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第 2 章
李昱的夢境支離破碎,卻幕幕都是薛平蕪。
他夢見初見薛平蕪的時候,是南方夏夜、聲聲鳴蟬,他同胞弟李昇坐在畫舫游船裏喝酒賞月。
樂聲随着水聲蕩到他耳邊,她抱着月琴在水岸那邊,發上琉璃簪映着細碎的燈光,粉面朱唇,分明動人。
李昇笑他看癡了,他确是看癡了。
他命人停船靠岸,遣張英去問她姓名。
她琴聲停了,聽張英說完話,遙遙往這邊畫舫瞧了一眼,目光掠過窗邊的李昱,不知是看見了還是沒看見,又轉回頭去。
可李昱卻看清楚了她的面目,在她驚鴻一眼流轉過的某一瞬,他曾與她在一片靜寂裏四目相對。
張英沒問出她的姓名,諾諾回來複命。
她琴聲複又響起,歌聲伴着旖旎月琴的曲調傳入他耳中。
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
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李昱也算是難得動了凡心,步步迢迢到春山,越過春山見平蕪。
他一日複一日不曾停歇,十八般風流手段都使在她身上。
吟詩送禮是尋常,聽她琴聲是平态。
在她面前對着清風明月起誓明心,才終于艱難地得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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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昱是為了薛平蕪才逗留,得了薛平蕪,便返程回京。
臨別時他心滿意足,李昇來送別的時候,還笑他的模樣春風得意。
彼時走的是水路,李昱登船後遍尋不見薛平蕪,後來見她在船尾倚着欄杆望向漸行漸遠的來處。
甲板上風大,吹得她衣裙臂帛飛揚,襯得她如九天神女落入凡塵一般美麗。
他問她望什麽。
她的目光纏綿久遠,幽幽道:“我舍不得薛城。”
河道曲折,兩岸青山不斷,行船漂出不遠,便已将薛城遙遙地抛去了窮盡目力也再不可及的地方。
李昱自幼長在京城,若非為了來見封地在此的胞弟,倒是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到這裏來。
薛城不是極富庶之地,不過勉強算個水鄉,溫柔婉約些罷了。
他體諒她離家千裏,一路都溫柔體貼,便是到了京城,也未有懈怠。
原本,待他回了京城,就該定下正室的人選。可一來,他得了薛平蕪,沒了興致;二來,未娶妻而納妾,壞了風評。即便他是貴胄,有的是人巴結,他還是借此通通拒了,只一心一意對待薛平蕪。
他在諸位皇子裏不算拔尖,弟弟遣到了封地去,他也不過是勉強留在了京城。可是明争暗鬥到最後,還是他一路踏血走上了那個皇位。
不在薛平蕪面前,他的所有謙和溫厚,皆是裹着殺心狠毒的迷惑糖衣。
籌備登基的事宜繁多,可他仍不忘召回那個久在外流離的弟弟李昇。
若非畏懼他兄弟二人皆在京城,恐惹人猜忌,李昇也不會為了保全他,自請前去封地。
如今他得了勢,也該讓李昇回京。
案牍勞雜裏,他想起已經許久沒見過薛平蕪。
她倒是體諒他忙碌,從不主動打擾,不過每日送來些湯羹,叫張英尋空給他送進來,一次都沒有進來打擾。
他喝着湯,心裏便越發想念她,當即起了身去找她。
那一晚,是明月當空,溫涼無風。
薛平蕪坐在回廊邊,抱着那一把許久沒見過的月琴,又開始彈起了曲子。
薛平蕪自離了薛城,便不大碰月琴了。
在薛城的時候,李昱常見她彈琴,不彈的時候,也時常仔細擦拭保養。可自打離了薛城,她便收了那一把琴。
許是擱置了太久,她手法有些生疏了,不過撥弄一陣,便漸漸又有了原先的感受。李昱一直立在暗處望着她不去打攪,瞧她面色淡淡,又彈起初見那一支曲。
樓高莫近危闌倚。李昱想,她許是畏懼自己登基之後,便與如今不同了,便先生了退意。
李昱算計人心,未曾輸過,到手的東西,從沒有平白再失去了的。
他知道自己放不過薛平蕪了,這一生,他都要和她糾纏下去。
他用最簡單的方式給她安全感。
她做不得皇後,他就封她作貴妃,只要他永遠沒有皇後,她就永遠能在後宮保全自己。
而在前朝,他甚至默許了薛平蕪與官員勾結。
與她來往的官員越多,來往越密切,這些人就會越偏向她。利益當頭,總會有人願意冒險為她擋刀子。
能給她的,他都給了。
給她盾,也給她刀。
時間久了,前朝對于貴妃的不滿之聲,漸成了一項沒幾日便要拿出來或大或小談論一番的必經命題。
許是因為如此,李昱聽得多了,便愈發不上心了。
作為一個皇帝,李昱自诩自己已經做得足夠好,這天下河清海晏,朝臣能揪出的唯一一個錯處,也不過是他後宮裏的薛平蕪。
他一生只有這麽一回動心,所以哪怕力排衆議,也想要放肆這一回。
可偏偏啊,那些人都來同他說,如今的薛貴妃,和當初的薛側妃,原不是一個樣子了。
人都是會變的啊。
那些老臣、忠臣,涕泗橫流跪在他面前,求他看清貴妃專寵幹政的面目。
李昱被人念得煩了,便尋李昇喝酒。
李昇為他斟酒,全然不覺得這是個麻煩:“皇上難道不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貴妃無家世無子嗣,卻得此殊寵,難免被人針對。即便今日不是她,來日臣子們也會找到旁人。”
李昱深以為然,所以,予她權柄,原不是錯。
他錯在給的還不夠多。
但他仍有疑惑,因為如今的薛平蕪,确然與從前不同了。
即便他待她一如往昔,甚至過之更甚,然而她與他之間的距離似乎還是越來越遠了。
每當他走到她面前,擁抱她,擁有她,他心中不滿的空虛感永遠無法填充。
她給人的感覺,愈發像水中月、鏡中花、掌中風。
他總覺得自己要留不住她。
某回宮宴上,他瞧着殿中舞女水袖翩飛,忽而聽出伴奏聲裏有月琴的聲音。他側過身去和薛平蕪說話,誇她從前月琴彈得很好。
他是臨時起意,想聽她彈琴,她卻只是溫溫笑着謝他誇獎,并不過多接話。
李昱沒如願,心裏有些失望,卻不再多說了。
那一日他酒至酩酊,回到寝殿後被她伺候着安置。他在昏黃的燈光裏醉影迷蒙地看着薛平蕪,忽而很想問問她——
這麽多年了,她究竟想要什麽?
要他如何做,她才肯來到他身邊?
行人更在春山外啊。他跋山涉水來到了她面前,以為終于得償所願,她卻仍遙遙相望,看着他泥足深陷,卻不肯伸手。
她處處合他心意,他卻望了許久才看清,她不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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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琦耳邊聽着張英絮絮的念叨,頗有些幻滅之感。
真就這麽神奇,李昱昏了幾天不醒,讓她喂了口藥,終于是睜了回眼。
瞧她第一眼,還有些迷蒙,唇顫了顫,不知念了句什麽。随即便清醒了過來,偏過頭去不再看她,讓她退下。
聞琦猜想,到底是薛平蕪的身子,即便薛平蕪死了,他對她還是熟悉的。
聞琦回冷宮待了幾日,張英暗中吩咐人小心伺候,她倒是也過得不算艱難。沒過多久,李昱召了她去。
正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李昱說是病好了,瞧着還是虛弱得很,像是去了小半條命似的。
饒是如此,見到聞琦後,卻還是換了衣裳,叫她陪他逛一逛禦花園。
聞琦實在猜不透這人到底想做什麽,陪他繞着花園無聊地走了一圈又一圈,終于開口:“皇上病剛好,回去歇着吧?”
李昱随着她落地的話音啪的折下一枝花來,聽得聞琦心驚膽戰。
他冷聲道:“想活命就閉嘴。”
聞琦自诩能屈能伸,既然沒本事和李昱正面剛起來,幹脆就乖覺地閉了嘴。
李昱捏着那朵花,停步在了一座紅木秋千架前頭。
“你去。”
他仍是沒看她,淡淡地吩咐。
聞琦暗暗翻了白眼,認命地走過去,李昱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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