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第75章

謝敏登上直升機爬梯,躍入機艙,艙門随即關閉,隔絕耳邊喧嚣狂風。

郵差推動操縱杆,旋翼急速轉動,視野逐漸升高,帶着轟鳴聲飛向遠方。

艙內寂靜,無人說話,只有操作系統發出的固定滴滴聲,直到飛出布防空域,進入中立地帶上方,郵差才松了口氣。

他回頭,看見謝敏已經換下一身病號服,身上的大小傷口也處理好了。

迷彩軍褲包着雙腿,細瘦的一截腰被皮帶捆着,勾出兩側緊繃的肌肉線條。往上是一件高白色領毛衣,他嘴裏叼着一截巧克力能量棒,擡眼回看時有些兇。

“你這混搭風……”郵差撲哧笑了一聲。

“嗯?”謝敏咬斷能量棒,從鼻腔裏擠出一個短音。

“挺潮。”郵差擺擺手。“你該不會要穿這一套回去吧?”

“你以為現在是幾月。”謝敏看向窗外,平坦遼闊的土地延伸向天邊,城市邊緣逐漸模糊,露出蒼山的雛形,越向前越是嶙峋的、毫無植被覆蓋的山石。

冷風過境之後,就該下雪了。

“你當年去的時候也是冬天吧?”郵差開了自動駕駛,語氣閑散。

“嗯,冬天。”謝敏低頭倒騰直升機上的彈藥箱,挑挑揀揀,拿了不少,偶爾擡頭看一眼路線,又道:“別從狹道上走,換一條,走南線。”

“我來的時候沒有反導。”郵差頂嘴,但還是切到手動駕駛,換了條航線。

“回去時候就有了,那群人調整很快,反導應該恢複大半了。”謝敏吃完能量棒,又去從郵差手邊搶小蛋糕,被對方一把摁住。

“我買的。”郵差扭頭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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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謝謝,”一番争搶下,謝敏還是搶了過來,打開袋子狼吞虎咽,一口一個。

“你還回去嗎?”郵差看了他一眼,有些謹慎:“執政官那邊……”

“不會回去,我暴露了,你最好提前告知子爵,執政官會反撲,小心殃及池魚。”謝敏道。

“為什麽不直接毀了“零號”?如果你做了,我們回去就可以直接走狹道。”郵差頗有深意地問。

“殺不完,總有人能接班,他們有從崩潰中迅速重建的經驗,毀了沒意義。”謝敏漫不經心地道。

郵差沉默了一陣,沒接話。

他并不清楚銀用了什麽方法幹擾一整片領空的防禦系統,那是他身為卧底的底牌,旁人無權過問,但預感告訴郵差,銀心軟了。

這不是好預兆,如果銀有堅定立場,就會在身份暴露後點燃他卧底期間積累的一切,給予對方盡可能大的重創。而不是像現在一樣,用說服力不強的道理來搪塞自己的同僚。

但郵差原諒了銀。

他永遠記得當年“血腥放逐”時,銀當落不落的那一刀,讓他活到了現在。

人不可能永遠不心軟,盡管心軟不是好事。

“那種難對付的經驗難道不是你教給他們的嗎?”郵差反問。

“我曾是他們的長官,我秉持着一貫的忠誠,無論對誰。”謝敏回答:“但別擔心,我現在不是回來了嗎?”

郵差不置可否。

“子爵最近在做什麽?”謝敏嘴裏不知何時塞了顆糖,說話含含糊糊的。

郵差神色一凜,他透過手邊的反光鏡向後看,只見謝敏岔着腿坐在後排,手裏揉着錫紙糖皮,糖塊從左腮幫滾到右邊,表情空白,看不出喜怒,目光落在鞋尖,仿佛随口一問。

“招人。”郵差言簡意赅。

“招人替我。”謝敏替他補全。

“……”

“招多少了?”謝敏用齒尖咬了下水晶糖,可樂味的,有跳跳糖成分,在舌尖炸開,很爽。

“不算少。”郵差隐晦提醒。

謝敏把後腦勺往座椅枕上一靠,長過肩的頭發散開,他舔着糖,閉上眼,手指連點膝蓋,推演着回去後發生的各種可能性。

一個性情多疑狡詐的領袖在得知對自己威脅最大的同僚失蹤後的反應,很難說有好的圖謀,而子爵莽撞的行徑也令謝敏有些許擔憂——他開始懷疑以子爵的手段能不能真正重創傅聞安。

謝敏想了一陣,覺得指望子爵短期提高決策力就跟奮鬥三十天考上城邦第一軍校一樣難。

他睜開眼,前傾,想收拾一下剛才整理好的彈藥,頸間被蹭了一下,他後知後覺想起來什麽。

手指伸進毛衣裏,打算勾出項鏈,結果刮了毛線,拿不下來,索性一整件都脫了。

郵标項鏈沾染體溫,擱在掌心熱乎乎的,謝敏找了個螺絲刀撬開內裏,露出兩個米粒大的信號發射器。

“那是?”始終關注謝敏一舉一動的郵差問道。

“定位器。”謝敏拿刀把發射器劈成兩半,扔進團成一團的病號服口袋裏,順手又拿出兩支試劑,一支遞給郵差。“幫我查下這東西的藥效和成分。”

郵差掂量着,對着燈光看,毫無濁液,幹淨透亮,他心生疑惑:“哪來的?”

“随手撿的。”謝敏連敷衍都不走心。

“那這項鏈呢?”

“信物。”謝敏原封不動合上螺絲,把項鏈塞回脖子裏。

“信物裏能有定位器?”郵差不大信。

“防走失。”

“那你把定位器扔了,不就不防走失了嗎?”

“因為想走失了。”

“走失還有主動的嗎?”

“你廢話太多了。”謝敏啧了一聲,環着胸閉上眼,語氣不耐:“開你的直升機,我睡一會。”

“行吧。”郵差翻了個白眼,不說話了。

謝敏沒打算真睡,他頸後腺體隐隐作痛。先前戰鬥時傅聞安流了不少血,他們離得又近,血裏的信息素直沖他面門,之前沒注意,情緒高漲令他對腺體感覺遲鈍,現在才反上來。

絲絲縷縷的痛感刺激着神經,讓他只能靠回憶分神。

他聽着耳邊直升機裏有規律的機械音,抓緊身上蓋着的毛衣,一時間想到剛才郵差和他說:「你當年去的時候也是冬天」。

他到安斯圖爾的時候的确是冬天,為了提前熟悉卧底的身份,僞裝了很久。

那年冬天特別冷,街道旁的景觀樹挂着冰棱,對手掌呵氣轉眼就能凝出冰碴兒,商店裏的廉價棉衣抵不住寒風,謝敏站在街販的燒爐旁,用唯一一枚硬幣買了杯熱可可。

熱可可拿到手的時候,街對面的貴族學校剛巧下學,謝敏朝那邊看了一眼,運氣不錯,看到了想見的人。

彼時還是中學生的傅聞安穿着制式校服,明明是一樣的裝束,他卻更出類拔萃一些,人群中打眼就能瞧見他。許是他長得好,有少年人抽條時的修長和英氣,也可能是他臉色難看,比街邊樹挂都冷,看着瘆人,沒人敢理他,都躲着走,身邊突兀的空了一圈。

總之,謝敏一眼看見他了。

可也就看了那麽一眼,然後就被源源不絕的車流和人潮截斷了。

進入封控區,直升機停在“殉道者”一個相對隐蔽的據點,再輾轉乘車,到達“中層地塊”時已經日薄西山。夜色從遠山處侵染這座銷金窟,使灰色的夜場點上華燈,整座城市彌漫着輝煌與腐敗的味道。

“中層地塊”是封控區的核心區,這裏原是關押戰犯的監獄城,被當年反抗的自由軍占領後改造成了一個明面上的大型黑市,只要有錢什麽都能買到,當然,還得有命花。

“中層地塊”是“殉道者”主要的集中地,但這裏并非“殉道者”一家反叛組織,還有大大小小十數個,活躍的不活躍的,強大的不強大的數不勝數,只不過“殉道者”更出名一些,話語權也最多。

謝敏跟随郵差進入“中層地塊”時,對這裏一成不變的景色毫無波瀾。

擠擠挨挨的現代建築與紅瓦危樓排在一起,窄巷裏飄出男女激情的喘息低語,不知何處的槍聲與尖叫此起彼伏,路旁酒吧走出衣着暴露的站街女對着路上徘徊的傭兵飛吻。

謝敏一眼瞟見賊眉鼠眼試圖往他身上撞的扒手,側過身,不着痕跡地讓開。

“中層地塊”,他閉着眼都不會走錯。

後頸的痛感變強了,許是進入了信息素混雜的區域,坦白裸.露的清.澀味道從四面八方湧來,勒得謝敏喘不過氣。四處都有朝他而來的視線,打量的疑惑的、戒備的憎恨的,那些熟悉的注視與惡意竟讓謝敏有種重回過去的錯覺。

他似乎聞到了自己手上的血腥味。

“不愧是銀,排場真大,“中層地塊”裏一半的傭兵在向這彙集,估計都想看看你的真容。”郵差唏噓一聲,瞥過黑夜中的屋頂,瞄見不少在其中隐秘行動的影子。

謝敏換了身衣服,由于迷彩褲和白毛衣的混搭過于前衛,改成一身黑色行裝,襯得他修長淩厲,長發束在腦後,又多些柔和,沖淡了他身上的鋒芒,看起來不太像惡名遠揚的銀。

他以真容示人,眼下沒有再繼續遮掩的必要,因為傅聞安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了。

至于其他人,謝敏并不放在心上。

沒一個能打的。

“少廢話,那該死的泳池派對在哪。”謝敏不耐煩地道。

“在海岸會館。”郵差說。

他們還未進入封控區時,子爵與謝敏進行了簡短的寒暄,大部分是陰陽怪氣的客套,最後邀請謝敏參加今晚在“中層地塊”的泳池派對,說是給他接風洗塵。

謝敏心裏想笑——那分明是試探,試探“銀”從安斯圖爾歸來還剩幾成實力。

進入海岸會館時,謝敏聞着迎賓小姐身上的脂粉味,表面冷臉,內心麻木。

子爵喜歡大排場,紙醉金迷夜夜笙歌,會館內美女如雲,侍者大多是omega,散發着香甜可口的信息素,貌美乖巧。

謝敏煩得很,因為他的腺體痛得更厲害了,他本該是個大手術後在床上躺着的病人,如今上下折騰,腺體隐隐又有術後發炎的征兆。

進入內門,盛宴般的泳池派對堆滿了人,歌臺打着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泳池裏套着救生圈的男男女女在那盡情甩頭搖擺,白花花一片肉體看得辣眼睛,侍者穿插其間,酒水被肆意潑向地面,到處都是混雜的信息素。

真荒唐,外面明明是要穿毛衣的時節,泳池裏卻熱的像夏天。

謝敏徑直走向子爵坐在的地方。

領袖穿着海灘褲,身邊趴着四五個小妞,他坐在遮陽傘下,手邊擺着一杯金湯力。

穿過躁動的人群,謝敏頓住腳,站在子爵面前,面無表情地看他。

子爵雙手搭在腿上,一邊享受着小妞的服務,一邊盯着他。

“你還是那麽的……不懂得享受,銀。”子爵情緒莫辨地轉了下眼珠,幽幽道。

他并不喜歡銀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姿态,比如現在,對方垂着眼,眼下睫毛掃出一片扇形的陰影,将那雙古井無波的瞳子遮住。唇線繃直,如刀劃開的一道褶,冷硬至極。

那讓子爵沒由來産生壓迫感,盡管對方只是站着,既沒有拔出槍,也沒有釋放敵意。

“你的歡迎儀式很盛大,可惜不是我喜歡的類型。”謝敏冷聲道。

“好吧,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的品味,但既然是歡迎儀式,不喝杯酒再走嗎?”子爵挑了下眉,立刻就有侍者端着托盤走上前,盤子裏放着一杯金湯力。

謝敏只是掃了一眼,沒動。

“別這麽掃興,銀,不玩就算了,要是連酒都不喝可就太說不過去了,除非你有不能喝酒的理由。”子爵拄着下巴,“不過,我想我最強的劊子手先生應該不會有這種理由才對。”

謝敏很輕地勾起嘴角,說不上是嘲諷還是別的。“确實喝不了,我最近在戒酒。”

“怎麽會戒酒呢?”子爵驚訝地看着他。

“備孕。”謝敏随口扯道。

“備……”子爵說了一個字,像吞了蒼蠅一樣,咬斷了後面的尾音。他陰冷地盯着謝敏,語氣古怪:“你的理由未免太牽強了,銀,我不相信。”

“有什麽可不相信的呢?你是覺得我找不到omega,還是我沒法讓他們懷孕?”謝敏真誠地疑惑。

“我只是覺得你還年輕。”子爵笑了一下,總有點惱怒的意思在。

“再怎麽年輕也還是過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誰能料到明天會發生什麽呢,即便是你也無法肯定,更何況是我,對吧?”謝敏緩慢地道。

“哈,看來你比我透徹多了。”子爵一字一頓,他的眼神落在謝敏身上,濕冷得像雨天角落生長的苔藓。“那祝你順利,我的兄弟。”

“感謝你的祝福,另外,我需要申請一周的假期。”謝敏道。

“好啊,婚假?”

“不,是自由假期,我太久沒回來,需要重新适應這裏的氛圍。”謝敏道。

“那算兩周好了,需要我幫忙嗎?”子爵點點頭。

“不必。”

“真是冷酷。”子爵眯起眼。

謝敏沒再多話,他轉身,大搖大擺地出了門,把一衆人都抛在後頭。

出門後,冷風吹散他身上的暖意,帶來幾道未藏好的、具有殺意的視線。

特工對殺意是絕對敏感的。

謝敏掃了幾個位置,穿過空曠的鐘塔廣場,攏緊衣服,向夜色深處走去。

“他離開了。”

遮陽傘後,溪崖走上前,對子爵俯耳道:“他們動手了,需要阻止嗎?”

“阻止做什麽?讓他們試試,在銀受傷的情況下能做到什麽程度。”子爵晃着酒杯裏的金湯力,笑容陰冷瘆人。

“備孕,真虧他想的出來這個借口,他以為我看不出,他腺體又受傷了。”

子爵将酒一飲而盡。

大約半小時後,溪崖又上來,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麽。

很快,子爵臉上的笑容裂了條縫隙,滲出膿血似的驚訝與怨毒。

深巷裏,窄縫中透出的路燈光收縮成一個圓點,朦胧的光跳躍着,很快被一個緩緩站直的身影截斷。

他腳下躺着堆疊成片的屍體,燈影下,他胳膊利落地一擡,三棱刺揚起,帶出一串濃稠的血液,潑灑在肮髒巷內的石磚牆面上。

謝敏跨過斷臂殘肢,扔掉帶血的武器,他從不知誰的兜裏摸到一根煙,叼着濾嘴,打火石摩擦時,一縷火光在他掌心圍攏的區域裏跳起來。

嚓——!

刺鼻的煙味給謝敏嗆了一下,他咳了好幾聲,不悅地皺起眉,随手把煙丢在地上。

“中層地塊”的煙勁兒大,沖,适合煙瘾大的老煙槍,但謝敏不喜歡,他抽薄荷煙。

但這裏沒有賣薄荷煙的,那是小孩才抽的玩意兒。

謝敏閉上眼,他突然想起被斥候暗算的那天晚上,他和傅聞安分享了一個薄荷煙味的吻。

他下意識舔着唇,潤濕唇縫,冷風一吹,又讓他覺得額外冷。

可惜,他想。

這裏沒有他喜歡的煙,也沒人能跟他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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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煙指路40章,連載太久會忘記

大家一定要保護好身體不要陽,很難受,不過我現在好很多了,除了咳沒別的啦,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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