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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薛越寧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
落日燒紅了天,兩旁樹葉昏黃,柏油馬路長得望不見盡頭,天邊樓房浸在斑駁破碎的晚霞裏。
人群三三兩兩,騎着單車從她身旁疾馳而去,藍白色校服被風灌入撐得肥大。
陳拙就是在這樣美好的時刻出現的。
少年穿一身黑,幾乎不需要她辨認,一眼就能确定那就是他。
她被釘在原地,呆呆望着一動不動,耳邊所有聲響全都消失不見。
他從教學樓間Z字型的樓梯走過天橋,背影被夕陽餘晖拉長,肩胛骨的形狀從單薄布料透了出來,仿若嶙峋的山脈。
她努力瞪大了眼,試圖将他看得更清楚些。
可兩人之間的距離,卻始終沒有縮近過。
在她的夢裏,他總是這樣沉默,又這樣遙遠。
“喂。”
“醒醒。”
“薛越寧。”
薛越寧迷迷糊糊睜開眼皮,猝不及防對上燈色下陳拙棱角分明的臉。
他單膝蹲在她身側,額前漆黑的發遮着眉眼,辨不清眼底神色,鼻梁立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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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
“嗯?”
薛越寧揉了揉眼,掃視一圈,四周只剩頭頂的燈還亮着,其他工位一片漆黑,工作室裏的人不知何時已經走光了。
“我睡了多久?”
“大家都走了嗎?”
她一邊問着一邊打開手機,看清屏幕的一瞬水眸倏地睜大:“這麽晚了!”
“你們怎麽都不叫我呀?”
“漆谕唯呢?”
陳拙忽地擡手握拳,用食指關節輕輕敲了下她腦門,逗貓似的。
“嘶——”
薛越寧一愣,視線落到他唇角,捕捉到一抹幾不可察的笑意,轉瞬即逝。
“你笑了!”
她像是發現了什麽稀奇的神跡一般,想也沒想湊了上去,兩人的鼻尖近得幾乎快要碰觸到一起。
“……沒。”陳拙狼狽地偏過頭去,淡淡的紅暈從耳根一路蔓延至脖頸。
“陳拙,你笑什麽?”
他的呼吸急促了些,吐字有些咬牙切齒:“沒。”
“你有!”
“你就是有!”
“我都看到了!”
薛越寧不依不饒,溫熱呼吸盡數噴灑在陳拙頸側,引得青筋一陣跳動,下一秒,他猛地站了起來。
聲音沙啞得緊,染着幾分暧昧的渾濁:“薛越寧。”
話頭卻陡然一轉:“你流口水了。”
“啊?”
薛越寧下意識的擡起手背胡亂地抹了下嘴,“沒有啊……”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你騙人!”
陳拙沒有回答,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往門口走。
“你幹嘛騙我!”
薛越寧連忙起身追了上去:“喂,你說話呀!”
一路追到電梯口,她張開手臂擋在他身前,像只憤怒的企鵝:“陳拙!”
“你幹嘛騙我!”
男人慢條斯理按下電梯鍵,才偏頭掃來一眼,語調懶洋洋:“因為你笨。”
薛越寧:“……”
夢境與現實迅速切換,她忽然有些分不清夢裏和眼前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
原來,陳拙也會笑。
也會戲弄別人。
看來,他心上那堵高高的圍牆,也并非全然無法打破嘛。
想到這裏,薛越寧無意識彎了下唇,瞬間就把剛才被他戲弄的不愉快抛到腦後了。
電梯很快到了32樓,門打開來,裏邊空無一人。
兩人一起站了進去。
随着電梯門緩緩合上,空氣瞬間變得稀薄。
狹窄靜谧的一方天地裏某種難以言說的暧昧無聲流動。
頭頂明亮光線落在身旁男人鴉羽般的長睫,拓下淺灰色的陰影,襯得俊美的臉霜雪般白。
他站姿有點懶散,沒骨頭似的,頭頸低着,卻還是比她高出了一大截。
眼前玻璃清晰映出他們的身影,他的白襯衫和她腰部蓬起的白色裙擺邊緣重疊到一起。
親密得像是一對戀人。
薛越寧屏住呼吸,唇角卻難以自控往上翹起,怎麽也壓不下去。害怕笑出聲音,她不得不緊緊咬着下唇,然而眉梢眼角卻掩不住雀躍。
最後還是沒能忍住,悄悄打開手機的相機功能,迅速按下拍攝。
那個命名為“藏拙”的相冊裏就這樣又多了一張。
進地鐵時,薛越寧久違地在朋友圈發了一條動态——
【回家咯!】
配圖就是剛才那張偷拍,拍攝角度問題看不到臉,又加了一層朦朦胧胧的濾鏡,只能隐約辨認出照片上一個是白衣黑褲一個是白色蓬蓬裙。
不到一分鐘,這條動态便得到了十幾個贊。
風千在底下回了個摳鼻子的表情:【呵呵。】
漆谕唯也緊随其後:【哇哦。】
薛越寧送了他倆各自一個敲頭的表情,同時不忘偷偷看一眼身旁陳拙的反應。
他一路都在看手機,不過到底有沒有刷到她那條動态就不得而知了。
視線從男人俊逸的側臉重新回到屏幕上那句“回家咯”,一顆心似被春日溫熱的潮水包裹住,軟得一塌糊塗。
在這座鋼筋混凝土鑄成的森林,那個被她稱之為家的地方,原本也不過是城中村萬千出租屋裏平平無奇的一間,冰冷的,随時可以離開。
是因為陳拙的到來,那裏才變成了家,變成溫暖的窩。
而那簡單的三個字背後所包含的隐晦的愛意,他會懂嗎?
出地鐵口,聞到從燒烤攤飄過來的香味,薛越寧又犯饞了。
出乎意料的是,陳拙竟也停下腳步,難得耐心陪她一起等着老板烤完那堆串,都是些動物內髒,什麽雞胗、鴨心之類的。
“我這幾天都沒看見小白,也不知道它跑哪去了。”
“想到再過幾天要送它走,心裏好舍不得啊。”
“上次有個朋友過來,本來是要把它們帶走的,結果忘了帶籠子,我心裏竟然松了口氣,你說,我這樣想是不是太自私了?”
“……朋友?”
“之前在徐阿姨店裏,你見過的,不記得了嗎?”
對上男人漆黑的眼,薛越寧用手比劃了下:“就是坐在我旁邊胖胖的那個男生,大概這麽高,皮膚黑黑的。”
陳拙喉結微滾,應了個“嗯”。
說話間,攤位上老板已經将烤串打包好了,遞了過來:“靓妹,拿好啊。”
“謝謝。”
薛越寧接過,一邊倒退着走一邊跟陳拙繼續說着:“咱們樓下之前不是來了很多小貓嘛,我想着一直這樣下去也不好,剛好有個朋友認識他,說是一直在做流浪貓救助,我就找他過來幫忙了。”
她停頓了下,表情有些苦惱:“但是風千說我被騙了,本來我不覺得他是壞人,但是,他抓貓的樣子看起來真的很兇,說話也怪怪的,讓人很不舒服,我、唉,我不懂,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麽辦了。”
他忽地出聲:“那就把他删了。”
“啊?不好吧?”
薛越寧愣怔了下,這時身後突然有人騎着小黃車“嗖”一下從路口竄了出來,直直朝她撞了上去——
“小心!”
幾乎是同一時間,像是刻在骨子裏的某種條件反射,陳拙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拽到自己懷裏。
鼻尖猛地撞上對方溫熱的胸膛,薛越寧心跳驟停,大腦一片空白。
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而罪魁禍首早已越過他們,消失在路的盡頭。
“謝、謝謝。”
陳拙松開她,聲音依舊冷冷的:“好好看路。”
薛越寧像極聽話的小學生,乖乖應道:“哦……”
兩人繼續往前走。
拐進巷口的一瞬,陳拙忽地停下腳步,朝着身後瞥去一眼,似是看見了什麽人。
薛越寧好奇地跟着扭過頭去,背後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她納悶道:“怎麽了?”
“沒。”
走了兩步,陳拙再次停下,“薛越寧,這幾天——”
“嗯?”
月光下,薛越寧看見他蹙了下眉,“算了,沒什麽。”
到家後洗了個澡,薛越寧躺到床上抱着兔子玩偶刷短視頻,時不時哈哈大笑,直到房門突然被人輕輕叩了下。
“薛越寧。”
乍一聽見陳拙冷淡的嗓音,薛越寧足足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将睡衣散開的紐扣一一扣好,“來了!”
一個箭步沖到門口,她猛地剎住了車,胡亂理了理頭發,又小聲清了下嗓子,做完一個深呼吸後才緩緩擰開門把手——
對上她像是剛剛跑完八百米紅撲撲的臉蛋,這回換成陳拙怔忪了下,随即有些狼狽地将視線挪開。
薛越寧後知後覺想到,該不會是自己剛才笑得太大聲,吵到他了?
于是心虛得眼睫輕顫,“你、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他往後退了一步,眼睛始終沒有看她,“你的東西落在外面了。”
“啊?”
薛越寧撓了撓頭,壓根想不起來自己有将什麽東西忘在公共區域。但她也知道自己向來丢三落四,絲毫沒有懷疑對方的話,越過他往客廳去,“是襪子嗎?”
回應她的是一陣沉默。
該不會是收衣服的時候不小心把內衣掉到地上了吧?
腦袋裏剛剛閃過這個念頭,薛越寧瞬間慌了神,不自覺加快步伐,經過沙發時差點被廉嬈放在地上的快遞盒子絆倒。
正彎身查看地板時,玄關處突然有一團雪球“嗖”一下竄了過來,猛地撲向她的小腿,“喵嗚~”
“啊!”
薛越寧毫無防備跌倒在地,幸好身後是軟軟的皮質沙發,下邊鋪了地毯,這才沒有摔疼。
下一秒,她倏然瞪大了眼——
“喵!”
小白一反往日的高冷,用腦袋瘋狂蹭着她的小腿,翹起毛茸茸的尾巴繞着她不停轉圈。
“它、它——”
薛越寧指着眼前的小家夥,仰起頭一臉震驚看向陳拙:“怎麽會在我們家?”
“……不知道。”
陳拙雙手插兜,眼睛始終沒有看她,“一直在門口叫,很吵。”
“然後你就給它開門了?”
“……嗯。”
“天哪!”
薛越寧絲毫沒有懷疑這話的真實性,雙手捧臉誇張地感慨了聲,緊接着一把将小白抱進懷裏,一邊順毛一邊誇道:“我家小白真棒,居然還能找到我們家裏來。”
陳拙突然輕咳了下,右手摸了下後脖頸。
因這一動作,黑色襯衫袖口處不知何時沾上的幾根白色貓毛無聲掉落。
薛越寧納悶道:“不過,它怎麽知道我們住在五樓的?”
“……靠嗅覺吧。”
“對哦,我記得網上有說,貓咪嗅覺特別靈敏,都是靠留下氣味來标記領地的。”
回應她的又是一陣沉默。
薛越寧低下頭去自顧自撸着貓,過了好一會才忽然想到一個更加關鍵的問題:“不對啊,那它是怎麽進來這棟樓的?”
樓下防盜門得刷卡才能進來,小家夥哪有這麽大的本事?
“……大概門沒關緊。”
薛越寧很快接受了這個說法,大眼睛忽閃忽閃看向陳拙,語氣帶上幾分不自覺的撒嬌意味:“陳拙,我們收養它吧。”
似是聽懂了她的話,小白跟着仰起頭。
一人一貓就這樣瞪着圓溜溜的眼睛齊刷刷盯住了他。
陳拙以拳抵唇又咳了下,面無表情:“……随便。”
“真的?”
薛越寧興奮到差點從地上一躍而起,“你答應啦?”
陳拙沒說話。
他單膝蹲下,剛一伸手,小白立馬湊了上去主動獻上自己肉乎乎的臉,任由他輕輕揉捏下巴,不時發出舒服而滿足的呼嚕聲。
薛越寧看着看着突然想到什麽,伸手輕輕往他手臂戳了下,“诶,咱們給它起個名吧。”
“……不是叫小白?”
“唔,我仔細想了想,這個名字起得好像有點草率了。”
薛越寧歪頭想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要不,就叫錢多多?”
陳拙嘴角一抽:“……”
她又想了下,“或者叫錢速來,怎麽樣?”
他扯了下唇,緩慢吐出一句:“不怎麽樣。”
接連兩個提議都被否決,薛越寧雙手叉腰,做出一副兇巴巴的表情,落在男人眼裏卻沒有半點的威懾力,“那你說叫什麽好?”
陳拙眼尾拉起,慢條斯理掃了她一眼,忽地舌尖頂了下上颚輕嗤了聲:“叫薛無敵吧。”
“無敵?”
薛越寧一拍大腿,“這個好诶!這個霸氣!我剛剛怎麽都沒想到呢?”
正說着,廉嬈推門從房間出來,看見客廳的兩人一貓明顯愣了下,“這貓是?”
“就是我之前跟你講的樓下的流浪貓,漂亮吧?”
薛越寧抱起小白朝她走去,語氣十分驕傲:“我跟你說,它可聰明了,居然自己找到我們這來……”
陳拙沒再繼續聽下去,徑自走回主卧。
盯着那扇緊閉的房門,想到剛才瞥見男人黑色襯衫下擺沾着的幾根白毛,再聯想起不久之前自己向對方借用浴室時被拒之門外,當時他給出的理由是她會掉頭發,清理起來很麻煩。
廉嬈翻了個白眼冷笑了聲。
呵。
她掉頭發不行,貓掉毛就可以。
還真是雙标。
不是貓可以,是“薛越寧的貓”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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