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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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嶺》是一個古言故事，圍繞西岳國最後一代王族展開。女主在兵荒馬亂中和草莽出身的男主相知相守，共同建立新的王朝。前期甜到齁，後期小虐但以喜劇結尾，幕後團隊精良，劇本據說已經由原作者打磨了兩年之久，是砸下了血本的制作。

這部劇吸睛的地方不僅僅在于原著的IP，還是大導演張碧園的小熒幕試水之作。男主是新晉流量陸啓恒。自從對家周沐出事以後，他現在越發精神抖擻。女主則是剛剛獲得最佳女演員提名的喬之，最終惜敗給了出道三十年的重量級演員——從媳婦的年紀一直熬成了婆婆，雖敗猶榮。

男二是童星出身的演員陶源，之前的演藝生涯就是給各個大明星演兒子，趙知意并不是很了解他。至于還有一個特別出演，是剛剛跟她演過對手戲的季雲茵。

幾個演員當中，真正讓她頭疼的其實不是定時炸彈一般的陸啓恒或是褒貶不一的季雲茵，而是女主喬之。

喬之曾經單戀過周沐。

喬之比她們小一屆。表演系美女如雲，喬之卻是表演系的系花。輪廓分明的洋娃娃臉，眼窩深邃，撲面而來的大氣五官，從哪個角度拍都好看。處女作就是張碧園的電影，天之驕女。在她二十年一帆風順的人生當中，唯一的意外就是周沐。

而這件事情，趙知意本來不應該知道的。

那只是一個很平常的下午。他們院去打籃球比賽。趙知意下了課，匆匆忙忙往籃球場趕過去，卻得到周沐舍友粗聲粗氣的答複：

“周沐剛剛休息去了，在教學樓後面接水。”

舍友的表情有點賊。趙知意一邊暗笑他們後勤工作如此草率，一邊就準備繞道去找他。結果，在轉角處，她就聽見喬之有些難以置信的聲音。

“你什麽意思？”

周沐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我真的說過了，我不會喜歡你的。”

“那你還跟我聊天？”

“你發消息我總不能不回你吧。再說了，我難道說了什麽讓你誤解的話嗎？”周沐緊張地舔了舔嘴唇，他的頭發上全是亮晶晶的水珠。

喬之的嘴抿成一條細線，眼睛眯了起來。

“而且我有女朋友了，你不看朋友圈嗎？”周沐誠實地又補充了一句，“趙知意。”

“不看，”喬之的回答幹淨利落，她并沒有出現任何羞赧的神情，反而更加鎮定自若，“趙知意是吧，現在記住了，拜拜。”

趙知意并沒有主動向周沐提起這件事。她從周沐的回答中，找不到任何能夠指摘的地方。不允許他跟女生正常聊天什麽的，她沒把周沐當成菩薩，同時也沒無聊到這種程度。

喬之起點高，張碧園欽點，是那一批科班演員中紅的最早的一個。比她有個性的人沒她漂亮，比她漂亮的人還沒出現，美豔拽姐的人設在圈裏獨樹一幟，至今勢頭不減。《鳳凰嶺》的導演是張碧園，喬之這次也算投桃報李。

趙知意把自己的思緒從回憶當中拔出來。她擡起頭，深夜十點的西京依然燈火通明。車水馬龍映照出這座城市繁華的背影。遠處漆黑的丘陵連綿起伏，像極了蟄伏在夜幕中等待着吃人的巨獸。

“你剛到西京，怎麽就買車了？”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道。

“送的。”梁敘目不斜視，簡短地回答道。

“送的？”趙知意重複了一遍，表情有些詫異。她仔細回憶了一下過去崔阿姨家的生活條件，皺了皺眉頭，“誰這麽大手筆？”

“我小叔。”

“你這小叔倒挺闊綽。是同行嗎？”趙知意指了指音響，“剛剛放的這歌，內部資源。”

“你應該不會想知道是誰的。”梁敘遲疑了一下。

“哦，那我倒有興趣了。”趙知意眨了眨眼睛。

梁敘停頓了一下，沒有看她：“張碧園。”

“他入行前改了名字，所以才不姓梁。”

趙知意沒有做聲。車窗兩邊閃過一道又一道的霓虹，快得被拉成一條項鏈。她的臉上變換着陰晴不定的光影。

“說點別的吧，”梁敘沒有再糾纏下去，“設計的事情。我跟陳姐商量了一下，這周五就可以開始具體工作了。”

“我需要做什麽？”

“拍拍照，發發圖，提點建議。沒那麽複雜。最近忙嗎？”

“下個星期去圍讀劇本。張碧園下凡嘛，要求比較高。”趙知意輕輕地說。麻煩的事情堆在一起，她幾乎已經能想象到那天的修羅場。

“那倒是，”梁敘淡淡地回答了一句，超過了前面一輛車，“沒什麽想問的嗎？”

“沒有，”趙知意的臉側過去，柔軟的黑色長發散落在肩頭，“有點累了。”

她歪在副駕駛的椅背上，腦袋亂哄哄的。梁敘把音響關掉，女高音的餘韻還在她腦海裏回響，她只能聽見自己均勻的呼吸聲。

趙知意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她家小區門口的拐角處了。

梁敘抱臂坐在那裏，靠在椅背上，頭仰着往上看。他的喉結處微微凸起，下颌線棱角分明。

“怎麽不叫我？”趙知意揉了揉眼睛，用力地拍了一下臉。

“看你睡着了，沒叫你。”梁敘很自然地說。

“在看什麽？”趙知意也跟着擡起頭來。

“星星。”

天窗開着。透過加寬的玻璃，可以看見夜空中有一個明亮的小點。深藍色的天幕仿佛可以推後無窮遠，那個亮點卻近在咫尺。

“那是飛機。”

趙知意眯起眼睛，仔細端詳過後，得出了準确的結論。

“嗯？”梁敘揉了揉自己的頭發。

“會動的，自己看。”趙知意搖了搖頭，語氣恨鐵不成鋼。

“你看旁邊那個雲……”梁敘還在負隅頑抗。

“雲也是會動的，”趙知意翻了個白眼，“你再仔細看看。”

她剛剛伸出左手想指給梁敘看，卻碰到了梁敘一直順勢搭在副駕駛側面的右手。

他的手指冰涼，觸感像某種玉石。

趙知意慌亂地想把眼睛別過去，卻剛好撞上梁敘有些錯愕的視線。

電光火石的一剎那，她的大腦好像完全失去了處理問題的能力，亂七八糟的思緒好像江河泛濫一樣全部傾倒過來。

但她唯一沒有想到的是，梁敘的表情竟然比她還要慌張。

梁敘那張白淨的臉“刷”的一下就全紅了。趙知意慌慌張張地想把手抽回去，結果他們的想法竟然出奇的一致，于是在半空中又撞在了一起。

趙知意的嘴角變換着弧度。她趕緊把臉正過去。氣氛有些怪異。她明明知道自己現在需要思考的是如何打破僵局，結果大腦卻一片空白。

四年後再見到梁敘，好像跟以前真的不太一樣。至于具體的那裏不一樣，她卻一點也說不上來。

一定是太累了，太累了。她安慰自己。

“對……對不起，”先開口的是梁敘，他不自然地抿了一下嘴唇，帶着點因為緊張而形成的鼻音，“我看清楚了，那個帶閃，真的是飛機。”

趙知意一下子笑出了聲。他惦記的居然還是飛機的問題。

“所以說要聽我的吧。”趙知意輕松地說。聽到她這話，梁敘的表情也舒展開來。

“沒停在門口，就一個拐角，你走回去吧。”

“喲，說話怎麽老氣橫秋的。送未來的大明星還委屈你了。”趙知意知道梁敘的意思是避嫌。但其實，不避嫌也沒關系。

糊花沒什麽需要避嫌的。就算她有朝一日戀愛了，熱搜都需要自己買。

她打開車門。梁敘側過身子，小聲說：“別撞到。”

趙知意回過頭去，笑了笑：“這個時候要下車，繞過去，把手這樣，”她象征性地做了一個手勢，“放在車框上。學到了嗎？”

梁敘不甘心地點了點頭：“沒學到。”臉上寫着“死鴨子嘴硬”幾個字。

趙知意走了幾步出去，然後停了下來。她回過身去，梁敘坐在駕駛座上，隔着前擋風玻璃向她揮了揮手。她笑了笑。直到她轉過拐角，都沒有聽到汽車發動的聲音。

趙知意回到漆黑一片的家裏，鞋子落地的聲音在寂靜的世界裏驚天動地。她跑到窗口，往外面望去。這時，她突然想到這個角度被前面的房子擋着，已經完全看不到圍牆外面的景象，于是便自嘲地笑了笑。微涼的夜風鑽進了她寬大的袖口，空氣裏仿佛彌漫着露水的味道。

她關上房門，仰面躺倒在床上，想到幾年前住在隔壁的弟弟現在居然成了她的工作夥伴，只覺得像做夢一樣不真實。

趙知意打開手機。手機瑩瑩的閃光投在她的臉上。《鳳凰嶺》的新料已經沖上了熱搜，陸啓恒和喬之的粉絲蠢蠢欲動。齊明玉在朋友圈曬出了自己的又一張醫院排號單，激烈地控訴樓下的面館越來越難吃。

然而，趙知意卻覺得，現在的狀态是難得的平靜。

她把聊天會話界面往下翻，看見梁敘那只咧着嘴的胖柴犬，突然惡作劇般地給他發了一條消息。

【早點休息，實習生。】

趙知意沒有指望梁敘能回複。她想着，梁敘最近實習期應該忙得團團轉。她沒想到，新消息立刻在剛剛的界面上跳出來。

和她的對話框和諧地呼應着。

【早點休息，大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