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飯局

飯局

和光的飯局定在西京酒店八十八層的商務區。和光專門定了最好的包廂。透過高大的落地窗，這裏能俯瞰到半個西京的景色。遠處的大屏上循環滾動着紅色的“我愛你，西京”，整座城市的輪廓在次第亮起的霓虹燈裏再次成型。

這是一座不夜城。

設計組的工作群和陳南的消息輪番轟炸，趙知意頭疼地往梁敘的方向偷偷瞥了一眼。

梁敘原本低着頭，眉頭緊鎖，感受到趙知意緊張的目光後，安慰性地看着她，笑了一下。

趙知意擔心的是，萬一自己表現糟糕搞砸了梁敘的實習，那她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她僅僅在前期簡單了解了一下，沒有想到和光居然還要查進度。

陸啓恒今晚依然請了假，抓緊進組前的最後一點時間錄了一首單曲。陶源在對面跟自己的設計師談笑風生。喬之翹着二郎腿玩手機，她旁邊的設計師焦慮都寫在臉上。

正中的主座一直空着。左邊坐的是和光的設計主管夏沉舟。夏沉舟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的年紀，披着一件刺繡休閑西裝，細細的柳葉眉，手指白皙細長，看上去溫和且儒雅。

“來遲了，來遲了。”

包廂的門被推開。夏沉舟立刻站了起來。

“能請到張導已經是莫大的榮幸了，”夏沉舟伸出手來，“張導忙中抽空能賞光，真是太好了。之前張導還給我們做了專訪，編輯部那邊激動了好幾天。相信配合這次的設計主題的拍攝，一定能夠讓雙方的合作再上一層樓。”

張碧園的臉上并沒有出現多餘的表情，只是禮節性地伸出手去和夏沉舟握了握：“劇組的宣傳，應該的。”說完以後，就順理成章地坐到空出來的主座上去了。

“幾個小年輕也認識一下張導哈，”夏沉舟笑着轉向其他人，“都是很有可能成為和光未來中堅的苗子。”

張碧園的目光在梁敘身上短暫地停留了一下，飛快地掃過去，接着說道：“不錯，江山代有才人出。這次的設計就是由他們負責嗎？”

夏沉舟點點頭。

趙知意趁着這個間隙飛快地拿出手機，左手跳動着打字。

【你們主管這是要在飯桌上談工作？】

梁敘的對話框閃了一下。

【他一直這樣。】趙知意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

【有我，別擔心。】梁敘緊接着又補了一句。

這時候，夏沉舟的聲音已經在上方響起：“大家合作了一段時間，應該已經熟悉了吧？”

陶源熟稔地說：“跟和光合作很愉快，李設計專業能力非常強。”他看着旁邊的設計師笑了笑。

“之前梁敘發給我的那個方案就很好，現在就能有基本方案，看來和華瑞的磨合非常成功，”夏沉舟微笑着轉向梁敘，臉上是欣賞的表情，“海棠花的造型。可再生紙，融合了環保理念。是你自己提議的嗎？”

“不是，是小趙姐，”梁敘輕輕地說，“小趙姐喜歡海棠花。”

趙知意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說過這句話。

唯一提過的一次，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柳絮翻飛的季節，她帶着口罩出門，碰見了抱着滑板下樓的梁敘。

“你怎麽了？”梁敘吃驚地指了指自己的臉。

“過敏，”趙知意沒好氣地應了一句，“都在一個季節，海棠就沒這麽麻煩，還好看，我還是喜歡那樣的。”

也許是那一次提的吧。只是因為那年她的過敏格外厲害，她才能從記憶中找到蛛絲馬跡。

她随口提的一句話，沒想到梁敘記了那麽多年。

“夏總監怎麽飯桌上還談工作啊？”喬之眯起一雙大眼睛，裝作很不滿的樣子，“我這種消極怠工的人可怎麽辦啊，拖了後腿可就不好看了。”“消極怠工”這種話也就只有喬之敢這麽大大方方地說出來了。接着，喬之端起酒杯，四兩撥千斤地笑道：

“我先自罰一杯。”

喬之一仰脖子，酒杯便空了。夏沉舟臉上露出了贊嘆的表情。

喬之是著名的千杯不倒，喝酒如喝水。飯桌上還從沒見她栽下去過。

陶源一見情況有些變化，立刻也站起身來，笑道：“那我先敬張導和夏總監一杯，祝開機順利，《新風》大賣。”

趙知意的左眼皮不安地跳動了一下。這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啊。

“那我這……馬上要開車，我就以茶代酒……”

陶源飛快地打斷了她：“小趙姐這不夠意思啊。這第一天見面，怎麽說也要意思一下。叫代駕，我報銷。”

喬之冷笑了一聲：“明天還要開工呢。陶源你別瞎摻和，小趙姐身體不好，今天我來替小趙姐喝。”又是一杯，喬之神色不改。

趙知意思索了一下她到底什麽時候曾經露出過身體不好的跡象。她很快就想起來了。她大學的時候有一次跑完長跑後，眼前一黑，如果不是周沐在旁邊，她恐怕就直接栽下去了。

這事沒有多少人知道，也許喬之當時看見了。

然而，陶源這麽一下，把氣氛都帶動了。

其他兩個設計師也站起身來，忙不疊地向張碧園和夏沉舟敬酒。

“梁敘呢？”夏沉舟笑呵呵地轉眼看着一直沉默着的梁敘。

趙知意瞥了一眼梁敘。梁敘正硬着頭皮也準備給自己倒。

“梁敘不喝。”

突然，一直鮮少說話的張碧園冒出這麽一句。夏沉舟驚訝地看着他。

“我外甥開車。”

張碧園揚了揚眉毛，一副“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還不給我面子嗎”的表情。

夏沉舟的目光立刻轉向了梁敘，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梁敘無奈地聳了聳肩。

“搞得跟認親一樣，何必呢。”張碧園搖了搖頭。

“原來還有這層關系，”夏沉舟反應很快，立刻接話道，“梁敘這果然……和張導長得像啊。”

趙知意心想，胡說八道。張碧園都長成葡萄幹了，梁敘還新鮮着呢。夏沉舟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還真是了不起。

“那我來吧，”趙知意把梁敘手中的酒杯接過來，她站起身，示意了一下，笑了笑，“合作順利。”

梁敘握着杯子的手還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他的表情有些錯愕，顯然一時竟有些慌了手腳：“姐……”

喬之在旁邊冷不丁地提醒了一句：“這是白酒。”

“我知道。”趙知意略帶歉意的笑了笑。

不然場面實在是太難看了。

“我來。”梁敘把趙知意手裏的酒杯奪過去。

“梁敘，”張碧園沉聲道，“你前天剛去的醫院，忘了醫生之前怎麽跟你說的麽。”

只要喝了一杯，就有下一杯。

“啊呀，這……”陶源開始斟酌用詞。

梁敘溫柔地笑了笑：“我找小趙姐報銷代駕錢，對吧？”他的目光轉向一旁的趙知意，眼神清澈幹淨，像泠泠的溪水。

趙知意眨了眨眼睛。

不知道為什麽，她想到了剛剛的海棠花。

陶源一見場面有些尴尬，他的目光在張碧園和夏沉舟中間轉了一圈，掂量完形勢，他立刻笑道：“小趙姐不報，我給你報，來來來。”

陶源一看張碧園并沒有再次阻攔，顯然也是直接把梁敘看成是酒桌一份子，于是更加生龍活虎。除了陶源，接下來還有夏沉舟和另外兩個同期，梁敘笑了笑，看着張碧園：“這下大家都相信我喝不了了。”

梁敘端着酒杯的右手還保持着平衡，撐着桌面的左手卻微微有些顫抖。他敬完夏沉舟之後，原本白皙的臉上泛起了幾道紅暈。

“對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間。”

趙知意拿起梁敘放在椅子後面的包，向衆人鞠了一躬，勉強還保持着鎮定的表情：

“我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