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第73章

執政官城堡會客廳中。

“您看起來心不在焉,是有心事嗎?”

聽到對方的問話,傅聞安挑起眼,回神。

長桌對面,一襲幹練軍服的阿迦利亞城邦代理領袖,「署長」,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算不上心事,只是遇到了一點小麻煩。”傅聞安拿起桌上的合作宣言,更換話題:“針對這份宣言中的某些條款,我想我們需要重新進行磋商,比如對價彙率的計算與通行證頒發機構的權威性審查。”

此時此刻,執政官與署長正在進行一場相對平和的政治談判。

“能令您走神的麻煩可不多見。”署長的禮貌笑容中透着些探究,“如果方便的話可否……”

“第六十三條,免稅貿易區的支配權應按土地所有權進行分配,這條劃去。”傅聞安加大音量,打斷了署長的話。

“真是沒意思的家夥。”署長笑笑,并不介意,依言在自己的那份宣言上劃掉。

聰明人之間的洽談不費工夫,雙方只需擺出自己的要求,并在一定範圍內給予讓步,合作便能達成。這基于他們近十年明裏暗裏的互惠聯絡,利益相互綁定的方舟如今堅不可摧。

很快,宣言定了下來,這不是最終版本,由領袖和執政官拟定的宣言還需經過議院的審查才能生效實施,但已指日可待。

“好了,工作任務結束,接下來是私人時間。”署長毫不避諱地道:“你還要放任封控區多久?實在太久的話,我恐怕會按捺不住,替你先掃平了那片地方。”

“你要找的人不在封控區,自由傭兵團不會踏足有主權争議的地界,至于何時動手……”傅聞安下意識捏着指骨:“或許很快。”

“我可是聽說了,封控區丢了個人,之前興師動衆地找,生怕別人不知道。”署長挑了下眉:“這行為與宣告死亡也沒區別,對吧?”

“他只是想剪除餘枝,篡權奪位。”傅聞安一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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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謀之舉。”署長微微勾唇,他站起來,理了理衣襟,“那麽,昨晚給你造成麻煩的小姐我先帶走了,為表歉意,如果你需要軍事支援,請第一時間聯絡我。”

說完,他又像想起什麽似的:“啊,不免費,還本付息。”

“用不上你。”傅聞安沒好氣地回答。

“不能薅資本家羊毛真是憾事,你也該學着多……”署長調侃道,他拿出通訊器準備給自己的書記官發消息,突然頓住了後半句話。

“你們的網絡癱瘓了?”他疑惑地刷新界面,信號源的标識卻始終在轉圈。

傅聞安一怔,他也拿出自己的通訊器,同樣是無信號狀态。

“看來你也很意外?”署長瞟了眼執政官的神色,随口道:“你們的信息基建比想象中要差。”

“不是基建的問題,城堡的信號塔臺與民用信號服務網絡是互相獨立的,這不對勁。”傅聞安神色一凜,他周身驟然鋪上一層冷意,威勢攀升。

“好吧,看來你的确遇到了麻煩。”署長心下了然,他立刻告辭,不願卷入別人家的紛争。

傅聞安嘗試備用的網絡通路,一條一條,全部以失敗告終。他的心如被投進深池,一寸寸下墜,一種毫無防備的失控感使他逐漸焦躁起來。

緊接着,他用獨立的內線撥給黑枭,無人接聽。

信號消失,世界如同孤島。

但傅聞安并未表現出他的不安,他大步出門,遇到匆忙趕來報告情況的情報部人員,他耐心聽着彙報,初步了解了眼下嚴峻的情況。

安斯圖爾主城與周圍幾個衛星城鎮都陷入了網絡癱瘓的情況,原因不明,情報部正在對網絡進行搶修,但似乎受到不明病毒的幹擾,舉步維艱。

“長官,根據“零號”的最新報告,軍事防禦塔臺網絡受到嚴重幹擾,已發生一起飛行事故,反導系統失靈,空中部署全部都……”

砰——!

遠處巨大的爆炸聲震斷了情報人員的彙報。

傅聞安猛地向窗外看去,城郊處極遠的地方,出現了滾滾濃煙。

那裏是城郊農田的區域。

“立刻命令“零號”情報部,所有人即刻搶修線路,率先恢複城邦反導系統與安全情報網。治安局立刻調派人手安撫民衆,應急部控制輿情。通知貿易部,密切關注貿易財團因網絡癱瘓造成的損失,若糾紛過重,酌情由城邦出面解決,其他事後議……”

傅聞安立刻決斷,一道道命令如同鐵律,将惶惶人心扳回正軌。周圍的嘈雜人聲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目的明确的、井然有序的腳步聲。

布置完一切,傅聞安帶了寥寥幾個人,走出執政官城堡。

“去第九研究所。”他冷聲吩咐。

汽車很快開動。

此刻,深埋于心底的惶恐探出觸角,傅聞安凝神望着天空,周身的冷肅始終未撤下來,反倒變成更為駭人的氣勢。明明深秋的陽光還算和煦,可傅聞安卻如墜冰窖。

寒意從指尖向四肢百骸流淌,一種從未有過的預感令他坐立難安。

他總是會下意識懷疑謝敏,這是他身為政客的天性,即便這可能只是一種直覺。

可事實證明,他的直覺向來準到可怕。

謝敏就像深淵裏的一抹滿是污濁的銀霜,無論他怎樣泥濘肮髒,傅聞安都能一眼看見他。

簡直是噩夢般的吸引。

傅聞安不知道,他的手掌已經浮起冷汗,但他保持着鎮定自若的神态,如往常一樣。

直到,他接到了一通來自“零號”的電話。

二十分鐘前。

“零號”軍用起降跑道旁,塔臺。

徐裏戴着碩大的耳機,整層塔臺指揮室只有他一人,雖說周圍寂靜,耳邊卻充滿了陳石碎碎叨叨的話語。

“我說,幹脆我直接開着戰機去找老大算了,就算他在執政官城堡我也撞開一個窟窿救他出來。”

徐裏翻了個白眼,看着屏幕上戰機的數據,認真調試頻道:“如果真這麽做,老大恐怕沒事,有事的只會是你。”

“那我們天天就這麽幹等着,誰也見不到,還得被那個趾高氣昂的情報官打壓?”陳石顯而易見地動怒了。

“現在整個“零號”都歸執政官管,人家頤指氣使一下也不是沒道理。”徐裏做好起飛準備,道:“中尉,塔臺已做好起飛準備,請執行巡邏任務。”

“指令已收到,即将起飛。”陳石嘆了口氣,規規矩矩道。

今天他們的任務是沿既定路線進行巡邏,這在平常是新晉飛行兵的工作,還輪不到陳石這種中尉來做。但由于謝敏不在,原“零號”特工被邊緣化,接觸不到核心機密,只能打發來做邊角料工作。

遠處跑道,梭型戰機的發動機蒸騰出高溫,它如一枚銳利平直的飛镖,輕盈地脫離跑道,向着高空飛去。屏幕上數據不斷變換,待到高度平穩,高空同傳錄像存進檔案中。

過了十幾分鐘,戰機航線突然發生變化,它一個拐彎,飛向第九研究所。

“你在做什麽?”徐裏打起精神,他盯着同傳的視頻,雖然這麽問,但他心裏有數。

謝敏向他們透露的消息裏,僅出現第九研究所的名字,這實在令人在意。

陳石沒有第一時間回他,而是高度降低,離大廈頂更近了一些。

“陳石,如果再接近,你就要違反航空軍法規定了。”徐裏慢悠悠地提醒。

“先等等,你先看大廈頂的停機坪。”陳石道。

徐裏放大屏幕去看,緊接着,他驚詫地瞪大眼睛。

從同傳視頻來看,九研大廈頂的停機坪正處于工作狀态,延伸跑道與平滑推進器閃爍紅光,無人指揮旗正擺出「可降落」的信號,但坪上無人,這很異常。

今天“零號”沒有得到運載直升機過空境的備案,難道是執政官的秘密行動?

“回來,你飛得太低了!”

徐裏的喝聲剛落,只聽一陣飛機陡然攀升時數據基準器的短促電子報警聲,戰機擦過近處一個電信號塔,如直入高空的鳥,重回它應在的航線。

“別擔心,我心裏有數。”陳石悶悶笑出聲,全然不提自己剛才差點撞廢了一個電信號塔。

“別再違規操作了,後臺監測到你偏離航線的行為,自檢程序在核查。”徐裏說着,順手黑進自檢程序,截停了正在進行的監測活動。

“到底是誰發明的自檢程序?煩得要死。”陳石罵罵咧咧。

“老大。”徐裏消掉路徑痕跡,又道:“據說是專門為了扣工資的。”

“……”陳石一時間沒說出話來。“所以,那停機坪是什麽情況?”

“應該是在使用中,目前看上去像等人,不知道等誰。別管那麽多了,你先飛完剩下的線……滋滋——滋——!”

突如其來的雜音徹底覆蓋了頻道,徐裏疑惑地敲了敲耳罩,以為這東西又壞了,可當他徹底聽不見陳石的聲音,并看到塔臺一向穩定的操作界面出現亂碼時,他才猛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陳石!塔臺指揮已失靈!準備迫降!陳石!”徐裏不斷敲打麥克,然而,雪花屏一樣的數據流不能給他任何回音。

“操!到底怎麽了!”徐裏粗暴地摘下耳機,從備用電腦進入指揮系統,卻看見同樣的黑白雪花。

“不對,不是失靈。”徐裏猛然站起來,他看向偌大卻空寂的塔臺指揮室,四面牆壁懸挂的屏幕傳來滋滋電流聲,如出一轍的黑白雪花寂靜地飄散着,每一面屏幕、每一塊投影,無處不是。

那種無端的窒息感擠壓着徐裏的心髒,耳邊有着細小的電流的嗡嗡聲,視線最前方,只有一個老式擺鐘在咔噠咔噠地走動。

“是數據攻擊!內網防火牆,控制室!”徐裏扔下耳機,匆忙中差點被電線絆倒,他撞開門,沖出塔臺。

中央通道站滿了惶惶無措的特工,有的是原“零號”的,有的是後加入的,新人老人混作一團,彼此低聲交談,群龍無首,人心惶惶。

徐裏撥開人群艱難向前,一路上撞了不少人,但他來不及道歉。穿過連廊就是最近的備用控制室,轉過拐角,看見了同樣趕來的姜琪,姜琪在門外站着,正和人争執什麽,她身後還圍了一群人。

“情報官,現在情況緊急,請您放下成見,讓我們接手控制室的使用權限!”姜琪如臨大敵,她死死盯着面前的情報官,漂亮的臉上滿是毫不退讓的堅毅。

裏面有人說了什麽,隔太遠沒聽清,人群霎時騷.亂起來,兩派人泾渭分明,一派要強闖,一派不退讓。

徐裏擠進人群裏,踉跄地來到姜琪身邊。“什麽情況?”他控制起伏的呼吸,道。

“情報官不允許我們進入控制室,來解決目前內網正遭受的網絡攻擊。”姜琪攥緊拳,眼神冒火,卻是對着情報官的:“您從未處理過如此棘手的情形,理應将權力給予更強者!”

“你憑什麽以為我解決不了眼下的事态?”情報官怒道,他體格大得很,站在姜琪面前,竟也隐隐被她的氣勢蓋過。

“單憑您一開始就未意識到入侵的發生!內網從防火牆遭受攻擊到全部失守起碼有一分鐘,那是通過謝長官制造的外層緩沖數據帶争取來的緩沖時間,但您沒有下達任何補救通知和預先命令,您根本就不了解內網!”

姜琪的聲音很尖,她因憤怒而臉色發紅,她看着情報官:“保護基地是謝長官交給我們的任務,所以,請您現在立刻讓開!”

“我同樣是奉執政官之命接手工作,我有我的職責,希望姜副官理解。”情報官斬釘截鐵地道,又回身,吩咐他手下的人接入內網,加緊搶修網絡。

“即便冒着使內網癱瘓的風險也不肯放棄已經到手的權力嗎?情報官!

一旦內網徹底失效,整個城邦的反導防禦體系都會崩盤,不僅僅是軍事布防、經濟盤圖,還有那麽多與生民百姓息息相關的領域都會受到攻擊,這樣也無所謂嗎?”

姜琪死死攥着她的記事本,失望地看着情報官。

情報官無動于衷。

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零號”的內網會遭遇攻擊,甚至在姜琪與若幹特工來之前,他只以為是系統故障。他并沒有過人的經驗,也不能像在此處的特工一樣對“零號”的一切如數家珍,他只是個情報官。

他只是權力鬥争中的一枚小小棋子,走着他能走的小小一步。

這怪不得他。

而從謝敏執掌“零號”開始,這個堪稱堅城的特工組織就屹立在這裏,從不曾發生變故,也從未倒下。

即便是徐裏和姜琪,也未經歷過真正的“數據襲擊”,因為所有風浪都會在它變成災禍前,被謝敏一一擺平。

“如果你有不滿,可以親自向執政官說明,若執政官采納了你的意見,我絕不違抗。”情報官道。

“你!”姜琪因憤怒失了聲,但她忍耐着,渾身氣勢瞬間卸了一大截。

“為什麽不繼續說下去?因為姜副官也知道自己如今處境吧?流言蜚語傳了那麽久,即便是現在也還能聽到類似風聲。”情報官平淡地道,他只是在複述事實。

那些「執政官将取代謝長官執掌“零號”」的傳言從未消失過,權力的傾軋如平湖落石,漣漪挨着漣漪,波紋激蕩波紋,越擴越大,變成一道道不曾停歇的浪。

他說這話時,那些義憤填膺的特工同時沉默了下來。

懼于執政官的暴君兇名。

“就連姜副官你,不也懼怕執政官嗎?”情報官看向姜琪。

那一瞬間,姜琪感覺自己心裏有什麽東西碎裂開了,咔噠一聲,滿地塵粉。

她感到委屈,酸澀的感覺充盈了眼眶,但她死死盯着情報官,好像這樣就能把她碎裂開來的尊嚴與忠心粘好。

她記得自己因為畏懼而将謝敏的主機密碼出賣給執政官,從那以後,她時刻受着折磨。

誰不怕執政官呢?怎麽會有人不怕執政官呢?

可是……

可是她同樣也衷心地尊敬着謝敏。

“請您……請您替我撥通執政官的號碼。”姜琪咬着牙,聲音打顫,鼻頭沁着汗水,她道。

她像一頭倔強的牛犢,明明怕得不行,還是亮出了自己的角。

情報官看了她一眼,依言撥通了通訊。

姜琪的腦袋是空白的,她還沒組織好詞,就聽聽筒那處傳來執政官的聲音。

“現在是什麽情況?反導系統穩定了嗎?”

他的聲音壓抑着,很兇很冷,冷得姜琪打顫。

“很,很抱歉,執政官,情況尚未穩定。我是姜琪少尉,謝長官的副官。”她磕磕絆絆。

通訊那頭沉默了一陣,反問:“什麽事?”

“是……是……”姜琪用力深呼吸,她閉上眼,而後,用力地說每一個字。

““零號”基地目前受到不明數據襲擊,判斷情況極其危險,內網有架構坍塌可能性,武裝系統與防火牆全面失效,以您在“零號”留派的技術人員不足以支撐龐大的數據修複工程,請讓我們接替權限,進行修複工作!”

她說完時,全場屏息凝神,落針可聞。

“好。”那凜冽的聲音如是道。

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迅速恢複,盡快回報,先保證反導系統的穩定。”說完,對方挂了通訊。

姜琪撞開情報官,沖進控制室,她身後的特工們魚貫而入,迅速推開原先的人,各就各位,儀器刷新與重新啓動的音效此起彼伏,指令聲有條不紊。

“全員連接內網,開始防火牆重築!”姜琪戴上耳機,連接控制室最前方的屏幕,數據流在全場特工的接駁中流動起來。他們訓練有素,令行禁止,一步步恢複着內網的秩序。

但現實過于殘酷,那迅猛的掃蕩式攻擊摧毀了大多數架構,內網空殼搖搖欲墜,特工們争分奪秒,終于,敵人露出破綻。

“徐裏!”姜琪猛然擡頭喊道,她焦急又欣喜。

徐裏停下對自己組的指揮,快步趕來,看着屏幕。

“鎖定信號源,啓動摩羅數據組塊,一組用基礎解碼構築通道,二組調取全部接駁入口對比,确保萬無一失,其他組繼續!”徐裏撥了撥耳機麥,果斷下命令。

很快,無數數據表格出現在中央屏幕上,直到這時,被龐大數據流沖散的信息經過系統整合,終于露出了它猙獰的面目。

所有人臉上褪去期待與欣喜,轉眼變成絕望。

宛如嘲諷一般,給人迎頭痛擊的現實,變成一組編碼,呈現在眼前。

“為什麽會是「瘟疫」?!”

“怎麽可能……”

“那內網豈不是沒救了!”

“……”

「瘟疫」,是一種如其名的解構病毒,一旦在網絡通路中傳開,就會瘋狂摧毀、蔓延,是目前無解的三種最恐怖的解構數據病毒之一。

細密微小的惶恐與無助彌漫開來,又在一秒被厲喝掐斷。

“冷靜!你們仔細看它的數據流形态!”徐裏重重拍了下桌子,他聲色俱厲地凝視着每一個走投無路的特工。

“它是「瘟疫」的前身,但還未發展為「瘟疫」,老大教過我們,對付「瘟疫」的前身首先是什麽!”徐裏再次喝道,他炯炯有神地掃過衆人的臉。

“像拆房子一樣,封鎖通路,追蹤寄宿源,拆除解構病毒的架構。”有人小聲地回應道。

那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話,而他們同樣知道,謝敏當時還有後半句。

——那潛藏危險,每拆一步都要仔細衡量,一旦失手則土崩瓦解,但別擔心,你們能做到。

“別擔心,我們能做到。”徐裏斬釘截鐵。

這話鼓舞了所有人。

那在內網中流竄的病毒蠻橫摧毀、掃蕩,又被緊咬其後的修複程序死死鎖定,宛如巷戰一般的激烈對抗,狹路相逢時互相撕咬,終于,比預想中更快,他們發現了端倪。

“報告!已找到寄宿源!運行數據流異常,即将開始初步鎖定!”有人報告。

“寄宿源是什麽形态?”徐裏打起精神,問道。

“是以接入端口形态!可能附加本地編碼號。”那人答。

徐裏很短地走了一下神。

他相信同僚們的判斷,但經驗告訴他,以接入端口形态呈現的寄宿源非常少,換而言之就是獨立賬號,因為那需要對網絡架構有着非常強的掌控力,尤其是能釋放「瘟疫」,其潛藏的時間不會短。

但內網怎麽可能會有潛伏編碼呢?那可是“零號”的根基。

徐裏将信将疑,直到屏幕上出現一個列表,第一位,是一串血紅的、代表寄宿源的異常編碼。

比先前更深沉的絕望與夢魇籠罩下來,遮天蔽日,壓得所有人都透不過氣。

他們難以置信地凝着那個編碼,一時間像被人紮穿了心髒。

「寄宿源:001 謝敏」

那是謝敏的本地編碼賬號。

九研頂層,空曠的空中餐廳。

屏幕中,因失去信號而失事的戰機迫降在開闊的農田,熊熊烈火、滾滾濃煙,吞噬着龐大機體的輪廓。視頻角落,很遠處,一個棄機逃生的男人收好降落傘包,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從水田向外尋找救援。

視頻到此處戛然而止,界面轉換,繁複數據流如同海洋裏奔騰的魚群,右上角的「已暴露」标志始終閃爍,然而,操縱它的人不以為意,而是輸入最後一行代碼,合上了這臺先進的醫療通訊器。

謝敏坐在餐廳中央的鋼琴凳上,他手中轉着一把銀色手術刀,刀體在他指尖跳舞,盤旋流轉,抛起而接住,令人眼花缭亂。

直到某時,謝敏收了刀。

他勾起唇,看向遠處正對他的大門。

門開了,一個挺拔的人影出現在盡頭。

他的身軀隐在黑暗中,斜側的遮陽板間有一道縫隙,日光從縫隙中透出來,形成一道刺眼的蒼白光帶,劈開他的右臉頰,穿過高挺的鼻梁,延伸到他的左側肩膀。

那如同冰雪般霜寒的冷光,使他看起來更為冷峻可怖,尤其是當傅聞安擡起眼睛,如同黑沉着的湖水,沒有半分漣漪。

他凝視着謝敏,隔着遠遠的距離,用目光撕扯着這個嬉皮笑臉的人。

“你來的比我想象中要早,都知道了?不回答?我看也是,不愧是執政官,即便……”

砰——!

子彈從黑暗中出膛,擦過謝敏的臉頰,長長的一道血痕,順着顴骨流淌下來。

謝敏當即噤了聲,他收起臉上虛僞的笑容,沉着眸,很快,槍聲再起。

砰砰砰砰——!

手掌、大腿、耳側、腳邊。

四枚子彈皆與他擦身而過,卻又以迅疾殘忍之勢擊穿他身後的鋼琴,傅聞安仍舉着槍,槍口黝黑深邃,鋼琴轟然坍塌,發出巨大嘈雜的聲音。

直到塵埃落地,飛揚的木屑重歸死寂,槍聲不再。

謝敏屈起一條腿,他坐在琴凳上,歪頭,臉頰貼在膝蓋內側,直直地看着傅聞安。

他看見傅聞安眼底的憎恨與失望,那感情太濃烈,像是噴薄而出的滾燙岩漿,一開口就能将人灼傷,燃盡,只剩餘灰。

深重而濃郁的無力和不甘包裹着傅聞安,在他肩頭壓下重擔,誓要将他徹底粉碎、壓垮。但他仍舊站在這裏,挺拔筆直,不可一世地昂着他的頭顱。

只是……

謝敏仰起頭,他不懼怕傅聞安的槍,甚至說哪怕死在其下也絕不求饒。

所以他重新笑了起來,像是刻意要揭開對方的傷疤一樣。

“你的傷心都寫在臉上了,執政官,好像我背叛了你似的。”

他道。

“不要露出那種表情,我們之間難道還有第二種結局嗎?”

謝敏的聲音輕飄飄的,他說這話時,用着和說情.話相同的語氣。

柔軟卻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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