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倒置身

倒置身

“你倒是樂觀，”歐左攬過他的肩，湊在他耳邊說道，“普通人要是有這種疾病，肯定拼死拼命捂着，恨不得把這秘密吞進肚子裏，帶入黃土，你就這麽跟我說了，你是真不怕我嘲笑你啊？”

陳橋有些茫然看着他，良久才反應過來：“我……我居然忘了……”

“行了，別臉紅了，我們快些走，那些怪物很快又會聚攏了。”歐左拍拍他的肩，直到看他重新走上正軌，他才放下心來，視線往地底下看——怪物們正擡起被黑色紗布蒙住的眼睛，好似癡迷的望向擴大的穴口外廣袤的天空，白天将它們本就白皙的皮膚照得更加白耀。

陳橋爬到距離穴口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停下歇息，赫爾墨斯才接受完它的懲罰回來：“橋，你現在怎麽樣了？”

“我們很快就可以出去了，我想問一下，你是可以感應到相關電子設備的嗎？它們的飛船呢？”陳橋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穴口處的空氣比地底清新的多，等他們出去了，第一件事就得是找到航行飛船，而赫爾墨斯是唯一能夠直接與飛船感應的導體。

“你們走出穴口以後，我會指引你。”赫爾墨斯說。

陳橋松了一口氣，察覺出赫爾墨斯的心情并不是很好：“父親怎麽懲罰你了？”

“橋……”赫爾墨斯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拿其他例子作比，“你是我昏暗沉寂生命中的光明，是往後籍籍無名的我所存在的佐證。”

陳橋：“……”

歐左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以為是受了什麽刺激，便擡手在他眼前揮了揮手：“休息好了？先一鼓作氣走嗎？”

其實赫爾墨斯完全可以自己消除那一段程序，沒有了人類的束縛，他想做什麽，什麽都不會辦不到，可像現在這樣糾纏着一個無能的人類，又是什麽樣子？陳橋無法去想，父親研究出了這樣一個意識遷躍導體，一定不止是想彌補作為父親卻沒能盡好父親的職責的缺憾，那還能是什麽呢？他是作為什麽成分在這世上嗎，居然還需要一個人工智能來擔當愛他的角色，真是可笑極了。

但很快他腹中幽怨就盡數消散幹淨了，只因空氣暖流湧入他的鼻腔，他像是被賦予了新生氣息似的，血液都在奔騰，将蒼白的臉頰重新灌上血色與緋紅，他離星辰和白晝實在太近了，近到他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終于出來了，真是可惜，就是沒有太陽，我的骨頭都要萎縮了。”歐左抱怨道，将陳橋一下從幻想拉回現實，不一會兒，地底傳來不小的騷動，想來是異人集結在一處，不知在如何規劃解決恢複人口問題。

“赫爾墨斯，你介意讓歐左聽到你的聲音麽？”陳橋一邊跟随指引走一邊問。

“我不認為你在他沒跟你坦白的情況下，将自己的底牌貢獻出去是件好事，但也許是我低估了‘信任’的分量，”赫爾墨斯如是說，“技術教授也教導過你，人是無底洞，人心亦是。”

行走良久，地表的山脈蜿蜒綿亘，如龍的脊背，令陳橋總有種走不到盡頭的錯覺，歐左在經過的每一個夯土建築旁邊都搭建了十字堆，順便計算了大致造物主豢養的怪物數量，到現在為止，怪物數起碼有三百萬。

“赫爾墨斯，還有多久？”陳橋忍不住問。

“大約還有二十分鐘。”

“歐左，你知道那些機械手臂是從哪搞來的嗎？”陳橋挺敏銳，自地底上來心裏就懸着一塊石頭，說不清道不明，沒想到竟然意在指那些機械設備。

“我不知道，但你別看那些機械精密就覺得複雜，上一次抓蟲日，有一條手臂就損壞了，那些怪物把它拆解，質量輕到根本無法用體積比拟。”歐左回想起那天的場景，不免歷歷在目恍如昨日的心悸起來，不錯，幾個小時前的捕殺怪物行動又一次讓他認清，強者之外還有更強者。

“我知道，我們人類所構建出來的物理體系，對造物主來說不過是種族生存的法則之一而已，沒有實際效益，以低級替換高級，不該是進化的思路，”陳橋如此說，轉念一想，又扣住歐左的手将人往前拉去，“走快些好了。”

歐左的手掌紋極深，有一種極其強烈的真實感，這是左手握右手永遠都體會不到的感受。

又前行了十來分鐘，未知地的山川地脈凹陷下去，有潺潺流水淌過，如幽泉奔流而下，溪聲清脆動人，讓陳橋想到許多不可思議的幻境奇遇，似乎都發生在這樣的一條生命交彙之河。

“赫爾墨斯，這是到哪裏了？”

“抱歉，有未知幹擾因素在附近，我也不确定若你們繼續前進究竟是危險還是機遇。”

歐左使勁握了握陳橋的手，示意他往前看，只見那溪水湍急，湧入灰色土地凹陷的蓄水坑中，沒有綠植，沒有生物，下一秒仿佛就幹涸的泉水騰騰往上空化作水蒸氣飛走。

“這也太貧了，橋，你帶我來這做什麽？”歐左有些好笑。

“赫爾墨斯，你感應的飛船就在這嗎？”

赫爾墨斯沉默了好一會兒，期間不間斷地共享陳橋的視覺：“是，也許不是，但也可能不會出錯。”

陳橋無話可說，松開歐左的手就往那處蓄水坑去，一邊撩起袖子一邊念念有詞：“那也總不能是，被卷進漩渦裏，進入另一個神奇世界啊？”

“那你以為這是什麽，難不成是時空交疊的介質嗎？”歐左跟在他身後附和，并與他一同湊前去看了那坑水，那水清澈見底，似乎不存在任何雜質，但陳橋總有怪異的感覺，就像他先前在地底對抓蟲日到來前不久的預感，那種異樣的感覺。

“赫爾墨斯，這片土地是無法留存水的，是嗎？”

“根據我的檢測，構成土地的這些物質會與水發生一些我還未知的反應，看樣子像是汽化，但它沒有溫度，所以只能是留不住水，真是神奇，這種物質居然選擇了一個較為幹淨的反應方式。”赫爾墨斯加快了分辨速率，想盡快分解出這土地的成分，然而顯效甚微。

“看起來這地方并不是他們常來的地方，”陳橋說，“歐左，我們得找東西帶我們離開。”

“不然試試這個？”歐左指了指那坑水，笑道。

“我現在沒興趣陪你玩濕身Play，”陳橋環顧四周，像在尋找什麽，“既然你和我一樣都想離開，就抓緊時間好嗎。”

“你還真是，”歐左對他的态度轉變簡直無可奈何，分明先前還是半死不活的狀态，現在卻不僅分得清輕重緩急，還有了邏輯，他覺得實在太有趣了，就走到他身邊繞過他的腿彎把他打橫抱起，“你這麽說我肯定當你同意了，現在沒興趣沒關系，試着試着就有興趣了！”

“我靠，你發什麽瘋啊！！”陳橋真被他無語到了，還沒等他繼續說下去，他們就下到了水中，然後跟啓動了什麽神秘裝置一樣，水底出現一圈花紋，還是像隸書筆畫的鬼畫符。

天旋地轉中，陳橋恐怕要把歐左的脖頸給勒斷了，擰螺絲似的，把他的神志都給晃出去不少，再睜眼時，綠植遍地，花草樹木的幽香像是催人愉悅的良藥。

陳橋的長相其實很好看，被水淋了一身之後，濕漉漉的麻布衣裳磨的他前襟都有些泛紅，歐左的肩至手都乏力的很，好不容易将陳橋放置在淺底的湖泊岸邊，他自己都快累趴下了，雙手還撐在陳橋兩邊防止人滑下去。

不恰當的姿勢令陳橋很快從昏迷中醒來，他看到歐左調整呼吸的模樣，沒忍住擡手撫上了對方的臉頰，此刻他确實是不清醒了，歐左的藍色眼睛蠱惑着他，将他狠狠拽進被天空包裹般的溫情之中。

“橋……”

陳橋悶哼一聲權當應了，反正過去十幾年還真沒有能将他撩起來的，所以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跳過幹柴烈火的階段，直接走入平淡。

性別倒不是他在意的，愛人很難找就是了，更別說他這樣沒有欲望的，連以身飼虎維系感情這個選項都沒有，又該怎麽把人綁在身邊。

歐左被他輕緩的呼吸吐在臉上，竟難得來了興致，把整個手覆蓋在他的手背上，從自己臉上拿開，再深入指縫，将其抵到岸邊綠植柔軟的葉片上。

兩個二十幾歲的青年，第一次被雙雙喚回獸性是在深林湖泊裏，倒是挺應景，沒有多餘的愛恨情仇，只有彼此糾纏着的欲望和成年人義無反顧的首次瘋狂。

……

結束時歐左在陳橋的唇角輕輕吻了一下，想的不是方才的野獸行徑，而是陳橋做到一半的時候那個直擊他靈魂的問題：“你行還不能讓我行，我還壓抑着呢？”

這問題鬧得歐左後半程又心衰又興致高漲，導致他現在還仍有些想證明自己的沖動，但将心比心來說，更難過的還是陳橋。

他再隐忍，再倔強，身體成了如今這模樣，又跟女的有什麽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