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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簡墨感到眼前的場景出現了一瞬間的模糊，手腕上的力道驟然變大，眼前的人忽地變成了一個身形高大的中年女子。

面前的人不是林子白。

那是一個約四十五歲的女人，穿着仆人的服飾，一頭金發挽在腦後，細紋在她臉上勾勒出刻薄模樣，雙唇上抹着一層刺眼的紅，她推開面前的門，拽着簡墨往前走，嘴唇一張一合間吐出一串話語：“公爵夫人找你問話，你走那麽慢想死嗎？！”

簡墨肌肉發力，抽回自己的手，停住腳步，靜靜地對上那女人含滿震驚的雙眸。

女人欺軟怕硬慣了，平日裏最愛在這種場合吼上兩句，以彰顯自己的威風。此時被他冷不丁地看上一眼，心中卻無端地生出被蛇盯住的恐懼感，硬生生地将接下來的吼罵噎了回去。

簡墨擡起頭，看向臺階上的公爵夫人，以及旁邊坐着的更為年幼的莉麗絲。

他的目光最終落到莉麗絲抱着的布娃娃上。

那只布娃娃穿着和莉麗絲完全一致，雙腿軟塌塌地搭在莉麗絲的紗裙上，短圓的雙手合攏放在自己的紗裙上，正輕輕地歪着頭看過來。它左臂略長，導致它的姿勢看起來很是別扭，而這樣劣質的做工發生在這穿着精致的娃娃身上，很是吊詭。

而此時的莉麗絲像一個再正常不過的貴族小姐，沒有了畸形的腿腳，穿着定制的紗裙，戴着價值連城的配飾，皮鞋上一絲污漬也無，臉上挂着甜甜的微笑，輕輕垂下的眼睛中含着悲憫，看着面前的這位“下等人”。

簡墨的眼睛掃過那張假面一樣的笑容。

面前這位莉麗絲是一具屍體。

這位莉麗絲小姐同之前在地下室看見的一樣，不過是由不同人的四肢軀殼拼湊在一起的，他能夠感覺到，那些軀殼相接處，有兩種不同的氣息正在相互排斥，像一個被強行拼接的玩偶。

只聽那玩偶用着甜蜜的嗓子，機械地開口道：“你就是新來的裁縫？”

簡墨的目光微冷，輕聲道：“嗯。”

莉麗絲開心地笑出聲來，面對簡墨的無禮，她好像并不覺得生氣，反而側過頭對公爵夫人道：“母親，我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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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夫人擡手掩唇，發出“咯咯咯”的笑聲，詭異刺耳的笑聲，使得宮殿內溫度又降了幾分。

只聽公爵夫人語氣寵溺地道：“那就把他留下，其他人都留給你着玩。”

莉麗絲滿意地回過頭，看着簡墨嬌滴滴地笑着：“那就由你來定制我的新衣服吧。羅莎，把我的新材料拿上來。”

“是的，小姐。“立在一旁的女人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不久，女人領着一隊女孩走了上來：她們大致都在十七八歲的年齡，而原本應該青春洋溢的小臉被監牢折磨得死氣沉沉，她們低垂着頭，身上不同部位都有着相同的傷痕，排列整齊，像一條條紅褐色的線條。

她們不知道自己會面臨什麽，恐懼使她們劇烈地抖動着，不少膽小的孩子正不住地流着眼淚，嗚咽引得身後的士兵不滿，一腳将她們踹倒在地。

她們已經被摧殘得沒剩什麽力氣，跌倒在地後便起不來身了，只得更加傷心地捂着嘴，強行控制自己不發出聲音。

簡墨掃眼過去，目光落在了兩個女孩身上。

她們的情況也沒好到哪裏去，臉頰凹陷，眼下青黑，相互依靠着才能勉強站立。

簡墨輕輕往外邁了一步，看見其中一個女孩正強忍着恐懼，一邊輕撫着另一個女孩的背以示安慰，一邊揚着清瘦的下巴看着高處的公爵夫人。

他透過異能，看清那個女孩的臉，正是何漾。

何漾并沒有認出簡墨，她只看見一個約莫十八九歲的男孩正看着自己，神态有種說不出來的熟悉，不等她再仔細觀察，一道身影擋住了她的視線。

她擡眼，對上了正巧低頭看過來的公爵夫人。

公爵夫人有一張白得可怖的臉，臉皮松松垮垮地罩在筋肉上，一張面皮上有塗得血紅的唇、描得細長的眉和下勾的鼻尖。那雙眼睛細長且留白過多，顯得刻薄又詭異。

此時她的嘴角幾乎扯到耳邊，露出裏面的尖牙，像挑選做新衣的布匹一樣在她們之間來回打量，最後又落到陳珞身上。

她的眼神裏帶着滿意，喉嚨裏又發出了“咯咯咯”的笑聲，聽得人渾身發毛。

下一刻，陳珞左臂上的傷口開始不斷的擴大，白皙的皮膚底下不知何物在蠕動，将她的皮膚鼓起一段又一段，磅礴的痛意讓她控制不住地尖叫起來，汗水迅速打濕了她的衣襟，她再難支撐身體，卷縮在地面上。

何漾被吓得近乎忘記呼吸，她眼睜睜地看着，無數由毛線裹成的線團從陳珞的傷口鑽出，它們争先恐後地漫出來，數量多得讓人發麻。

好半晌，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喊道：“停下....停下！”

她額頭上滲出冷汗，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眼淚正不住地往外滑落，她雖然認識這女孩沒多久，但在監牢裏的日夜相處，女孩對自己真心實意的關心，讓她在面對這殘忍的場景時，實在做不到袖手旁觀。

她慌亂地翻手喚出白光，罩在陳珞的傷口上，希望減輕她的痛苦。

可是于事無補。

公爵夫人被白光晃了一下，很是新奇地望向何漾。

她的目光像是某種催化劑，她看過來的那一瞬，何漾感覺到小腿上傳來一陣奇異的酥麻感，她低頭，發現那傷口開始迅速地擴散，像爬蟲一樣侵占她的皮膚。

霎時間，何漾被驚得腦中一片空白，密密麻麻的傷口讓她極其不适，胃裏一陣翻湧，她險些吐出來。

恐懼與惡寒占據了她的心頭，她在顧不得其他，拿出匕首狠狠地向公爵夫人刺去。

公爵夫人側身輕松躲開，擡腳踹了過去——

腹部傳來劇烈的疼痛，她嘔出一口血，掙紮着抵抗慣性，手掌撐破了皮，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子。

她擡頭，方才那個男孩又在看着自己。

好熟悉，這個眼神好熟悉。

她還是沒來得及細想，視線開始變得越來越模糊，她不受控制地陷入了黑暗。

簡墨看着她緩緩地閉上雙眼，收回了視線。

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不動聲色地将目光落到莉麗絲的身上。

她有一張如紙紮人般的死面，彰顯寵愛的精致服飾，坐在仆人需要仰望的高位上，漆黑的眸子像是用墨水點上去的，沒有光亮。

她發白的雙手搭在一只布娃娃身上，那娃娃歪着頭的樣子像極了被勒死的冤鬼，它的眼睛是兩枚漆黑的扣子，依舊看起來死氣沉沉，卻無端地帶着一股寒意。

下一瞬，他驟然發難，閃身往那玩偶攻去，藍色的長劍自他血肉中生出，他翻掌握着，劍身在他觸碰的瞬間乍出一陣微光，環繞着劍身。

公爵夫人好似腦後長了眼，猛地轉過頭，将手中的折扇擲向簡墨，折扇在空中閃成一道殘影，顯然注入了非人的力道，眼瞧着就要刺向簡墨的脖頸處！

只見簡墨微微偏身，折扇倏地懸在了半空中，劇烈地抖動着。

兩股力量在扇身中争奪，三秒後又以原路飛了回去，重重地打在了公爵夫人的手上。

原本勝券在握的公爵夫人不可置信地看向簡墨，表情因為憤怒變得格外猙獰，她速度極快，幾乎在下一秒便擋到了簡墨面前，擡手就是一擊。

這速度實在太快。

簡墨躲閃不得，擡起手臂受下了這一掌。

“咔嚓”一聲，他的小臂折成一個怪異的形态，巨大的沖力讓他向後滑出一段距離。

他迅速以未受傷的手握住長劍，往地面狠狠砸去，劍身劃過地面發出難聽的□□，輔助他堪堪穩住身形。

他站起身，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長劍不知何時消失在手中，左手扶住右臂，“咔嚓”又一聲，肌肉發力将錯位的手臂推了回去，他似乎感覺不到疼痛，表情平靜地就像那不是自己的身體。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公爵夫人噙着笑的目光，在下一秒後腿發力攻了過去，身形快到模糊，霎時間便閃身到公爵夫人兩米以內，而後他蹬地騰空，泛着微光的長劍驟然出現在手心，他雙手交握，狠狠地朝公爵夫人面中刺去。

公爵夫人反應也是極快，她的手指一擰，手中的折扇展開扇面，而看起來蟬翼一樣薄的扇面卻堅硬無比，先是抵過了長劍的攻擊，而後一轉将簡墨的攻勢帶得一偏，趁着這個空擋，在簡墨手腕和腹部留下了一道傷痕。

那“咯咯咯”的笑聲又響起，公爵夫人嘴上也不饒人地道：“蝼蟻就是蝼蟻，別妄想成大事。”

簡墨沒有回答，只是猛地一翻身，穩穩地落在公爵夫人身後，片刻不停地掄起右臂，瞬息間，一道刺眼的白光從他手腕處的新鮮傷口裏騰出，幻化成公爵夫人手中折扇的樣子，最後落入簡墨手中由虛變實，狠狠地朝對方擲去。

公爵夫人側身一躲，忽地發現那武器盡和自己手中的并無偏差，不可避免地一怔。

這人竟能由傷口幻化出傷人的武器！

就這片刻的空擋，那騰飛的折扇迅速飛向遠處，公爵夫人這才恍然明白，對方的目标并非自己，而是坐在高處的莉麗絲。

她發狂似地尖叫一聲，将手裏的折扇扔去攔截，大罵道：“賤民！”

“哐”，那冒牌扇子背擊打得四分五裂，變成無數菱形藍色的晶體，攻勢卻沒有絲毫削減。

它們以飛快的速度刺向莉麗絲的頭部，中途有一顆微微一偏，方向正是她手上那只布娃娃。

“噗呲”一聲，頭部尖銳的晶體正中莉麗絲的眉心，黑紅的血液滴落下來，流過她的眉心，一路滑過她的眼皮、睫毛和鼻尖，藤蔓一般爬在莉麗絲雪白的臉上，格外滲人。

與此不同的是，那只飛向布娃娃的晶體，卻像是撞到了一堵透明的牆，原本飛快的速度猛然一滞哐啷一聲，無力地落到了地上。

公爵夫人氣極，轉過身，用那雙充血的眼睛看向簡墨，一拳狠狠地錘向他的腹部。

簡墨全然沒有要躲避的意思，硬生生地挨下了這一拳，血液從他的嘴角流出，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目光死死地落在那只布娃娃上，直至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