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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南城的天氣又悶又熱，簡橙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握筆，坐在書桌前算數學題。

肩膀冷不丁被戒尺拍了一下，力道不重，聲音卻很響。她瞪圓了眼睛回頭看。

“坐沒坐相！”

簡韻茹皺着眉毛訓她：“瞧瞧你像什麽樣子，歪歪扭扭的，沒長骨頭嗎！給我好好坐着！”

她癟癟嘴，也不敢反駁，端端正正坐直了。眼睛盯着書本，心思卻已經不在上面。

“啪。”沒幾分鐘，戒尺被撂在一邊，簡韻茹蹬着高跟鞋走了。

她松了口氣，僵硬的身體軟下來，握着筆的手也放松。然而下一刻，嗒嗒嗒的鞋跟扽地聲又響起，門再次被推開了。

“這是你開學之後的日程表。”簡韻茹走過來，把兩張A4紙拍在桌面上，“你高二了，明年就高考，要比以前更努力才行。開學後推遲一個小時睡覺，十一點，嗯，十一點不過分吧？

簡橙小心觀察着她的表情，猶豫半刻，違心地搖了搖頭。

“嗯。”簡韻茹終于露出滿意神色，又站在她身後看了一會兒，伸胳膊推窗。

“這鬼天氣。”她說着，注意到懸挂在天花板上的吊扇，四處找了找，試着摁牆壁上的開關。

呼啦啦，風聲在簡橙頭頂響起，她拿橡皮壓住日程表，把被風吹亂的鬓發撩到耳後跟。

“你先寫着。”簡韻茹說：“時間不早了，我出去收拾收拾。”

“媽媽，”簡橙扭頭：“我幫你？”

簡韻茹頭也沒回：“你寫你的作業，不給我添麻煩就謝天謝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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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她悶悶地應了一聲，視線重新落回解到一半的數學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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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回媽媽的故鄉有一個星期了，因為老房子需要重新裝修，暫時住不得人，簡橙一直被安排在酒店。眼看着學校快要開學，簡韻茹才不得不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

簽合同的時候，她們才走進去，房東就扶着牆壁顫巍巍站起來了。一雙渾濁的眼睛打量着簡韻茹，試探着叫出她的名字：“小茹？

簡韻茹晃了下神，半刻，不太确定地問:“您是，姜阿姨？”

原來，房東是簡橙姥姥的舊友，還曾幫忙帶過簡韻茹一段時間，幾乎把她當成半個女兒看待。

寒暄許久，房東說什麽也不收租金：“自家孩子來住，哪有要錢的道理？”

簡韻茹不想占老人家便宜，說又說不通，只得買了些首飾和營養品作為禮物送給她。她推辭，簡韻茹就說：“我工作忙，橙橙這孩子住您這，還得您多照應呢。”

客套話，老人家卻當了真。

“放心，我老太婆別的不在行，燒飯可好吃了。”她笑着看向簡橙，用哄孩子的語氣說：“以後早中晚就到姜奶奶這來吃好不好？”

簡橙沒立即答話，擡眼看着媽媽。

簡韻茹笑笑:“還不趕緊謝謝奶奶？

簡橙這才出聲：“謝謝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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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奶奶有一棟很漂亮的雙層洋樓。洋樓歷史悠久，據說民國時期就存在了。她年輕時家境拮據，兒子有出息後才得以搬出陰暗潮濕的筒子樓。

姜奶奶的兒子常年在外地跑生意，一年也不見得回一趟家。姜奶奶帶孫子住這麽大房子也冷清，就想着把沒人住的二層租出去，人多起來，也能熱鬧熱鬧。

趕巧，遇上她們母女倆了。

“我孫子跟橙橙這孩子同歲，開學也上高二。他是秋天生的，橙橙呢？”

簡韻茹:“橙橙是十二月份。”

“那我們家小子也算是做哥哥了，回頭我得告訴他不許欺負妹妹。唉，這小子混得很，也不知道是随了誰，整天淨跟人打架，真讓我頭疼。”

“男生嘛，十六七歲正是皮的時候。小孩子皮一點才好，我們家橙橙就太內向了……”

吊扇刷拉拉響，門外兩人的對話漸漸不清。

太陽西斜，橘紅色的光灑進來。簡橙的書桌正對窗口，她擡起頭，眼裏映入滿天紅霞。

叽叽喳喳，幾只鳥不知從哪飛來，在空中劃過幾道弧線，沒影了。

她撂下筆，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正打算偷會兒懶，門外傳來簡韻茹的聲音。

“橙橙，日程表好好收起來，不要弄丢了！”

“好！”

她把橡皮抖下去，拿起兩張印了表格的A4紙。

第一張是周一至周五的安排，第二張是周六周日。紙上密密麻麻，一項任務接着一項任務，除了時間有變，與以前的日程表沒有什麽分別。

簡橙來回掃了幾眼，抽出其中一張展平，對折再對折，三兩下疊出個紙飛機。

她擺弄了一會兒，把飛機放下，手伸向另一張紙。吊扇風吹過來，紙飛機抖了抖翅膀，從窗口落下去了。

簡橙：“！”

她立即站起來，上半身壓在桌面上，探頭看向窗外。

穿黑T，反扣鴨舌帽的少年拍着藍球走進院子，紙飛機晃晃悠悠，落在他的鞋尖上。一陣微風吹起，紙飛機又晃晃悠悠滾到一邊去了。

他仰起頭看她。人被霞光裹住，表情也變得模糊。

嘭，嘭，嘭。

一下又一下，籃球把紙飛機壓扁。

吱呀——

“簡橙，媽媽喊你好幾遍了，怎麽還不出來吃飯？”

簡橙啊了一聲，立刻縮回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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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姜奶奶跟自己的孫子介紹兩位客人。

“這個是簡阿姨，這個是簡橙妹妹。妹妹以後就住在家裏了，你這個當哥哥的可不許欺負人家。”

雲霁的目光在簡橙身上打個轉，意味不明地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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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着心事吃完飯，簡橙想去院子裏撿紙飛機。

簡韻茹喊她：“簡橙，你哪去？”

她支支吾吾，“我，我出去玩玩。”

“七點之前必須回來。”簡韻茹低頭看腕表，然後說：“你只有半個小時時間，別跑太遠知道嗎？”

“知道啦。”簡橙推開門，一溜煙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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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奶奶家的院子很寬很大，簡橙把整個院子繞遍了，也沒瞧見紙飛機的影子。

她有些急了，雖說上面的安排她都記得，但萬一讓媽媽發現她把日程表折成了紙飛機，保不齊要狠狠罵她一頓。

她再一次繞回窗戶底下的空地。

傍晚的南城稍有些涼，微風輕揚着她的頭發，她略微低頭，臉頰被晚霞映成紅色。

“你找什麽？”

頭上方傳來清清涼涼的少年聲。

“這個嗎？”

簡橙擡頭，被迅速滑下來的紙飛機戳到眼皮。她揉着眼睛後退，聽見短促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