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番外二

番外二

“簡墨？這家夥居然還能找回來？”

“這麽蠢，怪不得快一周才找回了。”

“不過沒被森林裏的野獸叼走對他來說已經厲害了哈哈哈哈哈！”

大門旁架着的鋼制的牌子上，寫着“愛心之家”四個大字，院子裏，幾個男孩指着簡墨笑得前仰後翻。

簡墨沒有理會，輕輕瞥了一眼門牌，擡腳走了進去。

路過的公告牌上，玻璃反着光，映照出他的模樣：八九歲的男孩，一頭柔順的黑發搭在額前，陽光下眼眸中泛着淡淡藍色，裏面寫着不屬于這個年齡段的淡漠。

簡墨的目光從玻璃上收回，轉而看向剛才嘲笑自己的幾人。

他們大都和自己的年齡相仿，為首的是一個十來歲的男孩，皮膚黝黑，身形比其他人高壯很多。

他想起來了。

簡墨的目光頓在中間的男孩身上。

自己是孤兒，生活在一家叫作“愛心之家”的孤兒院裏，而眼前這群人是孤兒院裏的霸淩團夥，具體表現在讓相對弱小的孩子替他們幹活，冬天洗衣，夏日挑水，附加心情不好時的拳打腳踢，将這所孤兒院院長的壞脾氣學了個十成十。

而自己，就是被霸淩的對象。

上次自己走丢在森林，也是他們故意為之。

簡墨的眉頭皺起。

雖然腦海中的記憶是這樣，但他總覺得從前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有很大的不同，他不是那種忍耐着不反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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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哥，他惡狠狠地盯着你呢。”

旁邊一個略微幹瘦的男孩打趣着，言罷獨自嘻嘻哈哈地笑了出來。

其他男孩緊張地去看“祥哥”的臉，不敢笑也不敢出聲。

被簡墨盯着的男孩叫李祥，聞言臉黑了八度，開口沖說話那人吼道：“石正！信不信老子殺了你！”

石正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看你本事咯。”

李祥大概是在石正那兒吃過虧，沒敢真上前找麻煩，轉頭将脾氣發在簡墨身上：

“混蛋，一直盯着你爹幹什麽？！”

簡墨沒有回應，在腦海中搜索關于面前人的記憶。

李祥被他冷冰冰的眼神看得心頭發麻，本能地想躲開，但還是拗着第六感走了過來，虛張聲勢地将聲音提高了幾度：“敢不理人了？我看你是欠抽——”

說着，他擡起一巴掌就要往簡墨臉上抽去。

簡墨擡手，穩穩地鉗住李祥的手腕。

好，他完全想起來了。

以前就是這人領頭毆打自己。

有些怪異的記憶裏，李祥時常帶頭，将幼小的簡墨被堵在角落裏毆打

。

那時候他的身上總是帶着傷，也總是吃不飽飯，壓根沒力氣反抗。

他不敢哭，因為會引來院長的二次打罵，只能在夜深人靜時，躲在被子咬住手腕悄悄流淚。

記憶回攏，簡墨擡眸看向李祥，神色冰冷。

手中力道加深，李祥驚訝地瞪大雙眼，奮力掙紮幾番卻未果，嘴上不停地罵着什麽，但簡墨已經聽不進去了。

他一撇手将李祥的手往後折去，就見對方叫着痛往後仰去。

簡墨手中力道沒有絲毫削減，提膝往對方頭上就是一擊。

剛才還十分狂妄的人倒下地上，簡墨擡起腳往他肚子上一踹，地上的人失聲叫痛，蜷縮成一團。

簡墨彎腰拽起對方的衣領，年幼的身體裏迸發出驚人的力道，一把邊将人提起，空餘的手甩了甩，蓄力又是一拳。

他甩甩手，扔垃圾一樣将人松開，轉身看向呆愣的衆人，面色平靜得可怖：“還有事嗎？”

呆愣的衆人反應過來，立即搖了搖頭，丢下蜷縮在地上的李祥，逃似的散開了。

石正也反應過來，悄悄沖他豎了個大拇指，道：“回來了記得去院長那裏把名字登回來。”

簡墨瞥了一眼他，沒回答，朝院長辦公室走去。

“愛心之家”孤兒院，坐落于偏遠的村落，距離縣城有幾十公裏的山路，是當時為了整頓城鎮容貌時修建的，這裏天高皇帝遠，腌臜事滋生瘋長，村裏頭大多是留守老人與小孩，自顧不暇的，對于這種事，沒人管，也管不了。

孤兒院中丢孩子是常見的事，無論是真丢了還是像他這樣被惡意帶出去，亦或者打架時下手重了被處理掉，院長一概不追究，一個周不出現就會将名字從花名冊上劃掉。

院內衆人已經對這種事見慣不怪了。

簡墨的眼神暗了暗，敲響了院長辦公室的門。

“進。”

木門打開，房間內坐着一個戴眼鏡的男人，正是院長。

院長看見簡墨先是一愣，而後不耐煩地撇嘴，似乎對他的回來不太高興：“回來了？”

簡墨：“嗯。”

院長從桌子上抽出一本牛皮封的花名冊，瞥了簡墨一眼，在觸及到簡墨的眼神時感到背後一涼，趕緊挪了開去。

他從旁邊的筆筒裏抽出一支筆，在攤開的花名冊上寫下一個“林”字。

“嘶——”院長皺眉，又擡眼仔細打量了一番簡墨，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他沒能看出個所以然，只得将“林”字劃掉，重新寫上了“簡墨”兩字。

“好了，”他蓋上筆蓋，态度冷漠，“自己去倉庫拿被子。”

簡墨點點頭，退了出去。

守着倉庫的是剛才嘲笑自己的其中一個男孩，他看到簡墨從遠處走來，縮了縮脖子，虛張聲勢地提高聲音：“自...自己進去拿！別想着偷東西。”

簡墨的目光輕輕掃過他，對方似乎想到了剛剛李祥被揍的場景，往後趔趄幾步，轉身跑了。

倉庫內沒有燈，昏暗的環境中只有高牆之上的窗口照進來點點微光，簡墨推開沉重的門，聞到了空氣中飄着潮濕的黴味。

他從倉庫深處裏抱出相對幹淨的被褥，轉頭看見了門邊角落裏的一道人影。

他眯起眼，警惕地走過去，借着微光看清了對方。

那是個年齡還要小些的男孩兒，兩只手被捆在了一旁的架子上，入秋的時段，他卻只穿了件單薄的衣服，裸露在外面的肌膚被凍得青灰，昏昏欲睡地靠在牆邊。

這是...

簡墨在記憶中搜索。

這是“自己”從前在孤兒院的夥伴，但在李祥一群人開始對自己實行霸淩後，男孩便開始刻意回避自己，很少有交集了。

顯然，在自己“走丢”後，那群人的霸淩對象就變成了他。

簡墨走過去，将捆住的繩索解開。

他意識到自己應該為朋友的遭遇感到難過，但心裏怎麽也掀不起一絲波瀾。

昏睡中的人被動靜吵醒，在看見簡墨後臉上閃過一系列複雜的表情。

有驚訝與欣喜，當然也有見到同類的慶幸。

男孩動了動唇，聲音很小：“簡...簡墨，你回來了。”

簡墨點點頭，他的目光在男孩手腕停留了片刻，沒再說話，起身抱着東西離開了。

從那天以後，李祥一群人就沒再找過簡墨的麻煩。

他們也暗地裏使過壞，但簡墨身上就像有什麽法咒，只要是對簡墨不利的事，最後都會返還到始作俑者身上。

逐漸地，大家對他避之不及。

簡墨樂得清淨，對于獨來獨往的日子很适應。

十六歲，他達到了法定自主申請身份證的年齡。

長期在學校住宿的簡墨回到孤兒院。

院長要求院裏的十二歲以後就要出門幹活賺錢，而年齡小的，就留下來為他服務。

但對于簡墨，他莫名有些怵，就任由他留在學校讀書了。

再次簡墨走進孤兒院時，院長正指揮着幾個孩子做事。

“人呢！拿個東西那麽慢，偷懶就別吃晚飯了！”

院長吼叫的聲音從樓棟後面傳來，幾個孩子握着比自己還高的鐵鍬往裏面跑。

簡墨眉頭微動，擡腳跟了上去。

後院，男人一巴掌拍在領頭的男孩身上，語氣不善：“動作給老子快點，你們不是好朋友嗎？為他做這點事兒都拖拖拉拉的。”

幾個男孩走上前，艱難地将鐵鍬舉高，鏟進一旁的泥土裏。

視角被圍成圈的男孩們擋住，簡墨朝裏走去。

院長被突然出現的人影吓了一跳，辱罵已然到了嘴邊，卻在看清簡墨的模樣後咽了回去。

他臉上閃過慌張，本能地想擋住身後的東西：“你...你怎麽回來了！”

簡墨的目光在男人身上頓了兩秒，沒有回答，擡手擋住了他遮擋的動作。

這又是一個秋天，前一夜下了雨，雨水裹着泥土，幾個人的褲腿上滿是泥濘。

地上躺着一個男孩，十三四歲的模樣，臉上毫無生氣與血色，泛着淡淡的青灰。

正是簡墨記憶中的好友、那年瑟縮在倉庫的男孩。

記憶裏翻湧出從前相處的點滴，簡墨意識到院長作出了很過分的事情，看着地上男孩緊閉着的眼睛，胸腔中撕裂出一股怒火。

院長額角滲出冷汗，嗫嚅的唇卻吐不出一個字。

這是簡墨第一次感到悲傷與憤怒夾雜的滋味，翻湧的情緒讓他無措，不知該如何發洩，垂在腿旁邊的手微微顫抖着，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周身的戾氣卻越來越重。

許久，他沉默着轉身，走了出去。

這天晚上，他沒有離開孤兒院。

李祥幾人見到他如同見到瘟神一般，一下班回來就躲進了房間，都沒心情去欺負其他孩子。

也就是這天夜晚，一場大火點燃了孤兒院。

這場火很是怪異，即便是整個村子的人都趕來救火，即便是淩晨時分下了場大雨，但這火就像是被施了法術，不燃到後面的樹林，卻怎麽也滅不了，燒了一天一夜。

從這場火災中生還的，只有幾個睡在外面毛坯房的小孩，其餘的人，無一生還。

簡墨站在後山邊，看着不遠處跳動的火焰，火光籠罩着他，他感受到久違的溫度，與記憶深處的某個模糊場景融合，眼角緩緩滑落一滴淚。

簡墨擡手擦去，看着手上的水痕出神。

他似乎忘記了什麽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