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孤兒

孤兒

邢年沒和鄭铖當場起沖突,因為他在姜唐面前要乖乖的。從認識到現在姜唐最不喜歡的就是邢年打架,打架多兇呢,還要落傷,姜唐看見了眼眶立刻就能變紅。

邢年受不了豆豆兒這樣。

這幾年邢年僞裝完美,所以姜唐放學做完值日,發現邢年沒在班裏的時候沒當回事,下意識覺得邢年出校門買吃的去了。

學校後面的小吃街繁榮不息,章魚小丸子的價格和邢年每月的零花錢一樣,六年裏也沒有漲。

徐韬陪姜唐走到美術教室,非得替姜唐背着畫板。

姜唐不好意思,說:“我自己來就行。”

“千萬別,弟弟。”徐韬一躲,“還是我來吧,你這小身板,別再壓垮了。”

“壓不垮。”姜唐有些顧慮,說:“我哥不喜歡別人給我拿東西。”

不只是拿,外人碰一下姜唐的東西邢年也不太接受。三年級的時候學校裏舉辦新年義賣,姜唐放上貨架的小火車被隔壁班一個女生買走了,邢年放學追了人三條街,花光了攢了五個月的零用錢又把小火車買了回來。

但是今天情況特殊,徐韬說:“他讓我幫你拿的。”

“啊?”姜唐驚訝,“他幹嘛去了?”

徐韬想說他打架去了,這幾年邢年最沒少做的事就是打架,只不過都瞞着你。但是邢年面無表情說的那一句“這件事豆豆兒不需要知道”魔咒一樣萦繞在耳邊,嗆得徐韬假咳幾聲。

“你那位好哥哥,”徐韬說,“當然是,去給你買零食了。”

校園東側的偏門并不在放學時開放,邢年靠着欄杆站,身上的羽絨服很舊了,風一刮飛出白絮。鄭铖走過來的時候他也沒擡頭,把袖口處的羽毛摘掉了。

鄭铖問:“你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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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務室門口那一眼就是戰書,有姜唐在不好發作,但事情沒完。中午邢年托徐韬往三班傳了個話,約了在這裏見面。

鄭铖是田徑隊的主力,個子也高,和邢年面對面竟然勢均力敵。他抱着胳膊,說:“別告訴我就是為了上午砸籃球的事。”

“就是為了那件事,”邢年從鐵欄邊站直身,說,“你還沒和姜唐道歉。”

“你是聾嗎?要我說幾遍才行?”鄭铖假意扶額,“他自己都說沒關系了,你怎麽還咬着不放?”

“他當然會說沒關系,你就是把他當場砸出血他也會說沒關系。”邢年神色冷酷,“但是你态度不對。”

“我......”鄭铖張張嘴,有一瞬間的無言以對。他從小到大就不服管,父母都忙,家裏沒人約束,連家長會也沒人來。所以道歉該是什麽态度,他不清楚也不學習。

“那你說,”鄭铖梗着脖子,“你想怎麽樣?”

“要麽去和姜唐重新說對不起,”邢年說,“要麽站着讓我砸回來。”

鄭铖驚訝到發愣,過了會兒才說:“你很嚣張啊。”

邢年面無慚色,說:“選吧。”

“選個屁。”鄭铖急了,往前一步就要動手。但是他胳膊舉起來,就被邢年擋住了。

光這一下就讓鄭铖感到震撼,緊張地盯住邢年,說:“你練過啊?”

邢年平淡地說:“沒有。”

沒練過,因為不需要,邢偉順家就是自由搏擊的籠子,他邁進去,必須時刻做好準備。想學會打人就得先挨打,所以這幾年邢年突飛猛進,已經可以纏住邢雷你來我往。

“這,你這,”鄭铖恨道,“你這是欺負人。”

“再給你一次機會,”邢年說,“是道歉還是挨砸。”

道歉其實沒什麽,姜唐心善小孩兒肯定不會為難人。但是鄭铖已經被架在了這裏,中二期的男生認定了要用拳頭定天下,他如此慘敗給邢年,實在是難堪。

頭可斷血也流,面子不能丢。

但是他也的确怕被邢年揍。

所以鄭铖不說話,就是用手臂一推,順着慣性和邢年各退兩步。他倆在此劍撥弩張,旁邊有零星幾個同學,都吓得不敢過來,其中兩個女生沒見過這架勢,小聲商量着要不要去告訴老師。

“告什麽老師?”有人忽然在她們身後說,“免費的戲為什麽不看?”

這一嗓子聲音很大,就不是說給旁觀者聽的。鄭铖一擡頭,看見是自己班的同學。

“倆孤兒嘛,”那幾個男生大笑,“狗咬狗一嘴毛呗!”

鄭铖問:“你說什麽?”

那邊反問:“你想聽哪一句?”

哪一句都讓鄭铖受不了,心裏最深的痛楚被如此狠狠地戳點,他已經被完全激怒,當場沖過去擡臂揮拳。對面三個男生也不慣着他,幾人扭打成一團,而且都沒收着勁兒。女生們吓得小聲驚叫,試圖勸架但根本沒人聽。

邢年揣着兜觀戰,臉上沒有表情,心裏沒起波浪。邢雷平時說他的話比這兩句可難聽得多,他身經百戰,如今已經刀槍不入。

他甚至在鄭铖被按倒在地的時候嗤笑出聲,慢悠悠地走出兩步,停在塵土飛揚的混戰旁邊。

“所以,”他垂眼看向鄭铖,問,“要不要去道歉?”

“我去你......”鄭铖話沒說完就挨了一拳,只能揪住對手的衣領狠拽向側,好不容易在混亂中尋到縫隙,咬牙說:“我道歉!你幫把手!”

邢年神情裏露了點兒愉悅,說:“好的。”

他居高臨下,一腳踹翻了壓着鄭铖打的男生。

半小時後。

五個男生通通站在教導主任辦公室門口,兩個班的班主任也已經趕到,表示一定會對此次打群架的惡劣事件嚴肅處理。老師們冷着臉讓人排隊進辦公室,挨個請家長。

“來,你們自己打,”三班班主任把電話遞到鄭铖手裏,說,“都跟爸爸媽媽說清楚,在學校都幹了什麽事。”

鄭铖臉上紅了好幾片,他拿着電話遲遲不撥通。老師過來問情況,他說爸媽都在外地,就算是請家長也回不來。

班主任嘆了口氣,親自打電話過去,和鄭铖的父親聊了很久。重點倒不是告狀,而是委婉地勸說要适當地多給孩子一些陪伴和關注。

其實這次打架的前因後果老師們都已經知道了,鄭铖先動手确實有錯,但是對方幾個男生的那聲“孤兒”确實太刺耳了。

輪到邢年進來的時候班主任也有點發愁,邢年情況特殊,很久之前姜德明已經和她溝通過了。此時該打給哪個大人是個問題,家長家長,家中的長輩,會為孩子前程操心的大人。光是這個條件,邢偉順和孫向桦就已經完全不符。

打給姜德明也有點不合适,那畢竟不是邢年的法定監護人。而且邢年并不願意撥出這個電話,他只沉默地站着,不說原因,反正誰也不聯系。

“邢年,”班主任語重心長,“你這樣不行。”

這話有深意,說的不只是打架的事,而是邢年整體的狀态。

這個班主任從三年級開始就一直帶邢年和姜唐這個班,眼看着邢年一路過來,知道這個男孩從來沒有對誰敞開心扉,他自願被邊緣化,沒有朋友并不能成為他的困擾。班主任甚至覺得邢年享受其中,孤身一人來去自如,如果沒有姜唐,他可以一天都不開口。

老師們一開始都心疼這樣的孩子,但是邢年太冰冷了,看向大人的眼神也充滿不信任。教師自帶的權威在邢年面前幾乎不起作用,他總是游離在主流體系之外,他哪門學科都不喜歡,但是所有的課都考得很高,學習對他來說不過是完成任務,他服從學校的規則是因為他無所謂,而不是因為他認同任何理念。

他不是一個按部就班的普通小孩,也不是一個能被大人喜歡的小孩。

所以到今天邢年已經不再被老師們照顧,時不時也會因為沒有集體榮譽感而被批評。學習好并不等于可以冷漠,德智體美勞要全面發展。

就像這會兒,班主任是鐵了心要聯合家裏一起管治。她伸手點點手機上撥號的界面,說:“打電話。”

邢年沒動。

“打給誰随便你,誰能管得了你你就打給誰。”班主任說,“但是今天必須得有個大人過來,你的問題很嚴重。”

手機一直開着,在掌心略微發燙。這還是去年暑假姜德明郝佳麗買給邢年的,孩子們升入六年級,配部手機方便聯系,姜唐有邢年自然也得有。但是這事又涉及到人情,所以最後也給邢雷買了一部。

班主任用手指敲敲桌面,問:“想好了嗎?打給誰?”

邢年仍然不回答,班主任臉色有點兒不好看,過會兒又說了句別浪費時間。邢年看了眼挂鐘,姜唐那邊都已經下課了。

邢年說:“給邢偉順打。”

如此直呼其名讓班主任皺了下眉,說:“你自己撥電話。”

邢偉順的號碼邢年背不下來,他低頭去翻通訊錄。他要點通話的圖标,姜唐先在門邊喊了聲“報告”。

漂亮的小孩貼在門邊,兩只眼睛瞪得圓圓的,帶着點兒焦急的神色,論誰看了也不忍心說我們這兒處理事呢你先出去。

“進來。”班主任放緩語氣,“來找邢年嗎?他今天得很晚才能走了,你要等就先在老師辦公室做會兒作業。”

姜唐立刻小跑到邢年身邊,他剛才也是從美術教室跑過來的,這會兒臉頰通紅,肩膀起伏着氣還沒喘勻。但是他着急說話,還伸手按住了邢年的手機。

“他不給邢偉順打電話,”姜唐對班主任說,“給我爸爸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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