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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簡墨睜開眼，看着四周的濃霧，有一瞬間的失神。

他想起來了，年幼的自己将最後一個追捕他的重甲人殺了之後，走出來磁場邊界。

然後...然後...

他擡起眼，周圍的黑霧散去，他所處之地變成了一片無邊無際的潔白。沒有盡頭，沒有天上地下，就像是陷進了一片虛無之中，讓人失去方向感，獨留踩在雲端的感覺。

這裏大概就是邊界以外的世界，可是，林子白呢？

忽然，眼前的白出現了一塊墨綠色，那色塊向四周散去，中心的顏色不斷變幻，最後顯現出一棟類似于教學樓的樓棟：

樓棟不高，只有五層，外圍被一圈矮牆圍着，大門口旁邊的牆上立着一塊鋼制的牌子，上面寫着“S市孤兒院”。

那應該就是林子白幼時待的孤兒院。

簡墨擡腳往那棟樓棟中走去，步伐與記憶當中的自己重合。

此刻，兩個處在不同時空裏的簡墨的想法都只有一個。

就是找到林子白。

他擡起手，那顯現着孤兒院的色塊，像一幅浮在空中的油墨畫，在簡墨的手靠近的瞬間，那上面的顏色好似遇見磁鐵的磁粉，倏地黏了上去。

酥麻的觸感讓簡墨眉頭微動，腦海中林子白幼時的模樣模糊了一瞬，總覺得有什麽不對。

總覺得...阿白不在這裏。

簡墨迅速地收回手，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那色塊已經滲進了他的五指，一股巨大的吸力裹挾他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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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在兩個時空中的簡墨同時回過頭，雙眼兀地瞪大。

只見身後，那一片潔白的空間中出現了另外一個色塊，年幼的林子白雙眼緊閉，渾身濕漉漉的躺在湖邊。

一個中年女人沖了上去，将他一把抱在懷裏，面色擔憂。

林子白誤入了另一個空間。

然而來不及了，簡墨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被色塊侵吞，與他的阿白失之交臂。

就在陷入黑暗的前一秒，簡墨眼前一花，對面色塊裏的場景忽然變了

——一間類似于雜貨店鋪的木屋內，穿着橘色工作服、頭發棕卷的男人正笑眯眯地托着腮，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而他的身旁還側身站着另一個穿着相同的人。

僅一眼，簡墨便認出了，那是林子白。

棕發男人似乎也能看見簡墨，在目光相觸的那一瞬，他舉起手朝這邊揮了揮，笑容變得更加燦爛。

簡墨從回憶中抽身出來，眼神裏還殘留着怒火。

“靠，”一道女聲響起，“你快給老娘停下！”

簡墨猛地回過神來，側頭看向聲音來源。

只見姚蕊背抵着牆，一手護着沈曼庭，一手舉起擋在面前。

她見簡墨恢複了神智，舒出一口氣，說道：“您老人家可終于清醒了。”

他們還在林子白的家中，而與之前不同的是，現在這裏一片狼藉。

原先擺放整齊的家具被挪了位置，窗戶上的玻璃碎掉大半，牆上的挂畫掉到地面上，周圍全是玻璃殘渣和本應該在櫃子上的相框。

而身為罪魁禍首的簡墨卻一臉無辜地看向姚蕊，眨了眨眼，問道：“怎麽回事？”

姚蕊插着腰，撇嘴解釋道：“ 你，一個定在這兒一晚上了。

昨天晚上有一陣濃霧從窗外漫進來，完全看不見任何東西，也動不了。等那霧散走之後，林子白不見了，而你就站在這裏，閉着眼睛，怎麽喊也沒反應。”

她擡起眼，看見簡墨一臉凝重的表情，語氣緩了下來，繼續道：“就在剛剛，你忽然向外釋放能量，能量帶起了一陣狂風，把這裏弄得一片狼藉，還差點把我倆給吹飛了。”

簡墨指尖動了動，沉默不語，只是彎下腰撿起了腳邊的一個相框。

相框內是一個三口之家，一對夫妻一左一右地環着孩子的手，被幸福環繞的孩子咧開嘴，臉上洋溢着笑容。

...卻不是林子白的模樣。

姚蕊微微偏頭，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感覺簡墨身上發生了一些變化。

“所以你到底遇見了什麽？”她開口問道。

簡墨的手輕撫照片中間那人的臉龐，輕聲回答：“沒什麽...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手指微動，一陣泛着藍色的光自他指尖傳出，落到照片上。

——照片上的顏色緩緩褪去，以那張臉為起始點，向外擴散開，直至相框裏的相紙，變回了一張空白的、幹淨的感光印紙。

他看着那張空白的相紙，卻像是看到了林子白的臉龐，輕聲呢喃：“阿白...”

許久，簡墨擡起頭，動作輕柔地将那張空白的相框放在隔斷櫃上，轉身對姚蕊道：“我要去找他。”

那棕色卷發的男人，簡墨再熟悉不過。

溯洄計劃中，每隔一段時間研究所便會将實驗體兩兩配對，放置到同一個空間內，以達到對照和檢驗的作用。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背，仿佛又看見了那嵌入他的皮肉、帶着他的編號的芯片，思緒拉回從前。

而經常與他配對的實驗體9913號，就有一頭棕色卷發。

簡墨不會認錯。

這是他...這是公路商店2874號員工，在這裏的第三年，他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生活。

甚至習慣到忘記了自己的名字，或者說，是他自己不願意記得自己的名字。

他低頭将寫着“2874”的胸牌別在胸前，開門出去将門口挂着的木牌翻了一個面：

營業中。

這裏的人很友善，不僅是員工還是路過的客人。

與他一起共事的除了商店老板，還有一個戴着眼鏡的中年男人11號。

2874記得，自己最開始很抵觸與商店老板相處，所以經常跟11號待在一起。

至于他讨厭商店老板的原因，他記不清了。

大概是因為自己性格有些內向，比較害怕陌生人？

他也不清楚，反正在後來的相處中，他發現商店老板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總是笑着幫他解決任何問題。

如今，他和這兩個人越來越熟悉，也對能熟練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了。

說到工作，在這裏工作總是能遇見很多有趣的人。

有身體像雪一樣融化掉一半的畫家、渾身被蠶絲裹着的老人和一個抱着小貓的紅發女孩。

他們都是受執念牽引而來，尋找商店老板幫忙的人。

藝術家想要一副燒不毀的畫，然後與畫永久地待在火焰裏；老人則想要返老還童，而後繼續為自己的孩子吐絲；而紅發女孩...只是單純地想要所有人死。

11號将一個圓底瓶子遞給紅發女孩，瓶子裏裝着可以讓她忘記所有煩惱的藥水，而後轉過頭問他，你最想要的是什麽？

他思索片刻，回答：想要忘記自己的名字。

櫃臺以外的女孩笑出聲來，輕輕撓了撓懷中貓的腦袋，語氣譏諷：“你明明最不想忘記的就是那個。”

而後拎着瓶子抱着貓走了出去，獨留他一個人怔在原地。

2874從回憶中抽離出來，彎下腰将最後一箱啤酒抱起來，放進了櫃臺後的倉庫裏，自言自語道：“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他分明瘋了似的想忘記那個名字。

...至于原因，他也記不清了。

他轉身，點好貨物數量，正打算拿起核對單記錄數據，卻聽見門外傳來嘈雜聲。

門外，一個女人似乎再争辯什麽，情緒有些激動，說話聲音便不自覺大了起來。

2874放下手中的東西，朝門那邊走去。

“你能不能冷靜一點，不要每次一進副本就強拆？尋常副本還好，可是遇到會反噬你又壓不住的怎麽辦？上次不就...”

2874眉頭微皺，這聲音為什麽那麽熟悉？

另一道聲音響起，是一個男人，似乎不太善于言辭，半晌才吐出一個字：“我...”

女聲打斷：“知道你着急，但你也不能拿自己的命開玩笑，而且說不定副本裏會有林子——”

“咔嚓。”

2874擰開門把手，門外兩人十分警惕，倏地轉過頭來。

他從倉庫裏走出來，像他往常工作時那樣，開口道：“請問兩位有什麽需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