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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和哥哥一起離開醫院後,林譽庭去了Me encantas。

臨近晚餐時分,店裏雖然不冷清,但比起其他時間到底少了些客人。傅清恒坐在臨窗的單人沙發上,看着窗外的街景發着呆。

連林譽庭到了面前都沒有發現。

在傅清恒對面坐下,林譽庭輕輕喚了聲“恒哥”,傅清恒才從恍然的情緒裏抽離出來。

他對林譽庭有點苦澀的笑了笑:“想喝什麽?”

“我點了拿鐵。”林譽庭答,“在煩王嘉明的事情?”

傅清恒很輕地點了點頭:“他讓警局聯系了我。”

林譽庭一愣:“又找你?”

“他沒有別人可以聯系了。他家裏……他一直過得相當壓抑,所以不敢坦白取向,即使很不喜歡當老師但父母覺得當老師很好,他也順從了。也因為這樣,我一直很縱容他,覺得他在家庭高壓管不到的地方會有更肆意更任性的行為是出于壓力的釋放,我願意做他的安全區。我和他分手之後他的偏激偏執,可能是失去了安全區之後的應激反應。”

傅清恒喝了口咖啡:“現在他這樣,他家裏短時間接受不了,拒絕去警局看他,也不願意處理後續的事情。”

“恒哥,這真的不是你的責任。”

“我知道,我拒絕了。”傅清恒不想再提起王嘉明,他問林譽庭,“你去醫院了嗎?”

林譽庭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去了,但沒有進病房,也沒有見到陸意沉的面。

算是沒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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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覺得煩,不想見他了,還是覺得自己也理不清其中的情緒,所以不想見他?”傅清恒直截了當地問,“都是不見,但分別很大。”

“我不知道。”林譽庭說,“恒哥,我現在很亂。”

“我懂,總要經過這個階段。不要給自己壓力,不想見、理不清,就順其自然吧。”

林譽庭輕輕點了點頭。

傅清恒又說:“晚餐約了人嗎?沒約的話和我一起吃吧。我現在……不想一個人待着。”

在私房菜館吃了口味很好的晚餐,他們兩個人的情緒卻都還是在一種彼此可察的低落中。

畢竟,王嘉明傷了陸意沉,這件事和他們兩個人之間錯綜複雜的聯系可笑又可嘆,無法短時間就事不關己的輕松揮去。

林譽庭和哥哥一起去的醫院,自己沒開車。吃完飯,傅清恒在打算送林譽庭回家時接到了律師的電話:王嘉明去醫院做完精神狀況鑒定後,不見了。

收到律師的這個示警,傅清恒堅持要把林譽庭送進家門。

他很是不安:“抱歉,把你反複扯進我和他的事情裏。”

林譽庭的心情也不輕松,還是笑笑:“最不好過的人,總之還是你。”

“但置于危險裏的人還是你。”傅清恒按下電梯的上行鍵,在電梯門開啓前把林譽庭擋在身後,仔細看過電梯裏确實沒人後,讓林譽庭先進了電梯,“我安排兩個保镖跟着你。”

“要動用保镖就太誇張了,我自己當心點,沒事的。”林譽庭說,“你自己也要當心,他一定會去找你的。”

“我知道。我有準備。但他把你牽扯進來真的很讓我不安。如果你真的出事了,我一輩子都良心不安。”傅清恒嘆息,“其實我這次挺感激陸意沉的。沒有他……”

察覺到林譽庭的呼吸錯了一拍,傅清恒苦笑:“抱歉,我不該提起他的。”

電梯響起到達的提示音,門滑開,傅清恒又踏前一步,自己看過電梯外電梯廳的情形之後才步出電梯。

跟着傅清恒走出電梯,林譽庭剛想安慰傅清恒不要太過于緊張,卻在傅清恒轉過電梯廳後突兀地停住腳步時心裏一驚。

傅清恒也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會讓林譽庭緊張,忙回頭道:“不是他。是他。”

明明是指代極其不明确的話,林譽庭卻瞬間明白了。

他疾步繞過電梯廳,看向自己公寓的門口。

果不其然,是陸意沉在那裏。

陸意沉的臉上幾乎沒有一絲血色,對出現在此的傅清恒表現出了明顯的抗拒,原本清傲的氣質因為這種抗拒而顯得越發倨傲冷然。

但在看到林譽庭的那一瞬,倨傲冷然都軟化消失得只剩下小心翼翼的緊張。

林譽庭皺着眉,下意識地看向陸意沉的後背。

陸意沉轉過身,解釋:“律師跟我說王嘉明跑了,我有點擔心,你在華裕園有家裏人陪着很安全,我就怕你回來這裏,你一個人,不安全……”

林譽庭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但看着陸意沉的樣子,他又覺得說什麽都很別扭,心裏的煩亂越發翻湧,他再看陸意沉一眼,收回視線,遲疑地轉向傅清恒,拉了拉傅清恒的衣袖。

傅清恒點點頭,護着林譽庭,越過陸意沉,擋在了林譽庭和陸意沉之間。

等林譽庭進了門之後,他對陸意沉說:“我們已經安排了保镖,他很安全,反而是你現在更需要休息。你回去吧。”

說完他轉身,跟着林譽庭進了公寓,當着陸意沉的面,關上了門。

門關上的聲響不大,但震得看着門在自己面前冷然關上的陸意沉顫了顫肩膀。

門裏,林譽庭默然站在玄關,有些為難地說:“恒哥,能麻煩你送他回醫院嗎?”

傅清恒點點頭,又搖搖頭:“第一,你覺得他會接受我送他回醫院嗎?第二,你覺得現在我和他能放心讓你一個人留在家裏嗎?”

林譽庭低聲嘆了口氣,拿出手機,給汪以成打了電話。

汪以成說要一小時左右才能到,林譽庭說:“要不我叫救護車吧。”

“別,你現在要是出去遇到了危險,陸意沉他能怪我一輩子。就一小時,我保證來。”

汪以成說着立刻挂了電話,

“要不讓他進來休息?”傅清恒接過林譽庭遞過來的拖鞋,“他看起來臉色真的很不好。”

林譽庭遲疑地點了點頭,又沉默了幾分鐘,輕輕打開了門。

陸意沉正一眼不錯地看着門口,見到打開門的林譽庭,眼睛明确可察地亮了起來。

“汪總說他一小時左右來接你,你……進來等他吧。”

林譽庭有些猶豫地說出的話,讓陸意沉的眼睛更亮了。

但他踏前一步,卻又突兀地停住了,在林譽庭有些不解的目光裏,輕聲開口:“小譽,這代表你原諒我了嗎?”

林譽庭怔怔地看着陸意沉,過了好一會,他搖了搖頭:“我和你的認知不一樣。我并不是帶着氣恨和你分手的,我只是不想和你在一起,想擺脫一段錯誤的感情,而不是想要你愧疚,也不想要你因為這種愧疚而毀滅,我沒有想過懲罰或者報複你,你說的原諒,對我來說沒有意義。”

“那我能重新追你嗎?”陸意沉不肯放棄這林譽庭終于願意和他對話的機會,無意識地踏前了一步,“如果你還沒有和別人在一起,能接受我的追求嗎?你覺得煩了,或者是……你有更喜歡的人了,我再走。”

林譽庭并不自傲,反而很唏噓地問陸意沉:“你走得了嗎?”

陸意沉愣了愣,苦笑:“我不知道。可是我想要這個機會。也許不過是飲鸩止渴,可是我……”

林譽庭打斷了他:“陸意沉,你騙過我很多次,你記得嗎?”

“我……”陸意沉心虛地低了聲,“我以後不會了……”

“我只是想你能體會到,被人騙并不好受。我不希望你騙我,我也不會刻意欺騙你。”林譽庭握緊了門把手,“從我們分手以後到現在這一刻,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你重新開始。如果我現在答應你這件事,我就是在欺騙你,所以我不能答應你,就像我從前不能答應你可以和你做所謂的朋友一樣,你明白嗎?”

話說得很明白也很直接,但陸意沉的表情讓林譽庭有些不忍卒看。他垂了眸子,再說了句:“你先進來吧。”

“不了。”陸意沉的話出乎了林譽庭的意料。

他擡起頭,看向陸意沉。陸意沉給了他一個苦澀的笑,輕輕搖了搖頭:“我覺得我沒有資格進去。我在門外就好,你不用管我。”

“你……”

陸意沉又笑了,笑得更苦:“你說得對,你對我的任何一點示好都會讓我奢望更多。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你不喜歡,我就不靠近了。”

沉默橫亘在兩人之間,過了很久,林譽庭再次開口:“你還是進來吧。”

陸意沉前所未有的堅持:“保镖來了我會走的。”

深深的、靜靜地吸了口氣,林譽庭壓住心裏翻湧的酸澀情緒,慢慢退回門內,輕輕關上了門。

傅清恒靠在玄關的牆邊,一臉的無奈,對關了門靜靜站在門口背對着自己的林譽庭低聲說:“你是不是哭了?”

林譽庭沒答話,也沒擡頭。

傅清恒想了想,說“我去趟洗手間”,離開了小小的玄關。

過了幾乎十分鐘,聽到客廳裏響起林譽庭走動的聲音,傅清恒才從洗手間出來。

林譽庭已經給他泡好了茶,傅清恒謝過,說:“我剛打過電話和律師溝通過情況了,還沒找到他。”

點了點頭,林譽庭收到了葉沐陽的視頻通話。

接通後,葉沐陽對于傅清恒在他公寓裏有些驚訝,知道情況以後他緊張起來:“這麽說王嘉明很可能正在提刀前來的路上?”

他轉而問傅清恒:“保镖什麽時候到?”

傅清恒看了看時間:“律師說九點左右。”

葉沐陽調侃着“陸意沉幼稚不幼稚,他擔心你?他這還在住院的傷員,一只貓都能撲倒他,他才需要保镖吧”挂了視頻。

門外,汪以成也在視頻通話裏數落陸意沉:“你現在連只貓都打不過,守着幹什麽?”

“我調了保镖,保镖來了我會回醫院。”

“現在的狀況,保镖比你靠譜。”汪以成嗤笑,“你真以為這樣他就會心軟?”

“他比你認識的大部分人果斷強韌多了。”陸意沉下意識看了眼林譽庭的家門,“我不是要自我感動,也沒有想再感動他。我只是擔心,不确定他好好的我不能安心。”

“你現在就能安心了?他現在可是和你潛在的情敵關着門在他家哦。”汪以成說,“但是我真的一點都不同情你。”

“我也不同情自己。”

背後的傷很痛。陸意沉換了個姿勢,籲出口氣:“他安全就好。不管他有沒有和誰在一起,我現在只想他安全健康,開開心心的。”

“一點私心都沒有了?”汪以成有些愕然,“真想明白了?

“還是有一點私心的。”陸意沉慘笑,“如果他和別人不好了,我希望他還能想起我。我能等。等多久都沒關系。”

“那你守着吧。”汪以成無奈,“我過來接你,陪你守着,保镖到了你就跟我回醫院,行了吧。”

四十幾分鐘後,電梯廳響起電梯到達的電子提示音。

陸意沉緊張地挺直脊背看向走廊那頭,又因為傷口的牽扯微微顫了顫身子。

轉過轉角的葉沐陽看到孤獨站在門廊前的陸意沉倒是沒展露出意外,而是笑着開口:“喲,這不是我們尊貴的前夫嗎?怎麽蹲在這兒呢?是你尊貴的綠茶初戀不給你開門,又來退而求其次的找安慰了?”

“別這麽說小譽。”陸意沉的回應聲很沉,“他不是其次。”

葉沐陽怔了怔,翻了個白眼,倒是沒再怼,只是越過陸意沉,按響了林譽庭的門鈴。

來開門的是傅清恒。

見到傅清恒,葉沐陽剛剛對陸意沉的尖銳嘲諷敵意抗拒全都瞬息成了溫和,輕輕軟軟地叫了聲“傅哥”,快步進了門。

不多時,傅清恒又打開了門,走了出來。

門後響起林譽庭溫軟的聲音:“恒哥,再見。”

門關上,傅清恒若有似無地看了眼依然突兀地守在門廊處的陸意沉,沒有停步地從他身邊越過,走向了電梯廳。

前所未有的孤獨和尴尬在葉沐陽來傅清恒走的這幾分鐘裏把陸意沉緊緊裹住。

林譽庭的世界現在豐富又熱鬧,有最好的朋友,有可能正在發展的對象,唯獨沒有他陸意沉的立足之地。

但他不能不留在這裏,即使再尴尬再自覺難受,他也不能走開。

他走不開。

葉沐陽在傅清恒走後關上門,又看了智能門鎖的監視屏好一會兒。

實時監控呈現出的畫面裏,陸意沉依然靠着欄杆站立着,即使傅清恒已經離開好一會兒了,他還是堅持地守在那兒。

林譽庭過來,掃了眼監視屏,擡手按下了實時畫面的關閉按鈕,對葉沐陽說:“要喝咖啡自己做。”

“哦。”葉沐陽随着林譽庭轉身回了客廳裏,在餐邊櫃裏熟練翻出咖啡豆,打開了全自動咖啡機,把豆子倒進去,又轉身去冰箱拿牛奶,“陸意沉他以前雖然渣,但現在……”

說了半句,他又自己咽回去了:“算了算了不提他。不過我看他的臉色真的很差,他不是打算用自己的健康綁架你吧?傻不傻啊,對他不在乎的人,他就是血濺當場也只會覺得髒了自己的地方而不會覺得心疼他。”

說着,他皺眉:“他不會真的血濺當場吧?我醫學生的卓越見識告訴我他的臉色如果是真的,那他這狀況可真撐不了多久。”

林譽庭一怔,下意識看了看門口。

放下牛奶,葉沐陽回到門邊,打開了剛剛被林譽庭關掉的監視屏。

幾秒種後,葉沐陽的聲音變了形,同時打開了門:“小譽,他好像昏倒了……”

陸意沉緊閉的眉眼尾端有着不正常的紅,體溫也不正常的發着燙。

“他受傷了,發燒很正常。”葉沐陽熟練地按住陸意沉頸動脈,“心跳還算正常,我得看看他傷口情況。”

一起合力把陸意沉扶到客廳裏,葉沐陽讓林譽庭脫下了陸意沉的外套。

外套裏陸意沉穿着住院時穿的方便行動的睡衣,後背被血跡浸染的紅一覽無遺。

“出這麽多血,人還行嗎?”林譽庭問葉沐陽。

葉沐陽點點頭,又搖搖頭:“我給你配的醫藥箱在哪?”

昏迷中的陸意沉沒有自己坐好的意識,昏沉地靠在林譽庭的肩膀上,發着燙的呼吸一下一下落在林譽庭鎖骨。有些拿不準陸意沉現在的狀況,林譽庭問葉沐陽:“他昏過去了嗎?”

葉沐陽說:“不算深度昏迷,體力透支的可能性更大,先讓他歇着。”

說着又問:“醫藥箱呢?”

陸意沉靠着自己,林譽庭沒法立刻站起身,只能對葉沐陽說:“在餐邊櫃最下面的右邊。”

葉沐陽快速拿到醫藥箱,又指導林譽庭:“你把他睡衣解開,我先處理一下傷口。”

怔了怔,林譽庭有些遲疑。但看葉沐陽那幅心無旁骛只管病況的專業姿勢,他還是擡起手,輕輕解起了陸意沉的睡衣扣子。

上一次這樣一個一個解開陸意沉的睡衣扣子時,他們……

深呼吸一口氣,加快速度,林譽庭抛去了腦子裏不合時宜也不應該浮現的那些舊記憶。

解開了所有的扣子後,葉沐陽幹脆利落地一把把睡衣從陸意沉身上脫了下來,然後指揮着林譽庭扶着陸意沉,讓他俯躺在沙發上。

後背的三處傷口都在後腰處,左邊一道,右邊兩道,敷貼都已經被血浸得全然沒有了一點白色。揭下敷貼,葉沐陽打開了他給林譽庭配的器械和藥品足以應付一般醫療狀況的醫藥箱。

用止血鉗夾住酒精棉球清理幹淨血跡,葉沐陽仔細看了看傷口狀況,對林譽庭說:“還好,不算繃開,不用重新縫線,我上點藥就好。”

下意識向傷口看了眼,林譽庭心裏一驚。

在醫學生葉沐陽眼裏算是“還好”狀況的傷口,對于他而言算得上非常的觸目驚心了。

當時落入耳中的利器刺進身體的聲響又宛若在耳邊,林譽庭抿了抿唇,轉開了目光。

葉沐陽熟練地翻出藥膏和敷貼,利落地處理着陸意沉的傷。林譽庭定了定心神,拿起手機,又給汪以成打了電話。

說明了陸意沉現在的狀況,他對汪以成說:“我現在打120。”

汪以成說:“我老婆不太舒服,我正陪着,你能不能先讓他在你家歇着?”

林譽庭有些猶豫。

汪以成繼續說:“他現在最需要的是安靜。你不知道他在醫院那個折騰,根本就睡不好也睡不着,幾分鐘就得醒來一次。在你家他也許可以安穩睡一會。這對他的身體真的很重要。你就當他是個抱枕,扔在沙發上就行,不用管他。”

葉沐陽拉了拉林譽庭:“先讓他躺着吧,我都處理得差不多了,去醫院也是靜躺,現在不動為好。”

挂了電話,林譽庭看着陸意沉赤.裸上身的模樣,拿出一條薄毯給他蓋上了。

傅清恒打過來電話,告知保镖已經安排妥當,王嘉明不可能靠近林譽庭的這棟公寓樓,葉沐陽也收拾好了醫藥箱,放回餐邊櫃裏的原處,然後接了李子晉打來的電話。

他們提前一周就定好了要去參加李子晉朋友的生日party,現在事發突然,葉沐陽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李子晉已經開車到禦峰國際樓下的停車場,正催葉沐陽盡快下去。

“我這邊事情還沒弄完……”葉沐陽瞥了眼沉睡中的陸意沉,又看了看默然坐在陸意沉俯躺着的沙發左側的單人沙發上的林譽庭,壓低了些聲音,“要不你先去……”

“你去吧。我沒事。”林譽庭看出了葉沐陽的兩頭為難。

葉沐陽還是猶豫着。

李子晉催了又催,已經有些不耐煩的意思了,林譽庭把葉沐陽推到門口:“去吧,保镖都到了,而且我不出門,不會有什麽危險的。”

葉沐陽關上門的聲響讓林譽庭倏而察覺到他和陸意沉久違的同處在了一個封閉、私密空間裏。

雖然陸意沉确實沉在昏睡裏,但存在感卻依然無法被忽視。就像和陸意沉決裂了的這一年多時間裏,雖然見過陸意沉的次數嚴格來說并不算多,但總有種他從未從生活裏真正退出的存在感。

現在沉睡着的陸意沉看起來很乖。是分手後他出乎林譽庭意料的收斂了所有鋒芒的常态。

陸意沉一直是肆無忌憚、意氣風發的,即使曾經遇到再難的困局也沒有頹然過。所以林譽庭一直以為分開後會更難受、可能沒出息的人會是自己。

這一年多來的種種卻并非如此。他的離開讓清傲的陸意沉變得如此激烈瘋狂,滿是占有欲的偏執,卻又真的壓制住了那些占有欲和驕傲,向他示弱、展露挽留、無聲地哀婉着分手。

改變了原有的驕傲,改變了曾經所有自顧自的行為軌跡的陸意沉确實對林譽庭造成了心裏的沖擊。他也相信陸意沉不是刻意折騰自己的身體和精神來綁架他,也許陸意沉是真的無法自控。人被感情裹挾而做出的各種異于常理的事情并不鮮見。他慶幸至少陸意沉還能分辯是非,還不至于像王嘉明那樣歇斯底裏。

但他并不想回頭。

從來沒有向任何人展露過的內心裏,林譽庭其實明白,自己的決絕不止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理智,也有對陸意沉的無法信任。

憑什麽陸意沉因為這段感情而消沉頹廢,露出軟弱的、真誠的一面,他就要感動,就要接受,就會再度信任、願意再去彼此依靠呢?

也許現在的陸意沉會是一個很好的伴侶,但誰能保證以後?

陸意沉太容易讓人沉溺其中,而太難逃離。他已經不想再讓自己陷入進去。

抽離一段真心,比說起來輕飄飄的“再見”,難多了。

他已經經歷過一次,已經失望過太多次,怎麽可能讓自己再去經過第二次。

陸意沉依然昏沉着,含糊地呢喃了幾個聽不清楚的字,動了動身子,微微睜開眼看了看四周,在看到林譽庭時忽然笑了笑,繼而又閉上眼沉入了深睡。

林譽庭走近,用手背試了試陸意沉額頭的溫度。

還是很燙。

他從醫藥箱裏找出溫度計,測了測陸意沉的體溫。

三十八度多,還在葉沐陽說的他這種狀況的正常範圍內,林譽庭略微安了點心。

把退熱貼貼在陸意沉的額頭上,他站起身,去了書房。

想了想,他還是把門關上了。能多隔絕一點和陸意沉單獨在一個空間裏的感受,總是好的。

看了一會兒專業資料,理了理導師發過來讓他有時間看看的資料,又發了幾封和巴黎那邊的學校确認行程及游學計劃的郵件,林譽庭有些倦了。

他關上電腦,打開了書房的門。

客廳沒有開燈,書房裏透出的光亮隐約映出沙發上陸意沉的眉眼。

他還在深睡中,原本緊皺的眉頭倒是舒展開了。

體溫降到了三十八度,林譽庭給他換了片退熱貼,打開了客廳的輔助照明。

然後自己去到卧室,關上了門。

再醒來時,沒有拉上窗簾的窗外天已經蒙蒙亮起。床邊的電子時鐘顯示着早晨六點。緊閉的卧室門擋住了客廳裏的場景,卻沒擋住泛進來的氣味。

是咖啡,和土司被烤熱後特有的香甜氣息。

十五分鐘後,把三明治端上餐桌,凝視着擺盤總覺得不是那麽可心的陸意沉聽到了卧室門被打開的聲響。

他緊張地看過去。

林譽庭也看着已經穿好了他穿來的那件背後滿是血跡的睡衣的陸意沉,目光很平靜:“退燒了?”

“退了。”陸意沉暗自用手指觸了觸醒來時貼在額頭的、被自己小心收在睡衣裏的那片退熱貼,說,“謝謝你照顧我。”

看和林譽庭的視線,他又解釋:“我是想做好三明治就出去的。”

林譽庭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在陸意沉自己也覺得尴尬的沉默裏,林譽庭開了口:“我不餓。你吃過早餐之後就回醫院吧。”

陸意沉眼裏的光明确地黯淡了下去,他看着林譽庭,心裏無限希望用所有的一切去換一個曾經。

但過去的就是過去了,失去的大部分都只會永不再來。他和林譽庭站在不大的公寓裏,之間隔着五六步的距離,卻是天涯海角。

尴尬的沉默再次裹住了陸意沉。他垂了眸子,慢慢拿起了自己做好的、還溫熱着的三明治。

“你聯系過汪以成了嗎?”

林譽庭的問題,和陸意沉咬了口三明治又很快吐出來的動作重疊在了一起。

“抱歉,我不是故意惡心你……”陸意沉忙忙放下三明治,抽出餐桌側邊的紙巾俯身去擦自己吐出來而落在地面的三明治。

突兀而劇烈的動作顯而易見地牽動了傷口,本能的顫抖和呼痛讓他又警覺地快速看了眼林譽庭,仿佛為自己不小心弄出的疼痛而心虛着。

“你是不是又厭食了?”林譽庭看着半蹲在地上,似乎不太能用自己的力氣再度站起來的陸意沉,直接問道。

“有一點,不嚴重。”陸意沉的聲音很輕,明顯壓着因為疼痛而本能引起的顫抖。

走到陸意沉面前,林譽庭握住他的肩膀,把他扶了起來:“你別弄了。打電話給汪以成讓他來接你。”

半帶着強硬地把陸意沉扶到沙發上坐好,林譽庭用紙巾利落地把地板上的三明治裹好,扔進了垃圾箱。

再回頭,陸意沉靠着沙發的扶手,閉上眼,又陷入了昏沉中。

汪以成在半小時後來了林譽庭的公寓。

陸意沉又發起了燒,背後的傷口也再次出了血,林譽庭有些無奈,汪以成也一臉不勝其煩:“不止厭食,他還神經衰弱,睡眠障礙,胃潰瘍,一身的毛病。”

“也不是故意要弄出這些毛病來讓你心疼。他都見不到你,你不知道他怎麽折騰自己,也心疼不到啊。”汪以成拿起陸意沉的外套,自顧自絮叨,“只是你不要他這件事對他的影響太大了,人再理智,也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感情。”

說着說着,汪以成自己倒是有些哀泣起來:“你勸勸他吧,這樣下去,我怕他真的會死。”

他看着林譽庭,無奈又沉痛:“他為了你命可以不要,事業也可以豁出去給你,就算他曾經自私過,或者你不信他真的已經為你改掉了那些自私,但不管怎麽說,他都罪不至死吧?”

陸意沉再醒來,已經是兩天以後了。

他不在林譽庭家裏,而是回到了醫院。護工把他醒來的消息通知汪以成之後二十分鐘,汪以成從公司來了醫院。

看看放在床邊櫃上沒被動過的清粥,汪以成見怪不怪地說:“再這樣,你是打算靠靜脈注射營養液活下去?”

“我吃不下。”

“人家看不到。”

“我不餓。”

“人家看不到。”

“我……試過了,吃不下。”

“可是人家根本不看。”

汪以成的話真實又鋒利,同時拿起清粥遞向陸意沉:“你說過,人沒追回來,你死不了。”

陸意沉搖搖頭:“先放着吧。”

“陸意沉你!是不是要我揍你?”

“你揍我我也沒胃口。”陸意沉說着,問道,“我去小譽家穿的那件睡衣呢?”

“哪件?”汪以成想了想,“背後都是血,護工問我要不要送去清洗,我讓他扔了。”

“扔了?”

陸意沉變得緊張的神情讓汪以成也緊張起來:“怎麽了?不能扔?有紀念意義?”

“口袋裏……有片用過退熱貼。”陸意沉問,“拿出來了嗎?放在哪了?”

“退熱貼?用過的?”汪以成瞪大眼睛,“陸意沉你是不是有病?”

“有啊。不然我怎麽在醫院。”陸意沉答得平靜,但依然緊張着追問,“退熱貼呢?”

汪以成忿忿:“把不省人事的你帶來醫院都要了我半條命了,誰管你的退熱貼!就是鑲了金子的退熱貼我們也扔得起,你這麽緊張幹什麽!”

“是小譽給我貼的。”陸意沉正色,很嚴肅。

“你……”汪以成氣結,“還好你在醫院,要是在公司,讓合作方看到你這個戀愛腦的樣子,我公司怕是要垮!”

“你找護工問問。”陸意沉沒在意汪以成的嘲諷,心心念念還是那件睡衣,“也許他還沒扔?”

汪以成氣極反笑:“這樣吧,我和你談個交易。”

“什麽?”

“你把粥吃了,我把你家小譽碰過的退熱貼還給你。”

“真的?”陸意沉瞬間提振了一點精神,“你藏起來了?”

汪以成沒答,只說:“你就說吃不吃吧。”

陸意沉擡手:“粥給我。”

雖然看起來很不是滋味,但他到底勉強喝下了一口粥。

“沒吐吧?能吃下去吧?”汪以成來了精神,“我就說心因性厭食只要你自己有意志力總能克服的!”

雖然慢,但陸意沉到底又喝下了兩口粥。他放下了碗,看向汪以成:“我的退熱貼。”

“沒有,哄你的。”汪以成答,“護工當天就把衣服扔了,找不回來。”

陸意沉立刻彎腰,吐出了剛剛喝下的粥。

已經空了很久的胃裏沒有其他東西,他又幹嘔着,呼吸錯了一拍,引起了止不住的咳嗽。

汪以成忙壓住他因為咳嗽而不斷起伏的背,試圖緩解動作中拉扯出的傷口的劇痛。

不到一分鐘,陸意沉的額角已經布滿了冷汗。

終于慢慢止住了咳嗽,汪以成極度無奈地嘆了口氣:“你是真的會把自己折騰死。”

說着,他擡高聲調,轉頭向敞開着的病房門外揚聲道:“我沒騙你吧。”

在陸意沉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林譽庭慢慢從病房外走進了病房裏。

陸意沉的眼睛瞬間瞪大,明顯有了不确定:“小譽?”

“你沒出現幻覺。”汪以成放開了壓住陸意沉肩膀的手,低頭貼近陸意沉耳邊補充說,“但也別抱什麽希望。人家就是出于人道主義來看看你。不過你想要片他碰過的退熱貼,應該還是能要到的。你自己把握。”

說完他退後幾步:“我去休息區喝杯咖啡。”

汪以成離開病房,也帶上了病房的門。

在陸意沉依然不可置信又明确飽滿地滿是驚喜的眼神裏,林譽庭默然地走到病床前,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了。

一錯不錯地看着林譽庭,陸意沉想說什麽,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辭。

他們之間又出現的那種尴尬氣氛在沉默中緊緊扼住他的心髒,呼吸發着緊,喉口也幹澀起來。

是一種讓他自覺很狼狽的狼狽。

在分開之後,他在林譽庭面前好像永遠都是焦頭爛額的狼狽着。

但此刻安靜坐在面前的林譽庭似乎和往日有那麽一點不同。沒有那種明顯可察的抗拒,也沒有被禮貌藏起來的不耐,而是在斟酌着想要說些什麽。

陸意沉想開口打破這尴尬的沉默,又怕自己說錯話,時間分秒過去,他的心越來越沉,最初看見林譽庭居然會出現在他病房的驚喜在這種兩兩靜默中,全然成了等待一個最終宣判的低落。

終于他低聲問:“王嘉明抓到了嗎?”

林譽庭輕輕應了聲。

“那就好。”陸意沉松了口氣,“你沒事就好。”

看着陸意沉這種意志消沉又盡力想不露形跡的裝作一切如常的樣子,林譽庭覺得心裏還是有些隐然的難受。

來之前他原本想就像探望個普通病人一樣,說過話就走,但此刻的靜默帶出了些許酸澀,林譽庭不自知地嘆了口氣,輕聲開了口:“陸意沉,我說話,你真的會聽嗎?”

陸意沉猛地擡起頭。

林譽庭的話語裏,有着太久沒有出現在他們之間的、相對私人的語态。

他能感覺到。

他很快回答:“聽。”

陸意沉的目光很認真,林譽庭在那目光裏拿出手機,垂着頭說:“你的微信我删了。你加我一下。”

在實實在在愣了幾秒鐘後,陸意沉眼神閃過了光。他快速轉身,想去拿床邊櫃上的手機。

過于突然和劇烈的動作無疑又牽扯出了傷口的疼痛,但他完全顧不上了。雖然不明白林譽庭會主動提出把他的微信加回來是什麽緣故,但他不想錯過,也怕自己哪怕稍微慢上一秒,林譽庭就會改變主意,收回這一刻的應允。

加了陸意沉的微信,林譽庭依然保持着語調和情緒的平靜,淡聲道:“你的三餐,吃了些什麽,吃了多少,拍照發給我。”

陸意沉壓不住眼眸裏翻湧的激動,顫着聲答:“我保證會好好恢複吃飯。”

天上的雲移動了一些位置,淡淡陽光得以釋放,落下來透進窗裏,在窗邊留下深深淺淺的痕跡。

“去找營養師,循序漸進。吃了什麽,吃了多少,照實發。”林譽庭說,“除了這個,不要給我發其他消息。”

“好。”

除了說好,陸意沉說不出任何其他的話。

林譽庭站起身:“陸意沉,你不要再騙我了。”

“我保證。”陸意沉立刻挺直脊背,語氣完全是發誓的狀态,“我答應你的事情,一定不會再做不到了。”

直到林譽庭離開病房,輕輕關上了門,陸意沉才完全松了那口一直提着的氣,放松脊背靠在床頭的靠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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