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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現在說這些沒有意義。”林譽庭說,“你可以先從和我不再見面開始。”

“小譽,我保證不會刻意騷擾你,但是你不能讓我遠遠看到你就轉身離開。”陸意沉說,“我做不到。”

陸意沉還是那麽偏執。林譽庭也不打算在和陸意沉說通道理上再反複糾纏。

反正城市那麽大,自己又要出國游學,再之後就會在國外念書,也許最終定居。只要陸意沉不主動糾纏,兩個人能偶然遇見的機會概率原本就很低。

他回到了正題,再次問陸意沉:“協議呢?”

陸意沉從辦公桌左側的抽屜裏拿出一個文件袋。

有人此時敲了敲敞開的辦公室門。

是陸意沉的助理。他問陸意沉:“陸總,給這位客人準備咖啡還是茶?”

陸意沉怔了怔,把手裏的文件袋遞給林譽庭,低聲說:“小譽,你等我一下。”

然後他進了休息室,過了幾分鐘出來後和助理一起離開了辦公室。

林譽庭想了想,在接待區的沙發上坐下,打開了文件袋。

協議內容和之前陸意沉律師發給他律師确認過的內容完全一致,他把手裏所有陸氏的股份都抵押給陸意沉,數字數目都正确。

幾分鐘後,陸意沉端着一杯咖啡回到辦公室,遞給林譽庭:“美式。我做的。”

林譽庭瞥了眼咖啡杯。

是他兩年半前給陸意沉布置辦公室時拿過來的一對以群星圖案做點綴的情侶咖啡杯,下方星星綴出的是他們名字的縮寫,藏藍色是他的名字,給陸意沉用,純白色是陸意沉的名字,他當時說以後他來陪陸意沉加班的時候可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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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也只用過那麽一次。

他自己都已經忘了這個杯子。

“協議我律師之前也看過,沒有什麽問題。”林譽庭沒有接過咖啡杯,只說,“簽吧。”

陸意沉讪讪地把咖啡杯放在林譽庭面前,轉身從辦公桌上拿了支筆,遞給林譽庭,又通知助理進了辦公室。

确認陸意沉的助理準備好了攝像機開始拍攝,林譽庭快速簽下自己名字,遞回給陸意沉。看着陸意沉也完成了簽署,林譽庭舒了口氣,說:“謝謝你。”

然後他站起身:“請你律師寄給我律師存證吧。”

看着林譽庭果斷離開離開自己辦公室,陸意沉追到門口,卻終究也邁不出步子再追向電梯。

他缱绻地看着林譽庭消失在電梯廳的轉角,視線始終舍不得收回。

直到助理開了口:“陸總,你現在必須出發去機場,不然趕不上飛機了。”

下到停車場,陸意沉急匆匆地上了自己的車。

已經在網上值過機了,時間上雖然緊張,但也不至于緊張到趕不上登機。想着姑姑的情況,陸意沉發動了車子。

車子卻毫無動靜。

再嘗試了兩三次,車子也依然沒有啓動。

越是不能出問題的時候,越是可能在各種環節遇到問題。陸意沉遇到危機也不是一兩次了,他倒也沒有因為這種突發狀況而亂了陣腳,而是冷靜地給助理打了電話,讓他把備用車的鑰匙送下來。

挂了電話,他下了車,把行李箱拿下車子,卻意外地看到了正經過車旁的林譽庭。

林譽庭不解地看了眼陸意沉,倒是沒有開口詢問的意思。

但陸意沉只看了林譽庭一眼,就覺剛剛被自己冷靜處理的狀況瞬間都成了想要向林譽庭訴說的委屈。他對林譽庭說:“我車壞了,要趕不上飛機了。”

林譽庭看了眼車子。

他想起和導師在大學食堂吃飯時聽到那個陸意沉的法語翻譯說的,陸意沉撞過車,但不肯換車。

因為這輛車是他當時替陸意沉挑的。

可是陸意沉這種自我感動,只讓林譽庭覺得毫無意義。

他沒答話,向自己停車的位置走去。

陸意沉也默然地跟在他身後,走到了他車的旁邊。

林譽庭打開車門,上了車,瞥了站在車旁的陸意沉一眼。但他的眼神裏明确沒有什麽要給陸意沉救急的意思,更多的是不解為什麽陸意沉又跟着自己。

陸意沉解釋道:“備用車停在這裏,我等助理送鑰匙下來。”

林譽庭不置可否地關上車門,發動了車子。

陸意沉退後一步,看着林譽庭放在方向盤上的手。

林譽庭的手指很修長,放在方向盤上特別好看。

陸意沉記得,那手指也曾經撩撥過他最敏感脆弱的地方,也曾經無數次和他交握着被壓在床單上,更曾經無數次被他握住,貼在唇邊,一點一點地親吻。

而現在,那手指轉動着方向盤,留下他,把車子流暢地開走了。

車燈和車聲帶着林譽庭向着停車場的出口遠走,很快消失。難以名狀的刺痛第一千零一次地紮進陸意沉的心髒,蔓生到每一個神經末梢。

律師在兩天後聯系了林譽庭,告訴他陸意沉的律師通知即将返回他們已經簽署好的股權協議,他問林譽庭收到後是在律所存檔,還是交回給他自己保存。

“我有時間自己過去拿。”林譽庭說。

他這兩天有些感冒,頭痛之外說話也有着濃重的鼻音,律師也不再打擾他,客套而關切地說了幾句注意休息後挂了電話。

挂了電話,林譽庭覺得頭昏腦漲的狀況更嚴重了。

昨晚回華裕園吃飯時媽媽就說感覺他好像沒有什麽精神,拉着他量了體溫。雖然當時體溫在正常範圍內,也找了一堆常用藥讓他帶回禦峰國際。

但他下車時把藥忘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後腦悶得發重,不吃藥可能真的不太行了。只是當下他不太想動,只能有些疲倦地靠在沙發上,想着再眯幾分鐘就下樓去拿藥,閉上了眼。

被手機鈴聲驚醒時,他才發覺自己從下午昏睡到了夜晚。

忽然醒來,又沒有開燈,手機的光亮有些刺眼,林譽庭忍着光線刺眼的輕微不适微微眯着眼看來電人。

竟然是陸意沉。

他才想起律師讓他和陸意沉自行簽約時他把陸意沉拉出了黑名單,之後因為感冒昏昏沉沉的,他也忘了重新拉黑。

陸意沉的來電響了很久後,因為沒有接通而自動挂斷了。

過了不過一分鐘,陸意沉又打過來了電話。

想了想可能也許是協議有什麽問題,林譽庭這次接通了電話。

“小譽。”

接通後,陸意沉的聲音就撲了過來。

聲音很沉,還微微的發着顫,壓抑着很嘶啞,夾雜着隐約可辨的哽咽。

陸意沉又喚了兩聲小譽,聲音裏的哽咽和顫抖也更明顯了。

“小譽,我姑姑昨晚離世了。”

陸意沉明顯喝了酒,而且喝得很醉。他的話語非常零碎,意識也顯得破碎混亂,說話的節奏很慢。時不時吸吸鼻子更讓他像個找不到回家的路而彷徨失措的絕望孩子。

“小譽,我手術的傷口好痛。頭也痛。還胃痛。我想抱抱你。你親我一下我就沒那麽痛了。”

“可是我抱不到你了。”

“小譽,我沒有姑姑,沒有親人了。”

“我沒有家,也沒有你了。”

“陸意沉,你喝多了。”林譽庭打斷他,“別說了,挂了吧。”

“寶貝,你怎麽了?”陸意沉忽然擡高了聲音,急切地問,“你是不是生病了?感冒嗎?你乖,我很快就回來照顧你,我不會再讓你難受。”

喝醉了的陸意沉錯亂了時間線,喃喃念叨:“小譽,別怕,別難受。我回家陪你。”

“你要我陪你嗎?”

“小譽,你最喜歡的還是我對不對?”

“我能叫你寶貝嗎?我想叫你寶貝。”

“寶貝,我們能回到高中那個時候嗎?我想回去。我想在那個時候向你求婚,不把你讓給任何人,也不讓任何人介入我們。”

林譽庭聽着陸意沉那邊含糊的呢喃和混亂的話語,覺得鼻子有些酸意。

不知道是因為姑姑去世了遺憾,還是因為曾經那麽驕傲的陸意沉,在這個時刻變得這麽脆弱,這麽滿是無助,這麽悲涼。

陸意沉的嗓子更嘶啞了:“小譽,你現在有喜歡的人嗎?”

“你真的覺得那個傅什麽的比我好嗎?”

“我可以對你比他對你更好。真的。小譽,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如果哪天你不喜歡他了,可以再看看我嗎?”

“一眼就好。”

“我錯得我自己也沒法原諒。”

“小譽,不要拉黑我好不好?”

“我知道做錯了很多事情。以後我會聽你的,我什麽都能改,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不要當我透明?”

“小譽,我愛你。”

“你回來好不好?你不愛我也沒關系,我很愛你,我們會很好的……”

林譽庭沒有再聽下去。

他把手機從耳邊拿開,點擊了挂斷,把陸意沉再次拖進了黑名單。

揉了揉突突跳動拉扯着頭痛的太陽穴,他勉強站起身,摸索到卧室裏,把自己裹進了柔軟的被子裏。

這場感冒比林譽庭以為的嚴重許多。

他在昏昏沉沉睡睡醒醒中過了兩天,傅清恒打電話過來約他去Me encantas試将要推出的新品咖啡時,他依舊頭痛得難受。

自從上次王嘉明的事情之後,傅清恒大概心裏存着抱歉,一直沒有聯系他。

林譽庭不覺得傅清恒需要為了這種無妄之災而抱歉,但是他現在的狀況實在不想出門,只能說:“恒哥,我不太舒服,今天來不了。過兩天好了我約你。”

傅清恒聽到林譽庭濃重的鼻音,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你是不是發燒了?”

“不知道。”林譽庭用手背貼了貼自己的額頭估計了一下溫度,“好像有點低燒。”

“家裏沒有溫度計嗎?”傅清恒問,“藥呢?常用藥有嗎?沒有我現在給你送。”

“有的。”林譽庭答,“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确定嗎?”傅清恒依然不太放心,“我過來陪你?”

“不用了。你那邊還在試新品咖啡呢。我就是有點累,吃過藥好好睡一覺明天就好了。”

傅清恒猶豫了一下,說:“行,你現在需要休息,我不去打擾了。你吃過藥先睡一覺,如果還是不舒服給我電話,我過來看你。”

林譽庭挂了電話,又陷入了昏沉中。

再醒來時,天已經大亮,床邊的電子時鐘顯示着上午十點半的時間。

他渾身都被汗浸透了,衣服貼着身子,很不舒服。

但頭疼已經消失,額角的滾燙也回到了正常的溫度。

撐着身子坐起來,感覺了一下确實不再頭重腳輕,他進了浴室。

溫熱的水沖刷掉身上黏膩的汗水,熱水催化得沐浴露的清甜花香更濃郁了些。

明明是自己從小用習慣了的沐浴露,林譽庭卻在這氣息裏忽然又想起了陸意沉。

那個時候剛搬進頌安國際,陸意沉說過一次這個沐浴露聞起來偏甜,沒有他愛用的那款木質香氣的優雅。

之後林譽庭便收起了這款清甜花香,和陸意沉一起用木質的那款。

愛情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存在呢?

它能讓人如此盲從,也能讓人如此盲目。

他也是。陸意沉也是。

他在非常有愛的環境裏長大,從來沒有覺得自己不夠好,也沒有覺得自己不配被愛。卻因為陸意沉的一點示意,便放棄了自我的認知,而投向陸意沉會喜歡的方向。

而一直自我中心的陸意沉,竟然也會因為林譽庭的離開而變得那麽脆弱,那麽失落,那麽……小心翼翼,卑微渴求。

會變成這樣的陸意沉,讓林譽庭也有些懷疑起來,到底讓陸意沉如此偏執地念着林譽庭的,是基于求而不得的意難平,基于被動失去而激發的好勝心,還是基于愛情而衍生的無法自控?

擦幹身上的水珠,換上睡衣,林譽庭不再讓自己在這種圍繞着陸意沉而有的思緒中打轉。

不知道什麽時候掉到了床下的手機已經快要沒電了。

接上充電線,他給從早上八點就打了三個電話來、卻因為電話掉落到床下而沒被他聽到的傅清恒回了電話。

傅清恒很快接了電話,聽到林譽庭輕快地叫他“恒哥”,長長地舒了口氣:“你再晚五分鐘給我電話,我已經打算直接去你家敲門了。”

“睡着了,沒聽見鈴聲,抱歉。”林譽庭笑着解釋,“我已經好了。”

“那就好。”傅清恒說,“你今天有空來Me encantas嗎?”

“可以呀。”林譽庭應着,“Me encantas的招牌蛋糕我想吃很久了,正好過來吃個早午餐。”

傅清恒又問:“你現在的狀況能自己開車嗎?我去接你?”

“我自己過來。”林譽庭說,“我完全好了。”

傅清恒似乎不太放心,但是也沒有刻意地幹涉太多,叮囑了幾句,說會在Me encantas等着林譽庭後挂了電話。

到了負一樓的停車場,打開車門後,林譽庭卻被人從身後用力拉住了。

林譽庭被那人從打開的車門旁拉開,推到了停車位旁的柱子上。

脊背撞得生痛,推他的人歇斯底裏的尖銳嚷着:“都是你!你去死!”

是王嘉明。

向側邊閃了閃,林譽庭避開了王嘉明用力向他揮過來的高爾夫球杆,同時低吼:“你瘋了嗎?”

“他以前對我唯命是從,就怕我不高興,現在他居然不肯和我和好!他說我們永遠不可能了!都是你!他說我比不上你!他居然護着你!你去死!”

王嘉明的眼睛血紅,狀若瘋癫,揮舞着高爾夫球杆,又向林譽庭狠狠揮過來。

林譽庭再閃開,高爾夫球杆砸在水泥柱子上,發出了刺耳聲響。

王嘉明再次向林譽庭撲了過來。

只是這一次,他被人從身後狠狠一腳踹開了。

失去重心的王嘉明撞到了柱子上,發出一聲慘呼,高爾夫球杆也掉落在地。

林譽庭這才看清楚把王嘉明踹開的人還是陸意沉。

陸意沉一把拉住林譽庭的手腕,把他往敞開着車門的車裏推,急切囑咐:“上車,鎖門,不要出來。”

王嘉明又從身後撲了過來,借着撲過來的力度用力把車門推向林譽庭。

林譽庭的手正放在車門和車身之間,王嘉明這樣用力推車門,他的手指眼看就要被狠狠夾住了。

來不及反應,林譽庭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但撞擊雖然如期發生,原本應該落在手背上無法想象的劇烈疼痛卻被溫暖的手掌取代了。

林譽庭瞬間睜開眼睛。

車門用力合上,壓住了緊緊握着林譽庭手的陸意沉手掌前端。

陸意沉的臉色慘白,額角因為生理上巨大的疼痛而迸出的冷汗正往下滴,蓋住林譽庭手背形成保護的陸意沉的手指也慘白着。

不過片刻,一道血痕破開了慘白,幾乎是從陸意沉手指根部噴濺而出。

再次被陸意沉踹開的王嘉明又嘶吼着撲了過來。

陸意沉擋住王嘉明,再次把林譽庭推進車裏,快速關上車門,回身,一拳狠狠砸在了王嘉明臉上。

王嘉明跌倒在地上,臉上滿是血紅痕跡,不知道是被陸意沉那一拳砸出來的鼻血,還是沾染的陸意沉手指濺出的血。

沒等王嘉明再爬起來,五六個保安已經趕了過來,擋在了王嘉明和陸意沉之間。

林譽庭降下了車窗。

陸意沉回身,看向車內的林譽庭,緊張地問:“小譽,你有沒有受傷?”

林譽庭抿了抿唇,沒有答話,只看向陸意沉的手。

血已經越流越多,順着陸意沉修長指尖一滴一滴往地面湧落,這麽短短的時間已經形成一片血泊痕跡。

陸意沉仿佛感知不到自己流着血的疼痛,又向車邊走了一步。

四目相對,林譽庭的眼裏閃爍過陸意沉看不懂的、凝重的光。

過了幾秒,林譽庭擡起手,按下了關閉車窗的按鈕。

車窗在陸意沉面前升起。勻速穩定,冰冷機械,慢慢隔絕溫度和氣流,隔出車裏車外兩個世界。

如一個林譽庭給出的篤定答案。

林譽庭收回停在車窗按鈕上的手,也收回了視線。

他發動車子,離開了眼神慘淡的陸意沉。

開出停車場後不遠,林譽庭把車停在路邊的停車位,給傅清恒打去了電話。

簡短地說明現在的情況,他問傅清恒:“我已經報了警,你要不要去看看王嘉明的狀況?”

傅清恒默然沉吟了一會,深深嘆了口氣,說:“不,讓他自己應對。”

又無比歉意地說:“又給你添麻煩了。我找時間和他好好聊清楚,至少讓他不要再給你造成危險。”

最後,他再次向遭遇無妄之災的林譽庭認真道歉,無奈嘆息:“我以前只覺得他任性,只要多包容、讓着他就好。沒想到反而縱容得他越來越偏執。也許真的是我錯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問題,但是別人的錯誤不該讓你懷疑自己,不管對方是親人還是愛人。”林譽庭認真說,“恒哥,在你們的感情關系裏,你給了足夠的尊重體諒和包容,你沒有對不起他,那麽不管感情的走向如何,他的性格造成他做了何種選擇,都不是你的錯。”

傅清恒愣了愣,沉默了幾秒,輕輕笑了:“仔仔,謝謝你。”

他說着,又深深嘆了口氣:“還好陸意沉在,沒讓你受傷,否則……”

他沒有說下去,輕輕挂了電話。

電話挂了,林譽庭沒有馬上啓動車子。

他不想去Me encantas了,但也不想馬上回家。

陸意沉手指低落在停車場的地面形成的血泊痕跡,就在他車位旁。

他不想面對,也不想看見。

一輛救護車響着笛聲,從對面車道開進了小區的停車場。

會從停車場裏載出來的,是陸意沉,還是王嘉明?

閉上眼,把頭靠在座椅靠背上,林譽庭閉上眼,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

他的心裏還是很亂。

王嘉明誤會了他和傅清恒的關系。

陸意沉應該也以為他和傅清恒在發展中。

陸意沉和王嘉明都偏執,但最終,王嘉明選擇為了傅清恒去傷害他,想毀滅他。

而陸意沉選擇為了他傷害自己,禁锢自己。

到底是偏執的愛讓人瘋狂,還是瘋狂的人本就會愛得偏執?

明明已經經歷過了戀愛、注冊,甚至離婚,心态和環境都有巨大改變,林譽庭卻覺得自己好像越來越不懂愛情了。

救護車鳴着笛駛出了小區停車場,從倒後鏡裏的小小遠景漸次靠近,不多時便擦着林譽庭的車邊飛速駛過,又漸次遠離,最終消失不見。

林譽庭去大學繞了一圈,導師不在,葉沐陽也去了隔壁市的醫院研習,在校園裏漫無目的地散了會步,他開着車回到了禦峰國際。

他的車位旁的地面已經被物業清理過,曾經殷紅一片的血漬毫無痕跡,如果不是他是當事人,親歷了當時的過程,也許他也不知道曾經在這裏發生過什麽。

很多事情,在當事人眼裏是觸目驚心的風暴,但于隔着距離的旁人而言,不過是風過無痕。

林譽庭鎖了車,繞過那片曾經沾染血漬的位置,進了電梯。

接下來的幾天保安沒有來找他了解情況,傅清恒給他打了個電話再次道歉,但也沒提王嘉明的狀況。

整件事的後續似乎于他再無關系。

他也不想去問。他的心思放在了更重要的地方。

之前去過的那個研讨會的教授治療的方法很有效,經過了第一期的治療,爸爸的痛風已經明顯好轉了很多。

接下來的一個月,林譽庭陪着爸爸全程參與教授制定的康複療程第二期,姐姐也快到預産期,媽媽忙着照顧爸爸又顧着姐姐,林譽庭便當仁不讓地成了最佳輔助,幾乎一整個月都住在了華裕園。

其間傅清恒約過他一次。把爸爸送回家後,林譽庭去了Me encantas。

Me encantas的生意比往日更好,傅清恒和合夥人在聊着什麽,見到林譽庭,他笑着站起身迎了過來,把林譽庭讓到座位上,又說:“想喝什麽?我去做。”

林譽庭說:“我點單就好。”

傅清恒的合夥人任景明笑着按住林譽庭的手機:“來Me encantas還能讓你點單?不親自給你做咖啡阿恒今晚怕是都會睡不着覺。”

看着傅清恒施施然去做咖啡的背影,林譽庭有些抱歉地對任景明說:“打擾到你們聊事情了。”

“沒有,我們就閑聊。”任景明說,“阿恒分手後雖然沒有什麽大的情緒起伏,但是一直郁郁寡歡的,最近才好了些。我還得謝謝你。”

林譽庭不想居功,但和任景明算不上熟稔,感情層面的事情也不好說太多,只含糊應着。

傅清恒做好了咖啡端過來,任景明便笑着走開了。

把咖啡放在林譽庭面前,傅清恒坐下,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些:“我昨天見過王嘉明了。”

林譽庭喝了口咖啡,輕輕嗯了聲。

“他保證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

林譽庭覺得有些好笑:“他又保證?”

“他的保證……別說你,我都不信了。”傅清恒說,“你如果想告他,不用顧慮我。”

“我考慮一下。”林譽庭說着,還是問了句,“陸意沉有沒有說要告他?”

“陸意沉?”傅清恒一怔,“他沒提。只說讓我轉告你,他這次真的保證不會再犯了。”

想了想,傅清恒還是問林譽庭:“陸意沉怎麽了?”

陸意沉怎麽了……他也不太清楚。

那天那種情況下,他毅然地扔下陸意沉離開。車窗升起的時候,他明确地看到陸意沉眼裏帶着絕望意味的不可置信、極端孤寂的凄楚。

這是對他們之間關系的最直接的定論。

也許殘忍了點。但這是他當時做的選擇。

也是他決定分手時做的選擇。不再用虛幻的愛情來給自己虛假的暖,只要能用最快速度分開,就能盡快讓自己放下,不浪費任何情緒和時間。只要陸意沉不再反反複複來惹他,他篤定自己再過一年半載,或者三年五年,總能在某天想起陸意沉時不再察覺心縫裏那些現在還不能完全拔除的倒刺。

陸意沉也是。

只要清醒過來,不再偏執地把時間精力浪費在自己身上,林譽庭相信時間過去,陸意沉身邊一定會有人去填補自己留下的空隙。

那些此刻困住陸意沉的遲來的不舍或者遺憾,疼痛或者不甘,只要遠離,終究會過去。

傅清恒也沒有再追問陸意沉的狀況,只是又沉聲對林譽庭說了句抱歉。

“恒哥,我真的不覺得是你的問題,你別老道歉。”林譽庭說,“至于王嘉明,陸意沉會怎麽和他計較不在我的能力範圍內,我管不着。我只能說如果他真的能保證不再犯的話,這次我可以算了。但是如果他再犯,我也不會再息事寧人,畢竟他真的太過分了。”

“我知道。”傅清恒苦笑,“他總覺得他這樣一而再的鬧是在證明對我的感情。可是他從沒有想過,這麽鬧只會讓我越來越覺得他陌生,甚至懷疑當時自己是不是被感情蒙蔽住了正常的判斷。”

林譽庭不想對別人的感情發表太多的私人看法。即使這個人是傅清恒。

他喝了口咖啡,沒有答話。

傅清恒倒是擡眼看着他,清了清嗓子,很認真地說:“但是我承認,我确實想過,如果時機合适,我要正式追求你。”

“恒哥?”林譽庭毫無心理準備地聽到傅清恒這麽說,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對你來說,我想追你是這麽突兀的事情嗎?”傅清恒又苦笑了,“我還以為你對我多多少少也會有點感覺。是我過于自戀了?”

“不是,恒哥……你是我哥的朋友……感覺上……”林譽庭斟酌了一下措辭,還是決定直說,“有點怪。”

“我明白。”傅清恒輕輕拍了拍林譽庭的手背,示意他不用緊張,“我覺得我們兩個人的性格很合,在一起相處的時候雖然沒有什麽驚心動魄的激情,但彼此都會覺得很放松,很自在。”

“會覺得輕松自在,難道不是因為恒哥你對我并不是愛情嗎。”林譽庭輕笑起來,“感情這回事,多少是有點牽心動肺傷筋動骨的。”

“愛情……也許會有很多種模式?”傅清恒也輕輕笑了,“我只戀愛過一次。和他分手之後,我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已經不想追求那種每天都會因為對方在身邊而覺得心動的生活了。”

他看了看落地窗外的天空,眼神有些悵然:“會牽動心緒的必然也會影響心緒。和他分手後,剛和你認識那段時間,大家都在給我介紹對象,撮合我開始新的戀情,但老實說,我當時有點應激障礙之類的情況了,只覺得疲倦,覺得煩,只想避而不談,不去面對。”

“後來……”傅清恒收回視線,話語間有些惆悵,“你得承認,你真的是個很有魅力的、讓人很舍不得錯過的對象。我有些理解陸意沉那麽驕傲乖張的人為什麽可以不要自尊也要追回你了。”

他把咖啡杯輕輕往林譽的咖啡杯上碰了碰,收起了語氣裏的惆悵:“我确實不想錯過你,不過目前的狀況,我可能更合适繼續留守在你哥哥輩的這個位置上。”

林譽庭笑了:“這是我的榮幸。”

傅清恒徹底放松了:“伯父生日,你哥給我下了帖子,我選了幾套茶具,晚點發資料給你,你幫我看看哪個樣式更合伯父的品味。”

林譽庭回到華裕園時,傅清恒也發過來了好幾種高定的茶具的資料和圖片。

和傅清恒回過消息,哥哥也回來了。

有了陸意沉的擔保,家裏終究解決了根本的問題。雖然多少傷了些元氣,但到底比之前哥哥和爸爸預計過的結果好了太多。爸爸心情大好,哥哥也放松了好些。

哥哥包下了悅風酒店的中餐廳,打算給爸爸好好過個生日,同時也答謝這段時間對家裏頗多照顧的爸爸的老朋友、生意夥伴。

“我今天去給意沉送爸爸生日的請帖。”哥哥說,“他右手好像受了很重的傷,手指出了些問題,在複健,看着挺痛的。他助理說是被人弄傷的。你知道他出了什麽事嗎?”

林譽庭僵住了。遲緩地搖了搖頭,幹澀地答了句“我不知道”。

“他這次真的幫了我們家大忙。雖然他堅持說是回報你兩年多前給他擔保的情誼,但是實打實地說,當時我們就算輸了擔保也只是家裏資産的一部分,他這次可是把他和他合夥人的所有股份全都押上了,弄不好就徹底傾家蕩産,這份情咱們還是得念。”

林譽庭更僵住了:“傾家蕩産?”

陸意沉用來擔保家裏的,不是他手裏那部分股票做的置換嗎?

怎麽會連汪以成的股份都被押上?

他問哥哥:“之前說陸氏股份擔保之後還有一部分爸爸的朋友會替我們周轉,那怎麽會連陸意沉合夥人的股份都用上了?”

“爸爸的朋友變卦了。”哥哥有些感慨,“你也知道,生意場上,這種事情也常見。”

“那也不能……用陸意沉的……”

“我之前也在另外想辦法,只是意沉直接和我說,缺口是多少都行,他一定可以補上。”哥哥拍了拍林譽庭肩膀,“找誰擔保都是擔保,咱們反正任何情況下都不坑對方。不過你倒是交了個值得的朋友,別說我,爸爸的老朋友也沒有這樣願意把自己所有賭上來幫忙咱家脫身的。”

哥哥話讓林譽庭坐立不安。他找了個借口,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裏。

這一次,打過去的電話也是鈴聲只剛響起,就被陸意沉接起了。

在陸意沉有些緊張又暗含喜悅感的“小譽”之後,林譽庭聽到背景音裏有人在說話。

“你在開會嗎?”林譽庭言簡意赅,“那我晚點……”

“不用,你說。”陸意沉溫聲說,“我這邊沒什麽事。”

“你……”林譽庭沉吟了一秒,還是選擇了直接問出口,“我的股份,你的股份,汪以成的股份,你都拿來給我家做擔保了?”

“是。”陸意沉回答,“哥哥說爸爸的老朋友那邊周轉不過來。”

“可是……”林譽庭猶豫着,想說話,又一時間不知道怎麽措辭更好。

陸意沉完全明白他沒說出來的話,輕輕笑了笑,語聲滿是安撫:“你不要有壓力。家裏找誰擔保都是擔保。”

“你不必這樣的。”

“小譽,道義上那是你家,是我岳父岳母。情感上那是你家,也是我家。我願意。”陸意沉語氣自然,“家裏也在我最需要的時候擔保過。”

“陸意沉,我們已經分開了。”林譽庭強調着事實,“道義上情感上,我家和你都沒有必然的聯系。你也沒有必要為了報答之前的擔保而賭上你全部的資産和信譽。畢竟事業對你最重要。”

陸意沉的聲音低了好些,帶着種疲憊的苦澀:“小譽,你最重要。”

林譽庭的心被這種苦澀燙了一下。他沉默了。

陸意沉沒有說話,也沒有急着挂電話。

他從來沒有想過,原來僅僅只是林譽庭的呼吸透過手機傳過來,落在耳中,都能讓他覺得滿足。

即使只是如此短暫的連接,但這一刻,他和林譽庭是有關聯的。

比每天回去頌安國際時擁緊林譽庭留下的睡衣裹進被子裏裝作自己抱着他更具體,也比只用林譽庭愛用的清甜花香的沐浴露,在閉上眼呼吸時回想林譽庭在自己懷裏的氣息更真實。

但林譽庭開了口,打斷了陸意沉自我安慰般的沉默:“你不要再說這種沒有意義的話了。”

“我知道,你不信,也不想聽。但這是我的真心話。”陸意沉說,“擔保已經做了,你別擔心了。我相信哥哥的能力和人品,不會出問題的。”

林譽庭認真說:“我們家會盡快解除我爸那邊的三方擔保,然後讓你全身而退。”

“好。”陸意沉答着,轉了話題,“哥哥說爸爸的身體好多了,現在家裏的問題也基本解決了,所以再過一個月你就要去美國游學了?是去賓州?”

林譽庭沒回答。

陸意沉嗫嚅着,又小心翼翼地問:“我能去送你嗎?”

林譽庭依然沒有回答。

他的呼吸聲依然透過手機落在陸意沉耳中,并沒有馬上挂斷電話。

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最直接的拒絕。

陸意沉苦笑着低聲說:“你一個人在國外,凡事小心。”

林譽庭依然持續的沉默讓陸意沉察覺到自己這句叮囑多麽可笑,也同時讓他想起上一次約定好的林譽庭生日出國、補上蜜月的計劃中,自己毫不在意的失約。

往事不能回想,越想越讓陸意沉覺得不能原諒自己。

他有過那麽多次機會把林譽庭留在身邊,修補自己錯過的那些美好。

他卻一次又一次地肆意的、粗暴的辜負了林譽庭,也辜負了自己。

“小譽,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你。我們在一起馬上就要三年了,我本來應該好好照顧你的……”

“夠了。”陸意沉的話被林譽庭打斷了。

沉默再次橫亘在兩人之間。

但很快,電話被林譽庭挂斷了。

林譽庭沉着臉,再次把陸意沉拉進了屏蔽名單裏。

他們簽下協議解除注冊關系已經半年多,陸意沉所謂的他們在一起馬上就要三年根本不成立。

但這也讓他想起來,再過幾天,确實是他們在那次高中校友會偶遇,然後發展出這段關系的第三年的日子了。

時間過去,他們兜兜轉轉地從毫無關系回到了毫無關系。

他并不後悔自己當初的選擇,更沒有後悔選擇從陸意沉身邊離開。

可是他也沒辦法徹底讓那些每每關聯到陸意沉時冒出來的、酸澀像細密的針尖一樣刺出心裏的異樣的感受完全消失。

把手機扔在床上,林譽庭蜷縮着身子躺下去,抱住自己,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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