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思念

思念

大學的第一個學年結束，姜唐和邢年回到家，和姜德明還有郝佳麗約了在別墅見。現在他們回家基本都住那邊，孩子們已經大了，父母想多給點空間。

姜唐假期接稿的頻率暫緩，只是游戲那邊的設計還沒結束。邢年則帶着目的，和叔叔阿姨再次長談。

他沒有先斬後奏，但是已經做好了退學的決定。

至于這背後的邏輯和原因，邢年并沒有給出一二三的羅列，其實就是不适應，無法欣賞也無法利用好校園生活。某種意義上退學的原因也不重要，因為要結束一段旅程不需要理由，但他必須為未來做好打算。而在這個話題上邢年十分明确，他甚至已經聯系好了新的住處和項目。

本錢就是邢偉利留下來的存款。

要去打拼的城市依然是北京，但是住得離工地近，并不在市區。

姜德明問邢年為什麽選擇北京。

“如果打定心思做生意，”姜德明說，“上海更占優勢。”

邢年笑了笑，說：“我的根基得和豆兒在一起，豆兒喜歡冬天下雪。”

姜德明問：“那麽你的目标呢？”

“賺很多錢，”邢年說，“都給姜唐。”

“離畢業還有三年，”郝佳麗說，“為什麽不能等到大學結束？”

“因為不想浪費時間，”邢年說，“那是很愚蠢的行為。”

“當初那麽黏，”郝佳麗眨眨眼，問，“現在又舍得和豆豆分開了？”

“因為是為了更好的未來，”邢年冷靜地說，“竹馬也有各自的路，不一定永遠緊挨着才是最好的，不然我只是在拉着他和我一起陷入泥潭而已。”

最終姜德明和郝佳麗點頭同意，他們不需要被說服，路都是各人自己的，他們只是尊重年輕人的意願，何況邢年向來非常成熟沉着。他們甚至并不對這個決定感到驚訝，因為邢年從來都游離在體制之外，那是個沒辦法被束縛或者馴化的靈魂。

所以他們和邢年一起分析利弊，然後把選擇權交回邢年手裏。他們也可以提供幫助，但是邢年拒絕了。

談話結束的時候邢年對叔叔阿姨說謝謝，低頭的時候眼睛很紅。

在遇見姜德明和郝佳麗之前，邢年在大人臉上只見過名為厭惡和憐憫的情緒。但是叔叔阿姨對他笑，眼裏閃着溫和，話也平穩。其實沒什麽特殊的，邢年就是感覺自己在他們那兒被當成了一個真正的人。

姜德明曾經說他和郝佳麗是邢年的半個父母，邢年并不認同。

說少了。

邢年走得比姜唐早，因為出了校園就沒有暑假，他得在八月初開始工作。這件事兩個人心照不宣，但是誰也不提離別的事兒，邢年連具體日期也沒給姜唐說。最後那天他們手牽手逛遍了山坡，再回到院子裏。

還在枇杷樹下，兩個人嘴裏都被邢年放了奶糖，然後邢年扶住秋千繩，示意姜唐坐上來，說：“我推你。”

這件事兩個人可太熟悉了，剛認識那會兒幾乎天天都要蕩秋千，而且每次都是邢年推姜唐坐。所以邢年早就熟能生巧，力度合适，秋千的弧度正好，姜唐坐得穩穩的。黃昏逼近，兩個人心裏都在醞釀告別詞，但到最後都什麽也沒有說。

姜唐叫哥的時候頭也沒回。

邢年輕推在他肩頭，很低地嗯了聲。

“咱們倆第一次見面，”姜唐說，“你就這麽推我來着。”

“我記得，”邢年聲帶笑意，“那會兒我連普通話都說不好。”

姜唐也笑了，嗯了一聲，說：“那會兒你還特別讨厭我呢。”

“......我錯了。”邢年說，“你太好了，我覺得自己連當狗都不配。”

“配，”姜唐回頭笑出酒窩，說，“我一見你就叫你哥哥呢。”

夕陽收光的時候秋千還在晃動，兩個人一直玩到斜陽漸泯。這院子十分安靜，向日葵垂頭靜默，大葉在風力沙沙。嘴裏的糖早就化了，最後他們并肩坐在躺椅上，邢年側頭吻了吻姜唐。

“我愛你，”邢年說，“姜唐。”

姜唐扣住邢年的手，說：“我也愛你。”他笑起來，“我有東西給你。”

小盒子蠱惑人，有一個瞬間邢年還以為是戒指，打開發現不是的時候不知道是慶幸還是失落多點。慶幸是因為他自認是要求婚的那一個，失落是因為如果姜唐真的給了，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帶上，然後高興到瘋掉。

“哥，”姜唐在後面碰碰他的胳膊，問，“你喜不喜歡？”

胸針造型別致，向日葵卷瓣包裹，中間用寶石雕了只狗。不是可愛的卡通形象，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惡犬，長尾像狼似的下垂，兩眼深沉但不缺光芒。黑曜石做工精細，銀枝繞在周圍，藍紅寶石點綴其間。

邢年瞬間就明白上個學期姜唐拼命攢的錢都花在哪兒了。

他捏住姜唐的下巴，皺着眉叫了聲豆兒。

“趕不上你的生日了，”姜唐把卡片放到邢年膝上，輕聲說，“提前祝哥哥生日快樂。”

邢年把胸針托在掌心，問：“你設計的？”

姜唐點點頭。

邢年問：“你做的？”

姜唐又點點頭。

邢年捧住姜唐的臉，近距離地和姜唐對視。星光點亮了姜唐的眼，最中央的是他邢年。

“我收下了。”他對姜唐說。

姜唐笑着和他對對嘴唇。

“豆兒......照顧好自己。”邢年在姜唐耳邊低聲說，“不要太累，不要焦慮，我出去了，咱們家不用你掙錢。”

姜唐把頭靠到他肩上，蹭着額角點點頭。

邢年側頭，吻了吻姜唐的發頂。

“按時休息，按時吃飯，按時學習。”邢年說，“等空的時候，想想我。”

姜唐又點點頭，邢年感覺到有水珠滴落在他的手背，但他沒有去看。

“我愛你，姜唐。”邢年溫柔地說，“很快就見。”

“嗯。”姜唐低聲說，“很快就見。”

打開畫着小蜻蜓的生日賀卡，姜唐只寫了兩句話。

——請你展翅而飛，自由地、勇敢地闖蕩。蒼穹寬廣，風霜雨雪越過去，張開雙臂，白雲和彩虹都在你的懷裏。

邢年離開了家，也離開了學校。

校園對他來說是牢籠，如今擺脫束縛，他拼命向前，不遺餘力。開始打拼就會意識到錢有多難賺，但是邢年不會停下來。他從家裏帶走的不只那枚胸針和那張賀卡，還有那只草編蜻蜓，以及從他初中開始就壓在枕頭下的餅幹桶。

姜唐。

這兩個字就是他沖鋒的動力，出租屋方便面，每天睡四個小時，跟車吃土，學會了抽煙什麽的，忽然都變得理所應當。邢年去年已經自學過大部分的專業知識，如今又在實踐裏摸爬滾打，他進步飛速，初期投進去的錢也不算事血本無歸。

姜唐課程依舊，還用插畫和設計稿賺出了零花錢和小量存款。沒有哥哥在身邊，他才發現獨立意味着什麽。很多次飯吃不完沒人掃底，或者夜裏猛地一搭胳膊，卻發覺身邊沒有人，睜開眼對着黑暗發呆，還得趕在鼻尖酸澀之前強迫自己入睡。又或者揣了兜卻覺得不習慣，沒有手牽着，也沒人把糖喂進嘴裏。

異地戀這事兒吧。

确實很辛苦。

每天打電話也不管用，胸口的思念随着心髒跳躍劇烈，身體裏的血液沸騰不息，每分每秒都叫嚣着想要見面，想要擁抱，想要實打實伸舌頭地接吻。那些隔着屏幕的溝通和觸碰都是隔靴搔癢，達不到效果，又不能沒有，說不清是慰藉還是更重的痛苦。

飲鸠止渴罷了。

但是就算是這樣，兩個人也沒有說出過放棄兩個字。

向前，去闖，去飛，去嘗試。人生總得有跌宕和離別，否則活得也太膽小了。

勇敢和自由，這才是他們的生活信條。

姜唐大四的那個冬天，兩個人都沒回家，邢年那裏走不開，姜唐就也留了北京，他接了一個影視劇的原畫工作，還同時和一位建築學教授做體育館的設計。雖然只是項目副手，但可以學到很多東西。

然而就算是在同一座城市，他們也沒有見上，徐韬和任禮來看他們，也只和姜唐鄭铖見了面。因為邢年臨時出了趟差，到蘇州談事兒去了。

晚上倆人照常打電話，有兩個室友也沒回家，所以姜唐趴在宿舍陽臺上，被凍得蹦來蹦去。

“哥，”他說，“蘇州是不是很暖和。”

邢年在那邊嗯了一聲。

“北京太冷了，”姜唐笑了兩聲，嘟囔着說，“我現在都是小凍豆兒啦。”

邢年又嗯了一聲。

不太對勁。

“哥？”姜唐問，“你在幹什麽呀？”

“嗯。”邢年沉着嗓子說，“看你......的照片。”

姜唐立刻就明白了。

“哥，”他小聲說，“你太壞了。”

“是麽？”邢年手掌不停，倉促地笑了兩聲。他桌子真的放着姜唐的照片，是兩個人剛在一起的那個暑假拍的，當時姜唐坐在藤椅上，枇杷樹落了涼蔭。邢年叫了聲豆兒，姜唐就擡起了眼。

就是那個瞬間。

“豆兒，”邢年低聲說，“叫我一聲。”

“哥......”姜唐咬了咬嘴唇，說，“哥哥。”

邢年粗啞的喘聲就在耳邊，激得姜唐幾乎也要有變化。好在邢年速戰速決，最後一身嘆息沉重，然後只剩鼻息，過會兒姜唐聽着他抽了紙巾。

“哥哥，你，”姜唐試探地小聲說，“你好了嗎？”

邢年苦笑一聲。

沒有好。

再這麽下去，他就永遠好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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