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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沈曼卿沒有片刻猶豫地拉開房門

“曼卿”

就在她踏出房間的剎那，身後傳來唐壁的聲音，聲線緊繃。

沈曼卿回過頭，“我等你的消息。”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唐壁沒有追出去，站在原地，直到聽到樓下的汽車發動聲，快步來到窗前，沈曼卿的影子一晃，汽車絕塵而去，幹脆利落，不拖泥帶水。

唐壁追到樓下 ，已經看不見汽車的影子。

失落地走回客廳，唐太太出來，問：“曼卿走了，你怎麽不留她吃飯？”

唐壁好像沒聽見一樣，上樓去了。

沈公館晚餐飯桌上，從沈二小姐生日宴發生的命案後，這是沈家的人最齊全的。

一直不怎麽下樓的大太太許桂枝坐在正中，二太太三太太大少奶奶，沈家三姊妹和小少爺，分坐兩側。

沈家的規矩，食不言寝不語，被沈曼麗打破，“太太，這個月零花錢什麽時候發？”

沈曼麗手頭拮據，忍不住問。

大太太許桂枝面無表情，“現在沈家的情況你可能還不知道，就連我們住的別墅都被老爺抵押給銀行了，說不定哪天我們就要搬出來，一日三餐都不知道去哪裏讨，我是不願意讓你們姊妹受委屈，現在有什麽辦法。”

擡起眼，掃了一圈桌上的人，“現在府裏的廚房供一日三餐，至于別的花銷，自己花的個人承擔，現在不比從前了，都以為老爺留下偌大的家業，你們看看府裏的賬目，還剩下什麽錢，早就坐吃山空了，你們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有的吃就不錯了，沈家早晚有散夥的一天，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

沈曼麗平常不關心家裏事，富家大小姐，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只知道和情郎風花雪月，問：“輪船公司難道不掙錢嗎？”

大太太冷笑一聲，“輪船公司負債，欠銀行的貸款。”

沈曼麗吃驚地，“怎麽會這樣？”

桌上的人不免都垂頭喪氣，銀行要沒收別墅，沈家人連安身之所都沒有。

“父親也是，買什麽船，大家都喝西北風了。”

沈曼娜抱怨道。

大太太咳了聲，“老爺的主張，從來都是對的，現在老爺沒了，我一個婦道人家，能有什麽能耐，你們心裏都有個數，還像以前一樣花錢散漫，沒錢了，可別來找我，我可沒錢填。”

太太們這些年的積蓄，手頭有私房錢，三小姐沈曼娜有大太太依靠，小少爺有三太太，二小姐沈曼卿有生母留下的嫁妝，最窮的是大小姐沈曼麗是身無分文，她生母留下的東西都當了，交給蔣世君投資全陪進去了。

手頭拮據，兄長在監獄需要錢疏通打點，大太太一毛不拔，沈曼麗對大太太不滿，說：“我不信，沈家窮成這樣。”

大太太拿巾帕點了點嘴，“不信，你到賬房查賬，看是不是我侵吞了沈家的財産。”

沈曼麗心裏嘀咕，不相信大太太說的，賭氣上樓去了。

吃過晚飯後，客廳裏大太太許桂枝和二太太鄭佩蘭，三太太蔣雲芳，大少奶奶孟玉賢喝茶，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閑話，幾個人心不在焉。

三小姐沈曼娜看明星雜志。

沈曼卿接電話，電話裏傳來陌生的聲音，“是沈小姐嗎？”

“我是沈曼卿，你是哪位？”電話機很嘈雜。

“沈小姐還記得我嗎，我是大都會的舞女，中西旅館的房客。”

“記得。”她給這個舞女留下電話。

電話那頭亂哄哄的，舞女的說話聲，沈曼卿集中精力才能聽清楚，“我看見206住宿的那對男女了，我是在一家當鋪門口看見這兩個人，我本來想跟上去，他們特別警惕……”

“當鋪的地址名字。”

“……洪記當鋪。”

沈曼卿拿電話機旁的鋼筆記在紙上。

放下電話，招呼阿娣，“你拿一百塊錢給阿奇，讓他送到大都會給……”

阿娣莫名其妙，取錢拿給阿奇。

把記下地址的紙條撕了下來。

從小客廳出來，沙發上坐着的二太太打了個哈氣，精神萎靡不振，站起來，說；“我這年紀大了，晚上睡眠不好，一點動靜就醒了，醒了睜着眼睛到天亮再也睡不着。”

邊說邊上樓去了。

沈曼卿看她是煙瘾犯了。

聽劉媽私下裏說，二太太的娘家兄弟經常來找她要錢，老爺在世時，可憐她無兒無女，沒有個依靠，銀錢上從不虧待她，她抽鴉片煙，也是公館裏的賬上出錢供着她。

老爺一死，她斷了經濟來源，大太太才不肯由着她抽。

所以最近看二太太總是無精打采的，自己有點私房錢被娘家兄弟刮走了，沒錢買煙土。

沈曼卿手心裏攥着紙條，明天去一趟一家偵探社，交給程不遇，中西旅館兇殺案已經半年了，剛有了這一點線索。

沒有高興起來，反倒有點郁悶。

心裏有那麽一點點遺憾，唐壁是上流社會的名媛挑選夫婿的理想的人選，唐家也是理想的婆家，想嫁入唐家的未婚小姐排着隊。

主動提出退婚，大概所有人都認為她傻。

自己做主退婚，但終身大事，還是要告訴大太太，盡管大太太沒把繼女放在心上。

心想先等唐壁的消息，唐壁說服了父母，沈唐兩家達成共識，解除婚約。

劉媽和阿娣她暫時沒告訴。

次日一整天，沒看見二太太下樓。

晚飯時，侍女小翠端了飯上去，一會功夫又下來了，說；“太太，二太太不肯吃飯。”

小翠猶豫地說：“二太太要那樣東西，說……”

大太太眼皮沒擡，淡淡地說道：“不吃還是不餓，這一大家子，十幾張嘴吃飯，我是沒錢給她抽大煙。”

小翠觑着大太太的臉，期期艾艾，“二太太把屋裏的東西摔了。”

“由着她去，看她還能怎麽樣？真是讓老爺慣壞了。”

大太太重重地放下筷子。

“太太別生氣，一下斷了，煙瘾上來，二姨娘別再鬧出什麽事來。”

大少奶奶孟玉賢說。

“這東西害人不淺，多少家破人亡。”

大太太是非常反對碰煙土。

這兩天唐壁沒打電話，唐壁的反應，在沈曼卿看來，認為已經同意退婚。

傍晚時天陰，七點多天黑下來，沈曼卿拉亮了電燈。

窗外後花園樹影搖曳，刮起了風，十幾分鐘後，窗玻璃上落下雨滴。

睡至半夜，沈曼卿被一聲炸雷驚醒了。

窗簾遮擋，房間裏漆黑，耳畔嘩嘩的雨聲。

第二天醒來，上午九點多了，已經雨過天晴，風被一場雨壓下去了。

客廳裏，管家段豐良對大太太說：“昨晚風大，花園裏一根電線刮斷了。”

“趕緊雇人修，花園裏到處都是刮斷的樹枝子，不及時清理，天黑沒燈，萬一誰經過不小心傷到。”

小翠端着飯菜下來，“太太，二太太屋裏的門闩着，我叫了半天門，屋裏沒動靜。”

“端下去吧。”

小翠把飯菜送回廚房。

大太太對段豐良說；“上樓看看。”

站起身，“這個家都不省心。”

管家段風良掌握着沈公館各個房間的鑰匙，随着大太太上樓，來到二太太房間門口，大太太許桂枝敲門，喊：“玉佩，是我，你開開門。”

房間裏沒人回答。

大太太讓到一旁，說：“打開。”

段豐良在一串鑰匙裏找到二太太房間的鑰匙，把門打開，大太太先進去。

外間小客廳淩亂，地毯上躺着一只打碎了的花瓶，大太太閉了閉眼，說了句，“造孽”

段豐良不敢進主子的卧房，把倒了的衣架扶起來。

突然，卧房裏傳來大太太短促的驚叫，段豐良不顧避諱，闖了進去，只見大太太渾身顫抖着，驚慌地叫，“死了……死了……”

段豐良的視線越過大太太，看見床上躺着的二太太，房間的窗戶大開，風吹着窗簾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