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赴宴插曲

赴宴插曲

游聞舟囑咐馬夫緊緊勒住馬,跳下車,一把抱住女孩,往旁邊的草皮放下。然後蹲下問:“小朋友,誰惹你不開心了,說與哥哥聽。看看哥哥能不能幫上忙。”

小女孩用手拂去從眼頭滾落的熱淚,抽抽搭搭地道:“大哥哥,我叫阿萍。今早我起來,看到奶奶吊在房梁上,任我怎麽叫她,她都不搭理我。”

“你家中還有其他人麽?”

“爹娘弟弟俱搬到姚新村去了,獨有我和奶奶住這裏。”女孩說罷,眼淚又簌簌地往下掉。

“阿萍,你帶我前去看看。”聞游舟牽起她的手。

“等等,我也去。”碧荷下車,讓馬夫等上半柱香的時間,并塞給他半吊錢。

“阿萍,你吃過東西了嗎?姐姐這裏有幾塊餅,你拿去吃。”碧荷注意到小女孩瘦弱的身軀,打開包裹,拿出幾張胡餅遞給她。

小女孩并不敢立馬接下,碧荷直接塞到她的手中。

“謝謝姐姐。”女孩怯生生地說。

碧荷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頭,手下的頭發如枯草一樣。

盡管碧荷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然而在陳舊老屋,一具枯槁的屍體晃蕩如魅影,她的手臂起了雞皮疙瘩。

大約是有大人在,女孩停止了哭泣,只是怔怔地盯着房梁上的奶奶。

聞游舟搬了把椅子,站上去,毫不畏懼地,伸手把老人抱下,放到床上。老人的身體仍未完全僵直,甚至還有一點點溫度。

碧荷想着放女孩一人在這裏也不好,即便是白天,房裏黑洞洞的,如同妖怪洞府。木窗糊的紙上有或大或小的口子,積了許多灰。

這幾座老屋雖然破舊,卻很大。老人住的廂房中,有一張桌子,上面擺了一些應季水果、糕點。看來阿萍的父母似乎有些家資,不似一般的貧寒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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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萍,待會哥哥、姐姐要去吃很多好吃的,姐姐想着,阿萍同我們一起去。我們吃飽喝足後,再帶你去姚新村找阿爹阿娘,好嗎?”碧荷用商量的語氣和女童說。

阿萍搖了搖頭,仍然把目光放在自缢而死的奶奶身上。

“為什麽?”碧荷輕聲問。

阿萍才開口說:“姐姐,到了姚新村,阿爹阿娘就會把奶奶埋在地下對不對?或者把奶奶放在火裏燒成灰,放進小壇子裏。阿坡的爺爺是這樣,大陽的奶奶也是這樣。我聽他們說,這叫是‘死’。”

“那奶奶也是‘死’了嗎?還是睡着了?”阿萍歪頭問,“好想再聽奶奶說話,奶奶常常跟我說娘親的醜事,可好玩了。阿萍喜歡聽故事。”

“奶奶要去另一個世界過日子了。另一個世界,和這個世界的生活沒什麽兩樣。”碧荷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阿萍天真地問道:“那去另一個世界是不是都要把自己吊在房梁上,擺啊擺啊。村子裏好多和奶奶一樣老的人都這樣做。另一個世界是不是都裝滿了金子銀子銅錢,還是遍地都有燒雞烤鵝呢?”

“阿萍,這支珠花送給你,姐姐覺得你戴上去會很好看。”碧荷從自己的發髻上拿下一支小珍珠繞成的五瓣花簪,放到女孩的手裏。

“哇,好漂亮。”女孩的眼睛亮閃閃的。

“姐姐幫你戴上。”碧荷幫阿萍理了理頭發,插上珠花。

碧荷對着女孩贊嘆道:“阿萍和珠花一樣漂亮。”

久未出聲的聞游舟也蹲下來說:“阿萍真的不和哥哥姐姐去吃好吃的燒鵝烤雞麽?”

女孩還是堅定地搖搖頭:“阿萍想多陪陪奶奶,以後就見不到奶奶了。”

“好吧,等一小會兒,我再同碧荷姐姐來接你。”聞游舟道。

再上馬車,心情分明不如之前的輕快,碧荷有些難過。

“既是去人家吃的喜宴,開心點,嗯?”游聞舟打量碧荷緊皺的眉頭,手指動了動。

碧荷嘆了口氣:“阿萍真可憐。”

游舟補充道:“但是她有我們的幫助。總比孤身一人面對老人的屍首好吧。”

熱熱鬧鬧的姚家充滿了歡聲笑語,桌上擺了炭烤燒鵝,檸檬鴨,清炒空心菜,酸辣紅椒青椒炒竹筍。人都到到齊了,紛紛舉箸,吃得不亦樂乎。

“大江啊,在書塾,如果有什麽不懂的地方,一定要及時請教游舟。能夠在書院考到榜首的位置,不簡單啊。”姚父說道。

聞游舟開口道:“伯父,大江身上有很多值得我學習的地方。”

“對對對,平日,我們都曉得相互學習的。”大江附和道。

“怪不得這次大江考得了好名次,原來游舟也出了不少力。看到你們一起努力,我就放心了。”

喜宴畢,天邊夕陽燒得正紅,如同竈臺裏的火焰一般豔。碧荷與游舟向姚家老小辭別,奔赴阿萍處。

老屋的破窗傳出阿萍稚嫩的歌聲。

月亮光,照四方,

照得大地白如霜,

照着姐姐把秧扯,

照着爸爸來插秧,

照着公公把牛喂,

照着奶奶喂豬忙。

馬車經過鎮上,小販叫賣荷葉雞,碧荷買了一只給阿萍。

姚新村裏,一座座房屋早已點上燭火,飯香飄飄。

“阿萍,你知道自己家在哪嗎?”碧荷問道。

阿萍道:“過年的時候,阿娘接我回過一次家。家門口種有一顆桃樹。”

馬拉着車,停在一戶人家前。

阿萍跳下車,着急地敲門。

“誰呀,一個沙啞的女聲傳來。”

阿萍叫道:“阿娘!是我!”小手拍着刷着新漆的木門。

門內傳來陣陣腳步聲。門一開,是一個氣質溫柔的夫人,長了一雙下垂眼,頗有些楚楚可憐,只不過膚色偏黑,看樣子是長時間在田地裏讨生活的。

一個小男孩也跑出來,比阿萍矮兩個頭。見到阿萍,就往阿萍懷裏撲,口中一直叫着“姐姐”。

碧荷和婦人訴說了遇到阿萍的前因後果,婦人聽時時悲時喜,不知怎麽的,碧荷心裏又多了幾分厭惡。沒能力養好小孩,又要濫生無辜,碧荷在心裏吐槽道。

婦人開口道:“娘子叫我姚大娘就好了。要是沒有你們,恐怕阿萍就得和屍體待在一塊了。”

婦人用衣袖拭了拭淚,又歡喜地将他們迎入屋中,一定請他們喝兩杯溫茶水再走。

鱷魚的眼淚麽?碧荷暗暗吐槽道,這也演得太好了吧。此時,碧荷和游舟對視了一眼,明白心中皆存有疑惑,卻還未找到開口時機。

婦人引兩人入座,泡了一壺粗茶,茶色濃得像紅土。

“這裏也沒什麽很好的吃食,二位将就着吃。阿萍的苦日子算是熬到頭了。”

“這……怎麽說?”

“我看二位站在馬車旁時,面色不虞,想必是在呵責我這個母親吧。”

“怎麽會,只是今日舟車勞頓,故而……”

婦人搖搖頭,面露苦澀道:“其實我們也不願阿萍和奶奶住在舊屋。只是老人家倔,說新址新屋風水不好,犯煞。可是阿建身子不好,時常求醫問藥,為了離郎中的藥堂近些,所以我和老姚咬咬牙,還是冒着許多人的罵聲,搬出來住了。”

“可是你們為何不帶上阿萍?”碧荷好幾次想打斷她的話,強按下沖動。

“娘子有所不知,我家婆說,犯煞就須要擋煞。她弓着背去找神婆算命,回來說,阿萍的八字适合為她擋煞。後來,老婆子跟我們夫婦說,帶着阿萍住舊屋,身體更硬朗了。”婦人補充道。

“作為她的母親,難道你就這麽同意放阿萍和老人住老宅?”碧荷的聲音帶上怒意。

“娘,我屋裏有好多新衣服啊,是你買給我的嗎?”阿萍洗澡後,脖頸後面的頭發有些濕漉漉的,換了一身嫩黃色的衣裙。

頭上插滿了許多可愛的發飾,粉紅蝴蝶夾子、粉紅桃花夾子、柿子發簪。

婦人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說:“家裏不都是我做主,大事皆由我夫君決定。”

碧荷開始自我懷疑,雖然在現代的時候,看到過太多不配為父為母的人,但是一個母親能對一個孩子那樣的上心,至少是對孩子有愛的吧。

聞游舟開口道:“時候不晚了,待會我們還要趕路,就不叨擾了。”

婦人點點頭,送二人出門。

阿萍忽然叫住碧荷和游舟:“大哥哥,漂亮姐姐,等等我。”

三人在桃樹下停住,阿萍送了一個小袋子,并附在碧荷的耳邊說:“這是我和二狗去拾得的寶貝,我只送給我最喜歡的人。”

碧荷噗嗤一笑,也舉手搭在腮邊:“如果有人欺負你,你也要告訴我。到鎮上的佷甜果子鋪,說找聞家娘子就好啦。”

游舟看着二人的小動作,嘴角翹起。

随後二人上了馬車,回家去了。

在馬車上,碧荷打開粗布袋子,裏面是幾塊石頭。

“小孩子真有趣,幾塊石頭也當寶。這樣的眼睛,也只有孩童才有。”

“啊啊啊,這是流雲跟我提過的紫石英,很珍貴的,居然成了小孩過家家的玩意兒。”碧荷找了系統鑒定石頭,激動地說道。

“哦。”游舟聽到兄長的名字,心裏有些複雜。

“哎,可嘆你們這些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書生眼睛一樣俗,竟識不得這等寶貝。”

“術業有專攻。”游舟悠悠地打開扇子扇風,涼風拂過碧荷臉旁的碎發。

晚上,游聞舟在大廳一人分飾兩角——下圍棋。于是乎,碧荷拿了本醫書,悄悄走到游聞舟的後面。游舟下着下着,有些口渴,想着起身倒杯茶喝。剛一轉身,忽見碧荷站在他身後,吓一跳,不由往後倒。

碧荷看到棋盤即将被游舟傾覆,立馬伸出一只手拽住游舟的衣領。游舟被往後倒的重力牽引,又被碧荷的蠻力拉扯,最後往碧荷身上倒。同時,他感到胸口被一股癢意侵襲,就像是輕微的荨麻疹。他的心跳知道誰是罪魁禍首,誰是病竈。

碧荷連忙用一只腳抵住後面的牆壁,雙手撐住游舟的胸膛,游舟終于站穩了。

“要是少幹一天活,現在我們兩個都要雙雙倒地了。”碧荷籲了一口氣。

手心傳來的心跳愈來愈急促,如同夏日壯碩的雨滴倉促地打在寬大的芭蕉葉上。

“喂,最近是不是很晚睡?你看你有些症狀像極了心悸啊。”碧荷的手在游舟的左胸亂摸,“雖說我還是個未入門的,但是好歹我跟在你哥身邊耳濡目染,也有些了解。”

“嫂嫂,你、你的醫書被你踩在腳下了。”游舟往左邊側了側身。碧荷的手像是一塊炭,在他的身上留下很多看不見的印子。

“差點把正事給忘了,你這幾日閑着也是閑着,教我認字怎麽樣?”碧荷抖了抖醫書,從袖中掏出手帕,仔細擦了擦封皮。

“識字,怎麽想到學識字?”游舟問。

碧荷敲了敲他的腦袋:“你怎麽想到上書塾,我就怎麽想到要學識字。唉,這點常理都不懂,看來我的天賦要高很多啊。”

聞游舟佯惱道:“怕是沒有學,就能出師了。”

“少廢話,只要你肯教,你的功德,我數數。”碧荷假意屈指數數,“好的,我宣布,只要一直教我識字,你!功德無量!”

“看你這樣子,肯定是又去找吳阿婆道東家長西家短了。”游舟調侃道。

“光陰不等人,你快點教。”碧荷扯着游舟的衣袖,要把游舟往大桌子上牽,上面點了兩盞燭火,看來是早有準備。

“好好好,所謂‘欲速則不達’。”游舟笑道。

“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有志氣。那我們先從第一句開始。”游舟采取的是鼓勵式教育。

“嗯嗯!”碧荷點點頭。

游舟把一把木尺放在書的左側,方便碧荷識字

他用手指放在字的旁邊,緩緩念道:“太陽之為病,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

碧荷也跟着念:“太陽之為病,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

“先看字詞,讀懂了關鍵字詞的意思,才能準确把握全句。”游舟道。

“喔!”碧荷點點頭。

這和語文老師上課講的蠻像。

“‘強(jiāng搶)’為何意?”游舟問。

碧荷直接搖搖頭。

游舟道:“僵直而不自如。”

碧荷在心裏複述了一遍。

“‘惡’為何意?’”游舟問。

“‘惡’嘛,我突然就想起來了,額,誰提到過?哦不,是你說過,嗯……”碧荷感到游舟的視線非常有壓迫性。

碧荷情急之下,随意胡謅了句:“我猜是厭惡,惡冷就是厭惡寒冷的意思!”

游舟點點頭:“孺子可教也!那我們繼續下一句……”

燈下的剪影時而緊挨着,時而分離,時而變大,時而縮小。不覺,已至午夜。

碧荷眼下挂了兩團陰影,憋了一個又一個的哈欠。

“學生困了,老師,我擇日再學吧。”碧荷終于支撐不住,伸了個懶腰。

“好吧好吧,那就明日,明晚。回去睡覺吧。”游舟合上書,依舊精神抖擻。

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紀,沒有以前能熬了。以前當學生的時候,通宵開夜車沒在怕的。

也不對,原主才大聞游舟五歲,不至于在體力和耐心上有什麽太大的差距。

唯一的解釋就是她有學習後遺症。譬如說,放假的時候,玩手機到淩晨四點還能再戰;可一上數學課,老師一講課,她的眼皮就開始“華山論劍”。

瞿碧荷在胡思亂想中,漸漸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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