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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林子白面前站着一個女孩。

他不知何時到了走廊的盡頭,此刻的走廊已經全然暗了下來,一旁的壁燈早就咽了氣,只有前方一扇中世紀風格的玻璃窗外,點點月光透了進來,窗外的樹影像是怪物的觸角,一聲不吭地盤在玻璃上,給此刻的恐怖氛圍又添上幾分。

面前的女孩逆着月光站着,只可以隐約看見她的模樣:歐式白裙上沾滿了泥土,金色的頭發盤在腦後,小洋帽上垂下的絲帶被一陣陰風吹起,露出整個面龐。

她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臉頰上的肉已腐爛,面中一塊肉依托重力掉了下來,露出裏面數只蛆蟲,雙臂像是從不同的人身上拆卸下來的,一長一短,她的雙腳也顯然不是配套的,一腳踩着一只純白短跟皮鞋,另一腳穿的則是突兀的運動鞋。

她仍舊牽着林子白的手,有深綠色的油狀液體緩緩從白紗制作的袖口流出,輕輕落在林子白的手上。

林子白火速抽出自己的手,往後退了幾步。

女孩被拽得踉跄了一下,不開口,也不發起攻擊,只呆呆地看着他。

林子白冷靜下來,借着僅剩的光亮看了過去。

眼前這個女孩肯定不是人類,但直覺告訴他對方并不想傷害自己。他定神用異能感受對方的危險系數,對方的殺傷力極低甚至沒有,或者說,面前這具軀殼只有一絲活氣在支撐。

林子白看着面前搖搖欲墜的女孩,明知無用,但還是開口道:“你好?請問你看見過一個很可愛的卷發男孩嗎?”

女孩動作遲鈍地張嘴,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喉嚨間發出幾聲不成形的音調。

果然。

女孩不再理他,而是自顧自地拖着破爛的身體轉身往外走去。

林子白遲疑片刻,最終擡腳跟了上去。

女孩走得很慢,鞋跟輕輕踩在石英地板上發出脆響,規律的像是上了發條的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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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很暗,她不知從哪裏找來了一盞微弱的油燈,小範圍地照亮四周,讓林子白不至于完全摸黑。

而黑暗正靜悄悄地吞噬着他們的來路。

他們來到了莊園外的一片荒地,女孩的鞋跟陷在軟土裏,将唯一的脆響也一并被吞沒了。

林子白最大範圍地放出異能。

四周沒有危險,只有幾棵光禿禿的樹立在夜風中,像飄蕩着、沒有歸處的鬼魂。

“咔吱”一聲,女孩打開了一扇木制栅欄門。

她靜靜地站在門側,用一雙空洞的眼睛盯着林子白,示意他進來。

林子白無端覺得那雙眼睛中充滿了悲傷和痛苦,他感到背脊發寒,那找不到來處的痛苦和悲傷,被那目光裹挾着,透入了他的靈魂深處。

他走了進去,眼前的場景讓他震驚到大腦空白,此刻的他無法思考、無法動彈,只不可控制地盯着面前這一幕,比方才濃烈數百倍的苦痛迎面撲來,有一瞬間,他幾乎呼吸不得。

面前的巨坑之中,堆積着無數少女的屍體,她們穿着不同國家、不同年代的服飾,她們是殘缺的,或是被取下雙臂,或是被卸下小腿,身上各處盡是幹涸的血跡。

不知她們生前最後一眼看到的是何種可怖之物,她們每一個人的雙眼都定格在睜大的一瞬間,裏面寫滿了恐懼。

忽然,林子白看見了一抹熟悉的藍,藍色讓他勉強拽回了理智。

那是同周烨身上相同的藍白校服,此時正套在一個女孩的身上,那女孩的左臂早已不知所蹤,正軟塌塌地躺在其他屍體上,聞聲側過頭看向林子白。

她眨了眨眼睛,眼裏只有一片灰暗:

“好久不見。”

林子白近乎屏住呼吸,認出了這個女孩的身份:“你不是....”跳下懸崖了嗎?

陳珞皺了皺眉,好像是在對他的答非所問不滿,又好像實在思索他在說什麽。

她頓住片刻,又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們被用來做成莉麗絲的新衣服,其他人快死了,我也是。”她這樣說着,卻笑了出來,臉頰出現了一個淺淺的梨渦。

面前的場景沖擊太大,林子白一時間沒能理解“做成新衣服”是什麽意思,他張了張嘴,卻像是被什麽堵住了喉舌,只得發出不成形的音調。

他看着泥坑中數不盡的少女的屍體,又看向陳珞渙散的雙眸,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開口道:“...我能為你們做什麽?”

不知為何,這句話好像刺激到了女孩,她收起笑容,胸腔的起伏忽地加大,她嘶吼着,有無數聲音疊在一起,像千萬條冤魂在哭訴:“做什麽?!”

一陣風拂過他的臉頰,那聲音輕飄飄地落在林子白耳旁,答非所問道:“沒想到你居然回來了,你是來忏悔的嗎?”

話音到最後,女孩的聲音已經被磅礴的怨恨扭曲,由原先的發問變成了嘶啞的吼叫,瘋狂刺激着林子白的耳膜。

他向後趔趄半步,疼痛使得他咬緊牙關,擡手無用地捂住雙耳。

霎時間,他感到頭腦一陣眩暈,有什麽東西從記憶深處往外爬,卻是僅一瞬便被劇烈的疼痛卷走。

鮮血從耳道中漫出,他的雙手沾滿了鮮血。

伴随着這吼叫而來的,還有驟然轉急的風,簌簌作響地朝他吹來,林子白再難保持平衡,失重感将他席卷,他重重地跌倒在地。

而狂風還在繼續,他被不斷地往後推去,風吹得他的眼眶蓄滿了生理性的淚水,他擡手擋住一部分風,從模糊的視線中看見了,那木制栅欄門邊,穩穩地站着一個穿着華麗的女孩,她紮着辮子,穿着粉色蓬蓬裙,腳上踩着一雙成對的瑪麗珍鞋。

她的雙手空空,落寞地垂在裙擺上,像失去靈魂的玩偶,就那麽在狂風中立着,靜靜地看着林子白。

“咵嚓”一聲,一陣強烈的刺痛從背脊傳來,他撞斷了一棵枯瘦的樹,連着土壤的破爛的樹枝狠狠地劃過他的腰。

遠處的女孩依舊那樣看着他,狂風吹不亂她任何一根發絲,和林子白的狼狽、血坑中的女孩殘軀相比,她悠閑地像正在參加晚會的皇女,精致得就像真正的莉麗絲小姐。

不知是不是因為風的緣故,他感到自己的視線越來越模糊,緊接着就是痛覺的放大,耳邊嗡嗡作響,無數女聲混雜在一起,反複重複着“幫幫我、幫幫我”。

在混沌中,有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顯得格外突兀。

他皺緊眉頭,極力地想聽清這聲音在說什麽,渙散的注意力逐漸回攏,那聲音越來越清晰。

“林子白!”

又一次,熟悉的窒息感将他裹挾,他猛地睜開眼,平躺的姿勢讓他難以呼吸,他狼狽地撐起身子,雙眸卻依舊難以聚焦,背部劇烈的疼痛仍然存在,耳邊依舊充斥着那凄慘的女聲,每一個都讓他感到墜入深海般的無力。

一只冰涼的手背貼上他的臉頰,一股強勁的能量注入他體內,他感到濃烈的寒冷,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這股能量讓他迅速從剛才的狀态抽離出來,而他還沒有徹底緩過神來,清醒與幻覺仍舊不斷地将他撕扯着,他一激靈,本能地想貼近那能量的來源,擡手仿若抓住海中浮木一般抓住了簡墨的手。

林子白的手心還是很燙,這種溫熱讓簡墨有些不适,他手指動了動,正預備将手抽出。

而對方像是預判到了自己的想法,慌忙擡起另一只手将他握得更緊一些。

簡墨擡眼看去,對上林子白迷茫的神情,輕輕一怔,最後鬼使神差地松了力氣,任由他繼續握着。

半晌,林子白才完全清醒過來,雙手猛地放開簡墨,就像他才是那個被強行抓住的一樣。

他先是有些心虛地看了看簡墨,發現對方的臉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壓根看不出任何情緒,只好扯出一個笑掩蓋尴尬,想說話但又礙于管家口中的“規矩”,一時間顯得有些局促。

“白天了,可以說話。”簡墨看出了他的顧慮,開口道。

林子白愣了愣,好一會才幹巴巴地道:“好久不見。”

“嗯。”簡墨沒有多做回答,看林子白恢複了原本的樣子,便又起身拉開了些距離。

“....你還好的吧。”林子白想起自己跟個皮孩子一樣抓着別人手不放,城牆一樣厚的臉皮裂開了一條縫,搞得他渾身不自在。

簡墨依舊沒回答,只輕輕點了點頭。

四周又陷入了安靜,林子白心想:完蛋,這是在生氣嗎?

這樣的沉默久違地讓我們林大爺感到了尴尬,大概是剛剛才清醒過來的緣故,平常“叭叭叭”個不停的嘴突然找不到話講,而為了讓自己顯得不那麽反常,他只好佯裝忙碌地理了理衣服、彈了彈灰塵、又屈膝系了個鞋帶。

“你有感覺哪裏不舒服嗎,我幫你療愈一下。”何漾從簡墨身後探出頭,手心上浮現出一團純白的光,問道,“你剛剛表情很痛苦。”

林子白對上何漾關心的目光,覺得她的異能是白色羽毛肯定是因為她是天使!

“沒事,”林子白揉了揉背脊,強壯鎮定地道,“幻覺而已,不是嗎?”

何漾收起光團,她指着林子白的後腰,問道:“你确定嗎?”

林子白收回剛剛揉背的手,看見上面滿是暗紅的血:......

他低頭看了一眼傷口,又擡頭看了一眼何漾,有些尴尬地道:“那你還是幫我治一下吧。”

何漾被他反應逗笑了,重新喚出異能附在他的傷口上,道:“我和簡墨在幻境裏都受傷了,但都沒有帶出來。”

言罷她看向簡墨,似乎在争取他的認同。

簡墨感受到目光轉過頭來,和她幹瞪眼起來,顯然沒有接話的意思。

何漾嘆了口氣,自己就不該指望這人接話。

她問道:“不如我們幾個互相複述一下自己的幻境內容?”

“好,”林子白的傷口痊愈,站起身活動活動身子,對何漾道了聲謝,側頭看向半開着的木門,問道:“魏松呢?”

何漾搖搖頭,道:“不知道,醒來就沒看見。”

她表情有些凝重,繼續道:“我在幻境裏遇到了一個女孩,叫陳珞。”

林子白的一頓,轉過頭來。

她看向簡墨,又轉頭對上林子白,點了點頭,“她穿着和周烨一樣的校服。”

“陳珞和周烨是同學,他白天的時候對我撒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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