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賞

大賞

趙知意把窗簾拉上，隔絕了外面燈火輝煌的世界。整座房子只有電視機發出的微微熒光，投在趙知意毫無表情的臉上，形成變幻莫測的陰影。

年末DH大賞這種事情跟一個網劇咖向來是沒什麽關系的。這是全年娛樂圈最重要的獎項，而她只是一個普通觀衆。

曾經是有的，半年前，在她還是周沐女朋友的時候。

“那麽，本年度大賞的最佳男主角會是誰呢？”

大屏幕上出現了三張放大的臉，周沐是其中最年輕的一個。他英氣逼人的面容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電影學院畢業兩年，前男友已經靠一部文藝片《刀光劍影》飛升成主流大獎最佳男主角候選人，大屏幕上和他并排出現的是學院派老戲骨段光和長紅十年的國民演員杜石林。而她還在兜兜轉轉地演網劇，面對着機械背誦數字的對手戲演員大哭撒潑。

趙知意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自帶黴運基因，不然怎麽會剛一分手，前男友就立刻紅火開張。

不得不說，如今的他們，中間已經橫亘着一道天塹。

說到底，演員混成她這個樣子，賺的不如網紅多。

“大賞的最佳男主角将會在這三位當中産生！”

“會是誰呢？”男主持一唱一和。

無聊的賣關子。

“本年度DH大賞最佳男主角是——周沐！”

周沐的臉終于成為屏幕當中的唯一。他從容地站起身來，微笑着向觀衆致意。全場掌聲雷動。

“周沐的臉就是怎麽拍都好看的臉，”大學的第一節表演課，那個戴着金絲眼鏡的女老師就是這麽評價的，“像趙知意這樣的，更容易在……呃，更有觀衆親和力。”

意思就是她頂着這張清純臉活該在各種瑪麗蘇爛俗網劇裏起起伏伏呗。

鏡頭正在從不同方向捕捉那張趙知意曾經無比熟悉的臉。她“啪”地一聲把電視關了。

“恭喜。”這是她能給周沐發出去的唯一一句話。

被拒收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只有她才會在分手後有“買賣不成仁義在”這種幼稚的想法。

房間裏一片黑暗。這個時候，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仿佛驚天巨雷。

那個鈴聲專屬于一個人。一個趙知意完全不想理會的人。尤其是不想在這個時候理會的人。

刺耳的音樂在空蕩蕩的房間裏撞來撞去。趙知意深呼吸了一口氣，從沙發上支起身子，滿不情願地拿起了手機。

“知意啊，你還記得崔阿姨嗎？”電話剛一接通，那頭就傳來趙雪蘭急不可耐的聲音。

“不記得了。”趙知意心不在焉地接話，手指在沙發上一跳一跳。

“崔阿姨那個兒子，法國留學的那個，這不今天剛回國，想到西京找工作。西京嘛，大城市。你崔阿姨這不是問我嗎，我就說我們家知意可以……”趙雪蘭顯然并不在意趙知意到底記不記得，直接順着話題就往下講。

“媽，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就一個十九線網劇演員，你不要再跟他們說我是什麽大明星了，”趙知意不耐煩地看了一眼時間，跟趙雪蘭講一分鐘的話能收獲成倍的不快，“我不認識什麽大領導，我真的沒辦法幫他們找工作。”

“喲，你看看你，你跟媽說話都這個口氣，你那張漂亮臉蛋還不是我給的，媽這不是看着你在西京有出息了替你高興嗎，”趙雪蘭提高了嗓門，語氣尖刻起來，“這次你崔阿姨不是讓你找工作，他那個兒子下午飛機剛到西京，之前網上聯系的那個房東就給他打電話，說家裏老人出了點事，暫時租不了啦，要退款。你說說看，這一時半會哪裏找得到合适的房子啊？我就跟你崔阿姨說了，多大點事兒啊，我們家知意在西京混的可好了，三套房……”

“三套房？”趙知意嗤笑了一聲，“我連自己都養不活。”

“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這是安全問題。你把崔阿姨電話給我，我自己去跟她說。”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

“我已經把你電話跟地址給人家了。”

“在微信上發給我。請你以後不要再幹涉我的任何事情。”

趙知意一字一頓地把後一句話說完，之後立刻狠狠地把電話掐斷了。她不想再跟趙雪蘭多說哪怕一句話。她最慶幸的一個決定就是從來沒有告訴趙雪蘭她有個叫周沐的前男友，不然趙雪蘭真的會殺到公司門口舉着喇叭拉橫幅。

【恭喜小女趙知意前男友周沐獲得DH大賞最佳男演員】

手機屏幕上通話界面短暫地灰屏，像極了趙雪蘭現在可能有的憤怒表情。

趙知意随便收拾了幾件衣服，簡單順進包裏，把自己房間的門上鎖。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她滾蛋，把那尊菩薩請進來，露出八顆牙齒的标準微笑，耐心地詢問他準備鸠占鵲巢到什麽時候。這時，一條短信已經來了。

不是趙雪蘭，趙雪蘭沒有這麽積極。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您好，我已經訂好了酒店，不用麻煩您了。我媽不太了解情況，可能給您添麻煩了。非常感謝您的好意，我會自己去向趙阿姨解釋的。給您添麻煩了，非常抱歉。梁敘。”

趙知意長舒了一口氣，發了一個“有問題可以找我，趙知意”後就把手機往沙發上一扔，眼睛一閉，兩手張開，兩條白皙的長腿擺成一個舒服的姿勢，渾身無力地癱了下去。

梁敘？

趙知意把眼睛睜開，雪白的天花板呈現在她的面前，像一張等待塗抹的紙。

手機又響了起來，一條新信息彈窗。趙知意立刻拿起來。

“原來是你啊姐，哈哈哈。你還記得我嗎？”

趙知意把微信私人號發過去。

“加微信，沒錢發短信。”

趙知意終于發自內心地露出了一個笑容。她把微信點開，巨大的藍色星球下是一個孤獨的黑色背影。

新消息提醒。不是梁敘，是她的助理鄧媛。

公司剛跟趙知意簽約的時候，對她寄予厚望。那麽多新人，唯獨給她專門配了助理。只可惜兩年過去了，她的事業并沒有對得起公司的良苦用心。鄧媛和她一樣大，當時也剛剛畢業。

趙知意知道自己還沒擺臉色的資格，和鄧媛從來沒急過眼，兩個人更像朋友的關系。

“小趙姐，你上熱搜了。”

“我還能上熱搜？”趙知意懶洋洋地說。她對自己幾斤幾兩還是心中有數的。

“剛剛崩了，現在好了。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梁敘的好友申請剛剛發過來，頭像是一只戴着紅帽子的柴犬。綠色的“同意”在白底的屏幕上格外顯眼。

趙知意兩條腿交疊着，頭向後仰，一只手枕在脖子上。她前幾天剛剛殺青的那部古裝劇實在有點費脖子，一半時間都在吊威亞。她演的是個被抛棄的悲慘盲女。鄧媛誇獎她：

“小趙姐，你簡直就是盲女本女。”

這種誇獎，不要也罷。

趙知意點進了微博。微博熱搜第一赫然跳進她的視線。

【周沐張碧園】。後面跟了一個小小的紫色方框：爆。

下面接着一排邊依次是【周沐趙知意】【周沐】【DH大賞】【張碧園】。

置頂的是一張照片。角度明顯是偷拍，場景是剛剛結束的DH大賞。

周沐的側臉清晰可見，燒成灰趙知意都能認識他。鼻子高挺，隔着屏幕都帶有壓迫性的逼人美貌。坐在他旁邊的是一個端着酒杯的男人，一身黑色西裝，只有一個背影。

張碧園，《刀光劍影》的導演。

他們的手在桌子下面牽在一起。

趙知意的第一反應就是她的電話會被打爆掉。

果然，第一個電話來了，是陳南，她的經紀人。

陳南是她的唯一，她卻是陳南的二十分之一。

陳南平時從來不會主動想起她這個不掙錢的網劇咖。

“一個電話也不要接，一條消息也不要回，”連稱呼語都沒有，陳南居高臨下地直接給她下了命令，已經默認她看到了熱搜，“關機最好，一句話也別說。”

“明天不要去片場，我親自給你請假。”她把“親自”兩個字咬的很重，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周沐是她手底下最賺錢的藝人，形象好有演技。兩年前那一批科班畢業的苗子，她一眼就挑中了周沐和趙知意。原來的打算是周沐主攻電影，趙知意主攻電視劇，兩邊開花。本來想先給趙知意兩部小成本沙雕網劇攢攢人氣，結果到現在還沒爬出來。

周沐确實是金子做的搖錢樹，嘩嘩嘩地往陳南手心裏掉錢。相比之下，趙知意充其量算朵塑料花。

黑暗的房子裏一點聲音都沒有，趙知意輕輕嘆了一口氣。

她把窗簾拉開，馬路上的霓虹飛舞出溢彩的流光，川流不息恍如疾奔的時間。

外面萬家燈火，唯獨沒有她的這一盞。

她把手機打開，狹小的屏幕上此時已經擠滿了滿滿當當的消息。清一色的小紅點，有些刺眼。

這可能是她的知名度巅峰了。

她一直往下翻，梁敘的消息已經被壓在了最下面。

“姐，明天一起吃飯嗎？我請你。”

“好。”

趙知意發完這條消息，立刻就把手機關機了。

反正明天也不用工作了。

只是幾不可聞的一聲振動，那個喧嘩躁動的虛拟世界就已經被她扔到看不見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