并沒有多想，直接把這個看起來過分瘦弱的人質抱了起來。在抱到懷中的時候，江寂才發現這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

因為長期沒有見到日光，少年的臉上和身上都沾滿了黑灰，偶爾露出來的一小塊膚色蒼白到透明。尖細的下巴和細瘦的手腕看起來很容易就會被折斷一樣。

江寂把手指搭在少年的頸上，确認還有生機，便把他交給了醫療隊，然後繼續搜尋。

這個小小的人質在執行任務的人中并沒有引起過多注意，在之前的作戰中他們目睹了身邊戰友流血受傷甚至犧牲，對于這個不起眼并且沒有生命危險的人質，就沒有投入更多的注意力。

帝國艦隊有專門負責人質等善後事宜的部門，江寂當時只是收到了一封郵件告知他人質已經安全回家，并且其家屬希望帝國艦隊不要透露任何有關于此的細節信息。于是在這次的作戰報告中，關于這件事請只寫了一句話：救出人質一名。

江寂找人調出了當時的作戰資料，濃煙滾滾中，他懷裏抱着的那個少年看起來又狼狽又瘦小。盡管當時的中校江寂沒有把注意力過多地分給這個人質，但現在的少将江寂只是從模糊而又晃動的視頻畫面中匆匆瞥了一眼輪廓，就能夠認出這個少年。

“科·安德裏奧提分別向檢察院和帝國艦隊總部都提交了控訴，認為少将參與此案和在問詢過程中都存在不正當程序。”終端屏幕裏，副将陳殊神情嚴肅地說道。

江寂嘴角挂着冰冷的笑：“他要告就盡管讓他告，我已經提交了「巴塔哥」和綁架案的關聯分析——但是，務必保證他發出去的每一封郵件都得到審核，在他聯系到某些人之前一定要把信息都攔截下來。”

陳殊點了點頭：“只是我懷疑科·安德裏奧提有可能會察覺他受到了監控，不會輕易再去和他的接頭人聯絡。”

“他會的……他會想盡辦法的，”江寂的眼眸危險起來，“因為他現在一定不想讓小欽……和諾爾殿下安全回來。”

陳殊愣了一下，然後神情更加慎重：“是。我會派人把他盯得死死的。”

科·安德裏奧提在他位于加洛星的高級住宅中。

面前的終端一次次發出“您是否要發送該郵件”的紅色提問。科·安德裏奧提按着自己的額頭，閉着眼睛仰躺在沙發上。

他的太陽穴在一突一突地跳動。

在剛剛過去的數個小時內，他已經發出了上百封郵件。其中絕大多數是發往檢察院的工作郵件，其次就是發往帝國艦隊的郵件。這些郵件字數相當可觀，且每一句話都充斥着發送人激動憤怒的心情。如果有誰看到這些郵件，一定會第一時間感受到這位檢察長的憤慨。

但科·安德裏奧提現在的神情，卻似乎與“悸動”、與“憤怒”并不相幹。

他有些疲憊有些焦慮，眼神肉眼可見的有了些疲态。

過了幾分鐘，他才又重新掙紮出來，打開終端上剛剛準備發送的郵件，從頭到位看了一遍，改掉了一些字。

在改字的時候科·安德裏奧提的眼睛裏是深深的憂慮，還夾雜了一絲半毫的糾結，但在最後，他堅定地按下了發送按鈕。

這封郵件就和十數封之前準備好的工作郵件打包在一起，發往了檢察院。

“又攔截到一部分郵件。”技術員坐在終端前，報告道。

陳殊皺起眉頭：“打開看看。”

十幾封郵件都是工作郵件，內容正常語句通順口氣一致，和其他科·安德裏奧提發送的工作郵件邏輯習慣相似，确定是出于同一人之手。看起來，這些郵件似乎并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但……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本身就非常奇怪。

“大校，我想我們要抓緊時間把這些郵件放出去了。拖延的時間太久就沒辦法用通訊速度來解釋，一旦被科·安德裏奧提發現我們監控他郵箱的實質證據，對少将會很不利。”

陳殊神情凝重，示意再拖幾分鐘，讓技術員把郵件用解密器試着解密。但還是一無所獲。

這些郵件的內容都是圍繞檢察院的案件作出工作指令和調整，字與字之間幾乎沒有藏着什麽密碼。陳殊已經快要覺得這些郵件真的就是普通郵件了。但江寂說過的話突然在他的腦海裏閃過：“他現在一定不想小欽和諾爾殿下安全回來。”

就在此時，剛剛因另外的緊急事務被迫中斷了與副将聯絡的江寂重新連上了陳殊的終端。

陳殊簡單幾句做了報告，就在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突然福至心靈，與此同時對面的江寂已經說出了他內心的想法：“讓技術員把檢察院的數據庫攻破，确認每一封郵件的案情事物都沒有誤差。”

陳殊沒有任何耽誤，立即向技術員要求了這一項。并且不顧可能會被抓到非法監控證據的危險，強行把時間拖到技術員破解了檢察院的數據庫。

直到這時候他們才發現，自己做的并不是無用功。

郵件裏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案件都是真的，只有一個案件，是杜撰出來的。檢察院的數據庫裏沒有任何關于此的信息。

直到這時陳殊才感覺冷汗直流。作為外部人，他們根本無法了解到科·安德裏奧提手下到底積攢了多少案子，也沒有想到他會在這裏做手腳。

因為檢察院的案件在沒有結案前甚至結案以後，都是可以根據輕重緩急來選擇公開或者非公開。如果不是最後入侵了檢察院的數據庫，他們根本沒有想到過核對案件的真實性。

而另一個讓陳殊心驚膽戰的細節是，在這樁描寫得“栩栩如生”，但其實完全不存在的案件最後，科·安德裏奧提寫出了對“兩個當事人”的量刑建議：無期流放。

江寂從陳殊處得知他已經發現了有問題的郵件，為了确保萬無一失，江寂命令技術員入侵檢察院終端網絡，使其産生故障。為扣留住郵件重新再确認一遍留出了時間。

在看到那封郵件時，江寂感到怒不可遏的同時，又有一股涼意從他的後背心竄起來。他強行鎮定下來，開始分析整件事。

科·安德裏奧提的助手阿爾瓦因為作僞證，現在已經遞出辭呈，正在家裏并且受到警察局監視。

而阿爾瓦離開後，科·安德裏奧提的郵件會發送給他的直系部下克萊兒。但這些工作郵件會通過克萊兒整理後發給相關負責人，所以一路上會經手這份郵件的人很多……到底誰是安德裏奧提真正想傳達到的那個人呢？

就在江寂閉眼沉思的時候，安羅突然滿頭冷汗抖着一身肥肉出現在他面前。

江寂心中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發生什麽事了？”

安羅的眼神裏第一次露出毫不掩飾的驚恐：“江少将！那個人……那個人現在要見你……”

江寂沒等他說完，直接走進了警局會議室。

看到終端投射出來的巨大畫面時，江寂只覺得一股血沖了上來：黑發少年和金發少年被蒙着眼睛堵着嘴、手綁在胸前，而他們的身後站着一個蒙着面罩的褐發男人。

男人一手抓住了一只纖細的脖子，陰沉的聲音即使隔着網絡依然讓人後脊背發涼，他露出了一聲怪異的冷笑：“少将大人，看來我現在沒辦法把這兩個孩子完完整整地還回來了……不過看在四年前的份上，我給你打個對折。你想要這個……還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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