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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林子白站在護欄旁,盯着底下深淵似的懸崖,半晌才反應過來。他甩了甩頭,勉強将注意力聚攏回來,轉過頭去看身後已經被吓得站不起來的男孩,開口道:“你怎麽樣?自己能起來嗎?”

男孩穿着一套款式老舊的藍白校服,本是十六七歲的年齡,卻蓄着胡須,滿眼血絲,很是頹然。

而他額頭前的劉海就像他本人,有氣無力地耷拉下來,褲腿上全是泥點,眼淚和鼻涕胡了一臉,也不回答,只是一邊抽泣一邊慢吞吞地起身。

林子白也不惱,只是擡手擋住些陽光,微眯着眼打量周圍的環境——這是一條環山修建的公路,靠山的一面種了一排樹,禿得極其的統一,另一邊則建了護欄,但年久失修,已經掉漆了。

林子白不信鬼神,人生前二十一年裏活得十分大爺,天地不懼,對于之前一系列的變故,他也只是震驚的情緒占大頭。

可饒是如此,目睹這場詭誕的自殺後,林大爺心情也不可避免地沉重起來。

林子白回頭看雙眼發直的男孩,擡手捏了捏眉心。

他覺得男孩和對方身上的校服有些眼熟,自己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不過眼下他沒心思關心那個,只開口問道:“你知道怎麽回事嗎?”

男孩叫周烨,前兩天班上組織了研學實踐活動,一個班的學生在老師的帶領下,上山觀察生态,他們邊走變采集素材,花了兩個小時登頂。

午間十二點,領隊老師見實踐素材收集得差不多了,帶着學生往回走。

然而,這條上山時只需要兩個小時的路,下山時一走就走到了夜晚。

山裏沒信號,聯系不到外界,學生們眼瞧着包裏的零食見底,手機電量越來越少,不可避免地慌亂起來。

夜晚朝他們潑了墨一般,四周一片漆黑。

領隊的老師是一位戴着黑色鏡框的中年婦女,她強忍着內心的害怕,安排學生們找了個月光照得到的角落歇下。

他們一邊祈禱着學校能早點發現他們的未歸,一邊蜷縮在黑夜裏警惕地盯着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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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恐懼最終向一天的勞累低頭,老師和學生們都合眼沉浸在夢境裏。

那位叫陳珞的小姑娘,是周烨的暗戀對象。

在這場突發的事故裏,周烨時刻關注着陳珞,悄悄地綴在心上人身後想要保護她。

夜晚降臨時,他看着陳珞靠着一顆大樹下熟睡後,才在不遠處合上眼。

那天夜裏,他難得夢到喜歡的人給了自己回應,女孩甜甜地朝自己微笑,溫熱的鼻息輕輕地撫在自己臉上,那枚夢寐以求的吻即将落下,他卻突然驚醒。

他遺憾中帶着點惱怒,嘆了口氣,想要悄悄地看她一眼讨點安慰。

他發現陳珞不知所蹤。

他慌張地去叫老師和同學們,卻沒有一個人醒過來,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甜蜜的微笑,在月光底下顯得格外詭異。

周烨跌坐在地上,一股徹骨的寒意籠罩着他,他發現每個人上揚的嘴角的弧度近乎一致,一模一樣的笑容投映到不同人的臉上,就好像...變成了一群只會微笑的玩偶!

氣氛太詭異了,他手腳并用地爬起來,本能地想逃。

恰好在這時,他看見了遠處樹林裏影影綽綽地立着一個人影,輪廓和陳珞很相似。

他想也不想就朝樹林跑去,上前拍拍女孩略顯單薄的肩膀,強裝鎮定地開口道:“陳珞,這地方太詭異了,你不該亂跑的。”

陳珞沒有回應他,而是兀自地朝前走去,嘴裏低聲念叨着什麽。

周烨上前一步想要攔住她,他抓住女孩的肩膀,讓她直面自己。下一刻,周烨狠狠地打了個寒戰——只見陳珞雙目緊閉,雙唇發白,表情猙獰,一張清秀的小臉快擰巴成一團了。

周烨從來沒見過這個向來待人溫柔的女孩露出過這種表情,一時間快被接二連三的詭異事吓哭了。

“陳珞...陳珞!你醒醒,醒醒!!”

他抓着女孩的雙肩用力晃了晃,看着她絲毫沒有蘇醒的跡象,涕淚橫流起來。

忽然,女孩的表情平靜下來,也帶上了與其他人相同的笑容,詭異的變動吓得周烨急忙地把哭嚎咽了回去,他呆呆地看着她。

這時,他才聽見女孩正輕輕地唱着什麽。

那是一首童謠,用一種周烨聽不懂的語言作詞,少女清透的聲音為載體,哼唱着詭異的曲調。

那歌聲像一條蟒蛇盤上他的脊椎,冷得他動彈不得。

一陣風刮來,周烨背上早已布上冷汗,此時更覺後背發涼。

周烨學着記憶裏的聲音,緩緩地唱着,唱得林子白一聲雞皮疙瘩。

他雙眼發直,好像那場景就在眼前:“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不知不覺被帶到了這條公路上,陳珞她就那樣一直唱一直唱,然後...然後就發生了...”

剛才那一幕。

他聲音裏帶着一絲顫抖,講到這裏又想起剛剛那一幕,放聲哭了出來。

林子白皺了皺眉,還想再問點什麽,可看着哭得涕淚橫流的周烨沒好意思開口,擡手蹭了蹭鼻尖,拍了拍他的肩,正想說點什麽安慰的話。

只見周烨忽然不嚎了,眼睛瞪圓,裏面寫滿了恐懼。

“周烨?”林子白擡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周烨呆滞着雙眼,往後退了半步,轉身就跑。

林子白眼疾手快地拎住他的後衣領,一伸出手環住周烨肩膀,道:“回來!別亂跑!”

說話間他轉過頭去看身後,只見從拐彎處緩緩駛來一輛老得掉漆的綠皮公交,速度慢得林子白跑兩步就追得上,車上坐了約莫坐了三個人,着實沒有什麽恐吓力。

...如果說它不是無人駕駛的話。

林子白又定神感受了一下,确保自己那顆“神奇的腦子”沒有給他不好的暗示,便拎小雞崽一樣,帶着渾身寫滿抗拒的周烨走向那輛公交。

公交車自動停在了林子白面前,林子白仰頭對上了那個剛好坐在窗邊的男人的眼睛。

他神色淡漠,既不開口說話,也不挪開目光,過于平靜的目光落在略顯狼狽的二人身上,像是在看一場無趣的戲。

林子白仰着頭,一時間也忘記了說話。

他看着那人長相清冷,薄唇微抿,略略有些長黑發攏在脖頸旁,反襯得膚色冷白。

男人有一雙桃花眼,眼尾溝的末端輕輕上揚,染着一點媚,眼上睫毛長而濃密,眨眼間像要化蝶飛走。

那樣一雙含情的眼睛,眸子卻泛着淡淡的藍,莫名壓住輕佻之感,給人以一種湖水般的靜默。這便讓本是水墨畫中人一樣漂亮的他,流露出另外一種拒人千裏的氣質。

那雙眼睛,讓人看過後,無端地覺得冷。

同類,很強,這是異能傳達給林子白的第一信息。

美人,好喜歡,這是眼睛傳達給林子白的第一信息。

林子白也沒急着上車,絲毫不在意自己一頭綠毛有多二,對着那人露出了一個十分騷包的笑容。

他好像忘記了自己手裏還拽着個人,探出五指沖車上那人揮了揮手,勒得周烨直咳嗽。

林子白這人,二得出奇,但平心論其長相,他有着一副刀削斧鑿的好皮囊,只要不張嘴說話,活脫脫從校園小說裏走出來的帥氣學長。

更別說此時,他的嘴角與眼角彎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像是寒冬裏難得的暖陽,讓人不舍得挪開眼,可見這小子平時沒少在讨人喜歡上方面下功夫。

“你好,我叫林子白。”

車上那人的目光輕輕落在林子白身上,微微停滞了兩秒,大概沒懂面前這個人發的哪門子瘋,冷冷地點了個頭。

林子白見他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絲毫不覺得尴尬,完全沒察覺到對方的冷漠一般,他又往車窗邊湊近兩步,輕輕踮起腳想更近一點。

他的眸子很亮,睫毛濃密到讓他看起來像畫了上眼線,陽光照下來,他笑得像一只搖着尾巴的大狗,道:“你聲音好好聽,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

那人輕輕側頭看了一眼,對狗大概是不太有好感,只看了一眼便又将目光定定地落在遠處,冷冷地吐出兩個字:“簡墨。”

林子白頗為滿意地傻笑了一會,見對方冷冷地也不生氣,轉身上車,很是自來熟地向其他人介紹起自己,順帶介紹了周烨,就差來一段脫口秀了。

但他和周烨默契地沒有提及剛剛發生的事。

車上的人并沒有心思搭話,另外一男一女對他們的戒備很深,只簡單地講了一下自己的名字——那禿頂的中年男人叫魏松,約莫四十多歲;另一個紮着馬尾的圓臉姑娘叫何漾,看起來也是十七八歲的年齡。

他們短暫地與林子白交流過後就閉了嘴,很是疲憊地靠着座位,一臉趕赴刑場的絕望。

林子白識時務地沒再找他們搭話,他看周烨的情緒穩定下來,一改先前的嬉皮笑臉,湊過去沉聲道:“聽着,我能感覺到車上是安全的,現在我們能做的只有靜觀其變,起碼這三個人目前看起來還是正常人。”

林子白擡手拍了拍周烨的肩,擡眼剛好對上了簡墨投來的目光,他的表情迅速切換回二百五,對着簡墨彎眼笑了笑,起身走過去。

簡墨的臉上沒有其他人的疲憊與恐懼,看不出任何情緒。

這次,他沒有無視林子白,反而不自然地彎了彎嘴唇以示好感,他的雙眼依然像兩汪平靜的湖水,沒有任何波瀾,輕輕地目視着林子白走進。

林子白見對方态度改善,很不要臉地一屁股坐在簡墨旁邊,正準備開口搭讪,卻感到眼前一花。

簡墨的雙眸忽然閃了閃。

林子白感到一陣心悸,一股冷意席卷全身,大腦頓時宕機。

僅一瞬,他感覺自己的魂魄仿佛抽離了身體,以旁觀者的角度審視了一遍自己的記憶——那多臉的怪物,充滿敵意的中年男人,跳下山崖的陳珞....還有周烨滿臉的眼淚和鼻涕。

他搖了搖頭,心底腹诽道:我想那些醜八怪幹什麽?

林子白垂眸,迅速凝神,強行打斷這回溯的記憶。

這一舉動讓他渾身不适,他眉頭緊皺着,閉上酸澀的雙眼緩沖這陣不适。

黑暗裏,他無師自通地喚出那塊藍色屏幕,屏幕最上方寫着自己的名字,下一行則寫着自己異能。

然而此刻,他名字後面多出來了一塊圓鐘模樣的圖标,它的指針是逆時針旋轉!

林子白驀地睜開眼,想起剛剛簡墨眼裏一閃而過的暗光。

他映着猜想,再一次對上簡墨的目光。可是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心生警惕,這次并沒有什麽異樣。

林子白看向已經轉頭看向窗外的簡墨,心道:...男顏禍水。

至此林子白才老實地收回目光,拿出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起碼表面老實了起來。

他垂着眼,靜下心來消化這一天發生的奇葩事:所謂的異民,所謂的游戲,看起來像是一場虛拟的荒誕夢境,可它确确實實地發生着。那被吃臉的男人,斷掉左臂的女孩,血與肉都是真真切切的,如果是一場夢,那這夢未免也太真實了。

還有這個叫簡墨的禍水,應該也是個異民,他的異能看起來比自己的正經多了...

等等!

林子白的神色一凜,目光落在簡墨的袖口處——那裏騰起一片墨藍色霧,片刻後,他徑直透過袖口的布料,看見簡墨的皮膚上生着一排細小的、用不同利器或鈍器刻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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