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争執

争執

重重珠簾低垂,博山爐輕煙袅袅。

一位女子端坐在銅鏡前,纖纖玉指輕點匣中胭脂,一點點洇在嬌婉動人的臉龐上。

她凝視着素白指尖的一抹嫣紅,像極了她服毒後,嘔出的點點血沫。

當時她還是戶部侍郎林寓之妻,謝窈。

腳步聲由遠至近傳來,一聲聲仿佛踏在謝窈緊繃的心上,她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身。

一轉頭,便見一個通泰貴氣威嚴的老婦人怒氣沖沖地走至她面前,屋內的丫鬟觑着臉色,知道山雨欲來,忙阖門退下。

謝窈緊張地撫了撫衣衫上并不存在的褶皺,輕聲行禮:“祖母。”

“你還敢叫我祖母?”謝太夫人氣勢洶洶,世家主母的儀态被怒氣激得全然不見,她擡起手顫顫巍巍地指着謝窈:“說!你要去做什麽?”

謝窈瑟縮一下:“去見姑父。”

此言一出,謝太夫人見孫女不肯從實招來,不由怒道:“你當我眼瞎聾聩,不知道你那些心思?你被林寓誣陷與太子有染,我知你心中不甘,但你姑父不過是禮部侍郎,更不可能插手此事。”

說着,謝太夫人心中的氣也熄了一半,她知道自己孫女這半年來的苦痛冤屈,但也知道這件事不會再有結果。

但不曾想,謝窈接下來的話,險些将她吓昏過去。

“不,孫女只是請姑父替我隐藏身份,再引薦我進東宮當侍妾。”

“你說什麽?”謝太夫人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謝窈,她根本想不到,一向柔順的孫女敢做出這般離經叛道的事。

“既然林寓說我與太子有染,倒不如破罐子破摔,當了太子的女人。”謝窈柔弱白皙的脖頸微微垂着,語氣卻異常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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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自己先前受的委屈,謝窈顫抖的手一下子緊握成拳。

她的丈夫林寓誣陷她與太子有染,一氣之下告到金銮殿上。

她跪在澄亮的金磚上瑟瑟發抖,無助的淚水一滴滴滑落。

林寓從她的妝奁翻出一條繡了情詩的帕子,直到那張帕子輕飄飄落在謝窈眼前,她才知道太子字嘉恒。他甚至收買了自己房中丫鬟,把她與太子的“風流韻事”編得惟妙惟肖。

而太子周之衍當時站在她的身側,語調冷淡:“兒臣與林夫人并無私情。”

一塊白玉鎮紙直直砸在金磚上,瞬時四分五裂,只聽見皇帝怒吼:“你還敢狡辯!看看你瑞皇叔在東宮搜出什麽!”

她的亵衣被扔到太子腳邊,上邊還沾上些許胭脂,香豔得引人遐思。

謝窈這才思緒清明,這是一場謀劃已久的陰謀,林寓背後是權勢滔天的瑞王,他真正要對付的是太子,自己只是權勢鬥争的犧牲品。

謝家教導她溫柔和順,而非逆來順受。

她當即擡起臉,對皇帝揚聲道:“妾身與太子殿下絕無私情,因為妾身至今仍是完璧之身,若陛下不信,可以請司寝嬷嬷一查。”

話音剛落,衆人嘩然。

林寓的臉色有多難看,她仍然記得。她還知道林寓心心念念的,只有葉家三姑娘葉姝。若非被林寓逼上絕路,她也不會道出這些事實。

皇帝最後還是沒讓司寝嬷嬷查探,就放謝窈出宮。

不到一個時辰,謝府便傳出謝窈身中砒/霜的消息。

這出鬧劇才有偃旗息鼓之勢。

但謝窈并沒有死,她還未服下全部,便被丫鬟救下。而謝家傳出死訊,只是為了保全顏面,希冀那些莫須有的醜事,會随着謝窈的“死”一起沉寂于塵土下。

她仍站在謝太夫人面前,淚眼盈盈道:“祖母,若你們救下我,只是讓我看着林寓繼續青雲直上,毫發無損,那還不如将剩餘的砒/霜悉數喂我吃下。”

砒/霜毒性發作時,疼痛在五髒六腑蔓延的感覺她尚未忘記,但都不及她知曉林寓被瑞王保下的那一刻,她恨不得将林寓千刀萬剮。

謝太夫人挺直的脊背慢慢佝偻,孫女的冤屈,她也無能為力,當今聖上昏庸聾聩沉溺煉丹修道,才會助長瑞王的氣焰,放眼整個朝廷,只有太子能與他抗衡。

但她不信謝窈能進東宮。

當今太子性情冷淡自持,不近女色,如今東宮沒有一個侍妾。

更何況是差點讓他身敗名裂的謝窈。

“謝窈,就算你隐瞞身份,太子不知道你是誰,但見了你這張與謝二姑娘相似的臉,只會想起自己在金銮殿受的屈辱。”謝太夫人漸漸平靜下來,望着啜泣的謝窈:“太子心計深沉,手段毒辣,你就不怕他直接賜你砒/霜嗎?”

“只要太子能助我咽下這口氣,我這條命任他處置。”謝窈眼角微紅,柔弱的肩膀輕輕抽動,惹人憐惜。

她拭去眼角淚花,輕聲道:“更何況,太子還花了五萬黃金向林寓讨要我的舊日物件,祖母不覺得奇怪嗎?”

謝太夫人才想起近日坊間傳聞,太子花了五萬黃金向林寓讨要謝窈的貼身物件,她當時不以為意,只當是街頭巷尾編出的下三濫流言,如今細細想來,處處透着奇怪。

太子心思難測,她倒有些摸不準孰真孰假。

這就像是太子特地放下的一個誘餌,正在引誘着誰上鈎。

但她知道謝窈當真了,才會執着進東宮一探究竟。

她累極般嘆口氣,沉沉阖眼:“你不要後悔。”

“我不會後悔,時辰已到,孫女先行告退。”

說完,謝窈緩緩與謝太夫人擦肩而過,推門離去。

謝太夫人望着她離去的背影,“哐當”一聲,手中茶盞無力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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