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篝火晚會
篝火晚會
彌勒村一到夏天,會有篝火晚會,村裏上上下下的人穿上壓箱底的雲南特色服飾,手拉着手,一塊兒圍着火堆熱鬧跳舞。
秀秀家裏窮,沒有好看的民族服,只有一件她媽媽當時嫁過來穿的苗族衣服。她平時不愛打扮,一到這天,就木木地看着衣箱裏的首飾頭飾,亮閃閃的。
“哎喲,小鬼頭穿這身還挺帥。”
另一面,張志豪也在屋裏換上新衣服,藏青顏色,看得出針線眼來,估計是拜托村裏哪個大娘做的。
沈卓立第一回見這麽稀奇古怪的衣服,像個鄉巴佬沒見過世面似的。
厲夏顯得淡定許多,他倒是也想試穿試穿,可惜張志豪太矮,衣服不合他的身。
“小豪,你穿着真的挺好看。”
厲夏給了個正面的評價,張志豪一穿新衣服整個人精神氣變化很大。
小倉鼠咯咯咯偷笑,他假裝害臊一溜煙跑走,實則是想去秀秀家見她穿苗族衣服的樣子。張志豪去年看過一次,可美哩。
快到傍晚時分,餘晖落盡,遠處依稀可見火苗蹿升的紅焰,哔啵燃燒着堆起的火柴,人聚攏得越來越多,各着異服,有說有笑。
萬陽允許他倆過來參加,拍攝工作不停止,一幀幀記錄下彌勒村夏日篝火大會的盛況。
正常的衣衫和牛仔褲夾在中間,一下成了異類,但是沈卓立臉皮厚,跟在酒吧裏蹦迪一樣嗨。
“怎麽沒看到秀秀?”厲夏牢記着這位朋友,可惜找了半天沒發現她的身影。
“厲夏哥哥,戴着銀冠的就是秀秀。”張志豪指給厲夏看,果真,秀秀身着紅色衣袍,頭戴銀白色亮閃的首飾,在對面跳着舞。
那個樣子的秀秀真少見,笑容委婉,身姿雀躍,沒有一點苦頭堆積在臉上。
再擡頭一瞧,沈卓立那家夥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現身在秀秀旁邊,嘴裏叽裏呱啦地說着話。
厲夏皺眉,不悅。
“你今天真好看!”
沈卓立沒在牽手跳舞的隊伍裏,他想斷開秀秀前面那人的手,自己去牽她的。
對于誇獎和貶低,他從不吝啬。
“謝謝。”
篝火映橙的黑夜給了秀秀臉紅的保護罩,直白坦蕩的誇獎,從這位少年口中脫口而出,非但誠懇,還令她羞澀。
“你想跳舞嗎?”
沈卓立跟了她一路,秀秀才提出了這個疑問。
“你教我嗎?”
像是獲得赦令,沈卓立強行把她從前一個村民的手裏拽出來,自己堂堂正正地握着,然後跟着隊伍左踢右蹬,開心的仿佛掉進蜜罐子裏。
跳過半圈,繞回到厲夏他們身邊,秀秀本能地垂頭,她不好意思,在厲夏面前,她永遠都怯場。
“厲夏哥哥,咱們也進去跳好不好?”
小孩子因為身材不夠,所以不和大人們一起圍篝火跳舞,他們有自己的小隊伍。張志豪這麽說,是因為想跟在秀秀屁股後面。
秀秀的手,張志豪也想牽。
“我不去了。”
厲夏興致缺缺,大概是從看見沈卓立閃現在秀秀周邊時候騰起的一股子情緒,煩躁愠怒。
篝火熱鬧過一陣,迎來下一波做游戲的小高.潮,人人抱膝坐在坑窪的石子路上,圍了好大的一個圈。
點名誰上去唱歌跳舞,誰就得去。難得的紅日子裏,自然也少不了酒肉作伴,屯了藏了大半年的豬牛肉,每家都大方地貢獻出來一塊兒吃。
“新來村裏的兩個小夥兒,給大家表演一個呗!”村裏的老大爺們起哄,嗓門一個大過一個,他們有些人一輩子就在山裏沒出去過,不知道外邊的世界有多精彩。
沈卓立不怕糗,用手拍拍厲夏問他意思。眼裏好像在叫嚣“兄弟,給他們來一個呗!”
“表演什麽?”厲夏扭捏,他不是特別喜歡這種場合,硬是被拱上臺,表情更僵硬了。
“唱歌呗!”沈卓立不管他,獨自應了大爺們的邀請,他跑兩步站在圈圈中間,說道,“就給大家來一首歌,怎麽樣?”
萬陽杵了把厲夏,“去啊,一塊兒去唱。”
篝火燒的差不多,逐漸有了熄滅的趨勢,火旺的哔啵聲被大家的應和取而代之。
沒有伴奏,沒有原唱,只有擡頭可見那滿天的星輝,籠罩整個彌勒村,注視着圓圈中間兩位站定的外來少年。
“給你我的心作紀念,這份愛任何時刻你打開都新鮮……”
秀秀沒聽過的歌,她以為沈卓立會唱那首在溪流邊教她唱的歌,可是沒有。
秀秀沒記錯,沈卓立說他最喜歡的是那首。
後來秀秀離開彌勒村,終于知道篝火晚會那天,沈卓立和厲夏唱的歌叫《青春紀念冊》。
周末一過,沈卓立如約要下山去鎮上的學校上課。
“你什麽都不帶?”
學校是住宿制,厲夏看沈卓立空身一人不免提醒他一句。
“你沒看我背書包了啊!”沈卓立轉身秀了秀他剛來時背過的藍白色阿迪書包。嶄新空蕩,裝幾本書不成問題。
“他們那裏沒有洗漱用品,我們可是要住一周的。”
厲夏盯着時間,要耽誤遲到了,他可不認識去學校的路,必須要秀秀領着。
“麻煩!”
少年拖出行李箱,打包了能用上的生活日用品,看似齊全,可總感覺少了東西。
原來是偷偷塞進鞋子裏的紅色中國結,秀秀送他的謝禮,他差點忘了帶。
中國結重新系在他腰間,像個小配飾,衣服蓋住就什麽也看不見了。
“走吧走吧。”
出了門,秀秀在隔壁家門口等着他倆,看到攝像,她仍是不适應地別過頭,骨子裏的自卑怕人看到。
厲夏走在最前,接着是沈卓立,最後才是秀秀。這樣一來,秀秀就不必再怕鏡頭對她有什麽動作。只是沈卓立不安分,總喜歡故意慢下兩步,要和張秀秀并排走着。
“你說上學到底有什麽好的?”
來自無知少年的靈魂拷問,秀秀本來不想回答。答案太多了,而對于秀秀來說,最重要的就是走出彌勒村。
“上學能學到很多東西,你為什麽不喜歡?”
走出彌勒村對沈卓立和厲夏來講,根本不存在,因為他們原本就不是這裏的人,總有一天要走的。
行李箱轱辘着泥濘,吭哧吭哧下山去,少年很嚴肅地考慮秀秀提出的問題。
然後忽然間想明白,驕傲盈充整張臉,說道,“學不學的,以後我爸媽的錢也都是我的,我們不一樣!”
空氣安靜,像被502膠水牢牢黏住,不透風不流通,唯獨剩下腳踩枯葉的窸窣嘈雜。
話說的沒錯,但沈卓立不是想看不起秀秀,“我不是那個意思…”
秀秀淡漠地回道,“嗯。”
沈卓立閉了嘴,重新回到第二個位置不再與秀秀并排走。他微惱,将氣一股腦兒撒在随行的行李箱上。
日頭漸大,催起早醒的鳥兒,雛崽兒從鳥窩裏探出機敏的腦袋,夢想有天撲騰去天空展翅。
那句話,厲夏也曾在眼神裏流轉過,只是如今當面聽沈卓立說出口,嘴裏多了份苦澀和難受在。
秀秀不能怎麽樣,她的短發長了,動不動騷.癢她的脖頸,昨晚上奶奶拿把剪刀想替她修一修,秀秀卻不肯。
黃銅色的鏡子裏,短發少女左右轉轉,發尾觸到脖子,期盼它能再長快一點。
秀秀過去不愛漂亮,也不覺得自己長得好看,直到有個人隔三差五地誇她,說一些秀秀壓根沒在意過的事。
長發……留長發的秀秀是什麽樣的,秀秀自己也很好奇。
長年累月的農活耕作,村裏的姑娘都不興留長頭發,一是打理麻煩,二是妨礙幹活。所以秀秀從有記憶起,一直是短頭發。
為了省錢,只要長一點,便讓奶奶用剪子修一修。到現在,肩頭也沒到過。
倆小時的山路走到頭,鎮上學校終于現了身,沈卓立累的抱怨都沒有,他就跟個山頂洞人似的,好久沒出過遠門。
除了他,厲夏和秀秀都是臉不紅心不跳。
“這特麽也太遠了。”
上學的熱情耗去大半,沈卓立擦擦汗,實在受不了雲南這邊的日照。
他雖然基礎差,但在這所學校,仍是能和秀秀還有厲夏共上一個班的。
班主任帶着三人進來,只有秀秀自個兒乖坐回座位,她不是遠道的客人,不需要重新自我介紹。
其實厲夏也不需要,只有沈卓立,大家還不認識。
“同學們,今天咱們班上又來了一位新同學,我們掌聲歡迎好不好!”
班主任說話有股雲颠口音,不影響整句話意思。
沈卓立壞笑,好似腼腆地舔了口上排尾牙,他笑起來是有感染力的,只是不友好。
“同志們早上好,我叫沈卓立。”沈卓立帶着大家鼓掌,順便回頭告知班主任,“介紹完了。”
比起厲夏上周長篇大論式的自我介紹,這位同學的簡直過于直白和簡潔,班主任發了懵,很快意識到這位學生才是真正意義上需要重塑的城裏孩子。
“好的,沈同學,你就坐到張秀秀前面,和厲夏同學坐一塊兒。”
厲夏他們那張桌子是突然加進來的,原先秀秀坐在第一個,因為學習成績好。
從來都只享受最後一排座位待遇的沈卓立,真是有些不習慣第一排的視野。
不怕別的,就怕講臺上任課老師情緒激動,唾沫星子亂飛。
“你好啊,新同桌。”沈卓立和厲夏開着玩笑,然後一屁股坐定在自己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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