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馬腳
馬腳
冠禮過去後,元夕一連好幾天忙的腳不沾地,幹脆睡在了軍營裏。
于是阿武他們便輪流給元夕送飯菜,每當這時,小越也會纏着他們,說想要一起去。
就這麽過了幾天,某日元夕終于得了空,看着一直盯着他的小越,沉吟片刻,問道:“你是不是想參軍?”
小越重重點頭。
元夕心下一嘆,仿佛看到了當初的自己,繼續問道:“那阿緋姐她們知道麽?”
小越嗫嚅道:“我還沒告訴她們……我怕阿緋姐姐不給。”
元夕搖了搖頭:“阿緋姐最是豁達開朗,一定不會不許。但是就算她一定會允許,你也要和她說一聲。”
小越點點頭:“我知道了,元夕哥哥,我這就去和她們說!”說完扭頭便朝外跑。
元夕喊道:“你跑慢點,當心摔了!”
小越大聲道:“知道了——”
阿緋有些驚訝地看着小越,問道:“你怎麽會突然想要去參軍?戰場上很危險的,可能會随時沒命,你要想好。”
小越仰着頭看她,目光堅定:“我想好了,我要去參軍。男兒志在四方,我想追随元夕哥哥,一起闖一闖。”
他沒說的是,這段時間他總會做夢,夢到自己是一位将軍的得力副将,從小和他一起長大,堪稱生死之交,那位将軍……像極了元夕。
他把這歸結于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便沒說出來。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便去吧。”阿緋替他理了理衣襟,溫和地道,“等小……等你元夕哥哥離開這裏的時候,你便随他一起吧。”
小越點點頭,抱住她的腰,悶聲“嗯”了聲:“嗯好。”
關于元夕打算什麽時候離開這件事,阿緋挑了個時間問了他。
元夕沉吟了片刻,道:“再過七天吧,然後去下一個城鎮。”
阿綠坐在他對面,聞言問道:“你是打算攻下整個江南郡麽?”
元夕點了點頭。
阿緋默了會兒,突然給阿綠傳音:【我記得我們上次救的那個男人自稱是江南郡郡守?】
阿綠秒懂她的意思,也傳音道:【你的意思是……去找他聊一聊?】
阿緋:【嗯。】
她重新擡眼看向茫然的元夕,道:“或許你們不用對打……我和阿綠同那郡守有些交情,我們去和他談談。”
元夕沉吟了一會兒,主動道:“我方便和你們一起去麽?有些事情,我來解釋也許會更方便。”
阿緋想了想,道:“也行。這方面我們确實不是很懂,你來更好。”
幾人又商量了會兒,敲定了細節才結束這個話題。
阿緋準備站起身離開的時候,突然道:“若是此事順利,你再多待幾天吧,我們再好好聚一聚。前段時間阿綠去南海,你不也留他小住了幾天麽。”
阿綠眼皮一跳,立刻看向元夕,想給他使眼色,但元夕看着阿緋,已經茫然地開了口:“嗯?沒有啊,雖然我開口了,但是阿綠哥似乎急着走,我們只是簡單敘了敘便分別了。”
阿綠:“………………”
完了。
涼涼。
果不其然,下一瞬,阿緋涼冰冰的眼神就落到了他身上,聲音也透着一股涼意:“哦?是嗎,阿綠只是和你聊了幾句就離開了?”
元夕實誠地點點頭:“嗯,是的。”
說到這的時候,他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了氣氛的微妙,敏銳地住了口,不再說話,而是看了看阿緋,又看了看阿綠,心道他好像闖禍了。
阿緋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知道了。那你繼續忙你的吧,我和阿綠先走了。”
元夕擔憂地看着仿佛被扼住喉嚨、一臉生無可戀表情的阿綠,遲疑着想打個補丁:“阿綠哥當時的臉色不太好,可能是受了傷需要回去修養,所以也算情有可原。”
這話一出,他清晰地看到阿綠的臉色變得更菜,阿緋的臉色變得更沉。
……好像好心辦壞事了。元夕懊惱地想。
阿緋朝他擠出一個笑:“好的,我知道了,你繼續忙吧,我們走了。”
說完便強行拽着阿綠出了門。
“給你一個坦白的機會。”阿緋抱臂靠在桌子邊緣,冷冷地道。
阿綠站在原地,罰站似的一動不動,用一種可憐兮兮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沒一會兒眼裏就泛起了水光。
阿緋:“…………”
她最怕眼淚攻勢了。
“你給我收收。”阿緋兇巴巴地道。
阿綠眼巴巴地看着她,被毫不留情地瞪了一眼之後,便垂下了眼,低聲道:“我只是怕你擔心。”
說着,便想去拉阿緋的手,卻被反扣住手腕。
阿緋垂着眼看兩人雙手交握的地方,冷聲道:“既然你要一直和我打馬虎眼,那我就自己看了。”她擡頭睨了阿綠一眼,又很快低下頭,一股暖流順着手腕筋脈朝阿綠身體裏湧去。
阿綠身體一僵,卻生不起抵擋的心思。
阿緋仔仔細細地查探了一遍,冷着臉看他:“沒事?嗯?氣血虧空叫沒事?那我來個大放血,是不是也能說自己一點事都沒有?”
阿綠試圖狡辯:“倒也沒有如此嚴重……”
但他只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看着阿緋帶着怒意和心疼之意的眼睛,心內嘆了一口氣,抱住了她,把唇瓣抵在她額前,輕聲道:“真的沒有什麽大事,修養一陣子就好了,只不過是一些精血而已,于我來說并不算大事。”
察覺懷裏的人想要說什麽,他輕聲再次開口:“你明白的,你的一切都優于我自己,我沒法改,也根本不想改。”
阿緋用手臂在兩人之間撐開一些距離,眼眶有些發紅,語氣卻還是強裝冷酷:“那你向我保證,此類情況再也不會瞞我。”
阿綠哄似的親了親她的發頂,溫聲道:“我保證。”
阿緋還想要再說什麽,卻被他壓在了桌子上,然後接下來便沒能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聽說他們要來,郡守顯得非常熱情,親自到府門前來接他們。
看到第三個人下來時,他一愣,表情微變。
元夕沖他拱了拱手,聲音是一貫的冷沉:“晚輩元夕前來拜訪徐峥大人。”
郡守已經認出了他是誰,但是兩位恩人還在面前,他不能駁了恩人的面子,便只能幹巴巴地應道:“你好,都請進。”
看到元夕之後,郡守就知道了他們的來意,于是便直接帶着他們去了自己的書房。
“坐。”郡守說。
“郡守應當猜到我們來此所為何事了。”阿緋微笑着道。
“不錯。”郡守點點頭,拿起杯子飲了口茶,緩緩道。
元夕看着他,嗓音沉沉:“徐大人是個聰明人,應當看得清當今的局勢。天子無能,各地戰火紛起,天下亂已久,百姓苦已久,大人當真忍心看着生靈塗炭?”
徐峥看着他,目光清明,淡淡道:“但我只會忠于君。”
阿綠道:“哪怕不是明君,也要忠麽?”
阿緋道:“郡守何不另擇明君?”
徐峥緩緩搖了搖頭,道:“我徐家已輔佐李姓皇室百餘載,受過皇室頗多恩惠,絕不會做忘恩負義之輩,如果幾位今天來,只是為了勸徐某轉投他路,那幾位還是請回吧。”
他站起身,對着阿緋阿綠躬身行了一禮,誠懇開口:“若是別的事,徐某定然相助,但此事……沒有回寰餘地,兩位恩公還是請回吧。”
他站起身,直視元夕的眼睛,道:“今日看在兩位恩公的面子上,我當做沒有見過元将軍,日後再相見,便只能刀劍相向了。”
他說到這裏時,心裏頗感遺憾。元夕是他見過的難得兼具将帥之才與為君之道的人,但可惜這樣的人沒有生在帝王之家,否則這亂世應當能在他手中結束。
元夕抿着唇,沒有說話,阿緋阿綠也沒有說話,而是齊齊看向他,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徐峥敏銳地意識到了一絲不尋常,悄然放輕了呼吸。
良久,元夕終于重新擡眼看他,嗓音還是那副冷沉音調,開口道:“那如果說,我也有皇室直系血脈呢?”
徐峥詫異地睜大眼。
怎麽可能,皇室中的直系血脈不是都被當今天子找了各種理由殺完了麽?哪裏可能會還留存着直系血脈?
元夕再度抿了抿唇,直視他,道:“不知大人可曾聽過‘侯爺養子’的故事?”
徐峥震驚道:“竟然是真的?!”
元夕點點頭,把自己過往的經歷挑了一部分緩緩道出。
等他說完,徐峥的臉色已經無比凝重。
他沒想到,面前這個才剛剛及冠的青年竟然真的是先帝血脈。
徐峥定定地看着他,突然一撩衣擺,直直跪了下去,口中呼道:“微臣拜見殿下。”
郡守的事算是順利解決,連阿緋都沒想到皇子的身份會這麽好用。
“多謝阿緋姐和阿綠哥為我牽線。”元夕鄭重地道。
他如今雖然是将軍,但并不愛戰争,如非必要,并不想挑起戰火,畢竟無論是勝還是敗,最終受苦的都是百姓,他并不願意看到百姓颠沛流離,居無定所。
“主要還是你自己争氣,我們只是起了個輔助作用而已。”阿綠溫和地道。
元夕再一次默默把這份恩情記在心裏,沒再說什麽。
幾人說說笑笑朝着家的方向回去。
雖然江南郡的事情解決了,但元夕還是不日便要啓程,現在各地戰火紛起,多耽擱一秒,可能就會出現新的不定數。
因為他這次一走,會帶着小越一起走,所以阿緋他們便沒有了繼續留在流芳鎮的理由,打算在元夕和小越走的那一日,也離開這裏,去尋找苦難道。
在定安軍啓程的那一日,整個江南地區都下起了濛濛細雨。
阿緋他們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目送烏泱泱的軍隊離去,元夕騎馬走在最前方,脊背挺得筆直,唇瓣緊抿,回頭深深看了他們一眼,才繼續駕馬前行。
戶戶吸了吸鼻子,突然縱身一躍,從城牆上跳下,留下一句消散在空中的話:“我再去送送他。”
阿緋腳步動了動,也想要跟上去,被阿綠拉住。
阿綠輕輕朝他搖了搖頭:“戶戶看着大大咧咧,其實心思敏感細膩,就讓他一個人去吧。”
阿緋沉默了會兒,點了點頭。
元夕走過一片原野時,若有所思似的朝右後方看了一眼,意料之中,什麽都沒看到,這一幕給他的感覺似曾相識,他幾乎是一瞬間就聯想到了剛進城時那道若隐若現的目光。
會是他嗎?
他什麽都沒有看見,失望地移回目光,就在這時,他在原野上看到了一道身影。
那道人影十分纖細,看着像是一個女子,沐浴在細雨下翩翩起舞,剛開始只有一道虛影,随着雨滴的落下漸漸凝實,先是和泥土接觸的腳底,然後是筆直的小腿,再漸漸往上,最後是一頭如瀑般的長直黑發。
她身上是一件青色的單薄衣衫,但是無論雨怎麽下,都沒能打濕那看似輕薄的布料。
元夕隐約瞧見了她的臉,是一張秀麗至極的面容,但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繼續領着士兵們前進。
戶戶躲在暗處看着他漸行漸遠,抹了把眼角,緊抿唇瓣,直到他的身影變成一個小的幾乎看不見的黑點,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又看了一會兒,才轉身回城。
轉身的時候,一道青影從他眼角餘光裏掠過,但是等他去看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了。
應該是眼花了吧。戶戶心想。
借着細雨的遮擋,一道青衣身影悄無聲息接近了元夕附近,好奇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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