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掩飾

掩飾

謝窈摸摸自己的臉頰,有些心虛。

她也從未想過林寓的報應來得如此之快,她側身凝望滟滟搖曳的燭火,思緒也如那微光一點點清明。

周之衍重金求她的舊物本身就是個幌子,但林寓家世清貧,他為了那點錢財,連面子也不要,就這麽明晃晃地上鈎了。

林府管家算是林寓最看重的人,林寓許多事情都是要經過管家的手,如今管家被周之衍拘下,就相當于拿捏住林寓的軟肋。

如此一來,就算林寓在牢中一句話也不肯招供,但管家也會吐得幹幹淨淨。

林寓的時日不多了。

謝窈翻了身,心中的那絲疑惑再次勾起,如果說周之衍重金求物是為了引林寓入局,那讓她進東宮,又是為了什麽?

這個問題擾了她一整夜,半夢半醒間,有人為她掖了掖被角。

她本就覺淺,瞬間清醒過來,謝窈身子僵硬,一動也不敢動,佯裝還在熟睡。

“醒了就睜眼。”

謝窈知道躲不過,緩緩睜開眼眸,低聲道:“殿下。”

周之衍坐在榻上,攏起她垂落的發絲,語調淡淡:“聽說今日林寓的管家叫你夫人?”

這一句話問得謝窈措手不及,薄汗倏地冒出,她藏在錦被下的手捏得發白。

片刻後,周之衍聽見她柔聲道:“是,當時嫔妾吓壞了,嫔妾與林管家素不相識,他為何要叫嫔妾夫人。”

“還有暖閣的箱籠,還請殿下明示。”她眼眸微斂,仿佛闖入迷途的小鹿,無辜無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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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箱籠是林寓發妻謝氏的舊物,而林寓的管家叫你夫人,許是你與謝氏長得相像。”

謝窈暗松一口氣,知道周之衍沒有發現端倪。

“那殿下為何要将林夫人的箱籠交予嫔妾?”謝窈望着他漸漸幽深的眼眸,後邊的話說不出來。

“你覺得呢?”

謝窈背脊生涼,若她順着周之衍的話答下去,她就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她沉思片刻,遲疑道:“莫不是殿下對謝二姑娘……”

她劍走偏鋒,把話頭引至另外一個方向。

誰知周之衍緩緩擡眸,氣定神閑道:“孤喜歡謝二,有問題麽?”

謝窈緊繃的弦“啪”一聲斷掉,腦袋一片空白。

“沒,沒問題,嫔妾會替殿下保守秘密的。”謝窈保住自己隐藏的身份,但卻得到這種更讓人震悚的消息。

她故作鎮定,不動聲色地按住自己顫抖的雙腿,卻發現自己抖得更厲害了。

“嫔妾必定恪守自己的身份,盡心盡力侍奉殿下。”

周之衍輕笑一聲:“那你就好好記住自己的身份。”

有驚無險。

但一整夜她都被周之衍那句話擾得不安穩,那幾個字如同糨糊,緊緊印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她想破腦袋,也不敢相信周之衍真的對她情根深種。

這個問題,擾得她一夜都沒睡好。

第二日,她眼下帶着淡淡烏青,為周之衍整理朝服。

端着茶盞的周之衍見了,皺了皺眉:“這不用你服侍,你回去吧。”

這可正中下懷,謝窈乖巧行禮,拖着疲軟的身軀回蘭軒補覺。

姜仲接過謝窈的活,默默為周之衍佩戴玉佩,一邊小聲道:“殿下,良娣的身份……”

“就當作不知道,不要吓着她。”周之衍垂眸,波瀾不驚道:“她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

當時她在曾家的園子裏獻舞,周之衍已經猜出是她。

他亦知道她是想借自己的手,報複她的丈夫林寓。

既然是她自己送上門來,那他何樂不為,将她綁在自己身邊。

他還記得在金銮殿上,她柔軟白皙的脖頸微微垂着,極輕的啜泣。

那一滴滴淚,仿佛灼燒着他的心。

周嘉恒,這是你欠她的。

“她那邊若缺什麽,你開了庫房給她拿去。”周之衍淡淡道。

而謝窈睡得昏天黑地,終于把覺補足了。

天色卻也漸暗,她披着衣裳睡眼惺忪地坐起來,丫鬟們忙端水梳洗。

“今日沒人來找我吧?”謝窈端起茶盞啜了一口。

爾瓊輕柔地為她挽起發絲,溫聲道:“姜公公來過一回,給您送來東西。”

她趿鞋下床翻看,精致瓷匣中裝的是細膩澄淨的胭脂水粉等物,還有翻出一個錦匣,俨然打開,是一對粉玺杏花簪。

目光所觸,不由微愣,她的臉忽而滾燙,再也不願深想。

轉而想到周之衍只道喜歡謝二,而自己如今的身份又并非謝二,瞬時坦然。

許是為了逃避謝窈這個身份,她盡心竭力裝起小門小戶的女子。

既然要裝,就要當着周之衍的面裝。

周之衍面無表情地端坐在蘭軒內,那斷斷續續的琴音,仿佛在昭示她此等拙劣琴技,并非是名動京城的謝家貴女。

他已經連續聽了兩日了。

“殿下,嫔妾的琴技是否有所長進?”謝窈停了手,側頭望向周之衍。

周之衍視線落在她的素白手指上,一把按住她的纖纖玉手,附在她耳邊沉聲道:“良娣是想要孤手把手教你嗎?”

“殿……殿下,政務繁忙,還是讓嫔妾自己慢慢頓悟為好。”謝窈哪裏想到自己此舉反倒惹怒周之衍,有些欲哭無淚。

周之衍若無其事的松開她的手:“原來良娣是這樣體恤孤的?”

謝窈讀懂他的言外之意,他政務繁忙,還要抽空來聽她這等難以入耳的琴音,這哪裏是體恤,分明是謀害。

周之衍擡手揉了揉額角,似乎有些無奈,謝窈見狀,為了将功補過,忙從妝奁中尋出薄荷油,沾了在指尖,為他輕揉太陽穴。

“殿下近來是有什麽煩心事嗎?”柔荑微涼,伴着薄荷油的涼苦,格外讓人清醒。

周之衍知道她想打聽林寓的事,便緩緩開口道:“林寓想見一個人,條件是供出幕後指使。”

“見誰?”謝窈輕咬下唇,心中隐隐浮現模糊的答案。

“葉家大姑娘,葉姝。”

果不其然,與她猜的沒有差錯。

林寓與她成親半載,但卻從未跨進她的院門半步,就是因為葉家姑娘,葉姝。

她也有讓人去打聽林寓與葉姝的過往,得到的只有寥寥幾句。

豆蔻之年偶遇,兩情相悅,但他當時只是翰林院的一個小小編修,毫無家世根基,葉家怎麽可能将嫡女嫁給他?

慶幸他與葉姝的過往并無人知道,他轉而用心奮發,頗得謝淮青眼,他大着膽子向謝家求娶,就在整個京城都準備看他笑話時,謝淮卻應了他的求娶。

但謝窈在成親後才發現,自己與謝家成了他的墊腳石,而他與葉姝的往來仍沒有斷,甚至更加肆無忌憚。

這是謝窈回謝府後才得知的。

當時的林寓已經是戶部員外郎,求娶葉家嫡女輕而易舉,但他親自去求娶後,葉家仍未答應他。

她記得葉家只有這麽一個嫡女,按理來說千嬌萬寵,若葉姝真的與林寓兩情相悅,倒不至于這般棒打鴛鴦。

她慢慢思忖,總不會是葉姝不想嫁給他吧?

如果是真的,但事到如今,他心心念念的仍是葉姝。

更何況周之衍已經知道幕後指使是瑞王,他的底牌實在毫無作用。

“但孤答應了他,只不過換了條件。”周之衍從袖中拿出一封信紙:“換來一封和離書和誣陷發妻一事的澄清呈供。”

謝窈顫抖着接下周之衍遞上的和離書,雖說筆觸不似往前犀利,但确實是林寓的字跡。

她盡量讓自己的情緒變得平和,壓抑喉間的嗚咽,将和離書還到周之衍手中:“殿下一片情深,是要将和離書與呈供送至謝家嗎?”

“澄清呈供待到他見到葉姝時,才能交于孤。”周之衍低低的“嗯”一聲,拉下她的手:“時候不早了,孤先回書房,你早些歇下。”

一雙素手卻攥着他不放,下一刻她垂落的發絲落在他的肩上,嬌柔的臉與他極近,幾乎耳鬓厮磨:“殿下,不留下來嗎?”

他身子一僵,側身對上她的眼眸,杏眸存着盈盈水光,如芙蓉初綻般嬌軟妩媚。

這是在感激他嗎?

可他想要的不只是感激。

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攥緊,而後松開,扶起她的腰,沉聲道:“怎麽?真要孤手把手教你彈琴?”

“不是……”她說的事情明明不是彈琴,但周之衍只是扶正她的身子,道:“那就好。”

他踏出門檻,謝窈發絲間的幽香仍存留在他的肩上,他握拳咳了兩聲。

姜仲跟在他身後,問:“那是要奴才去葉府請葉姑娘?”

“不必,孤答應讓他見葉姝,但不是現在,屆時自然有人帶葉姝過去見他。”周之衍意味深長道:“瑞王。”

姜仲心中了然。

爾瓊進來為她端茶,卻見謝窈捂着臉坐在榻上。

“姑娘,怎麽了?”

謝窈端起一盞茶,不由扶額嘆氣,也知道她的舉動在周之衍眼中有多麽莫名其妙,她如今身份是曾家庶女,謝氏的和離書和澄清呈供都與她無關,她為何要湊上前一臉感激地望着他?

她居然還抱着他,請他留下來,謝窈耳尖通紅,深吸一口氣。

罷了,還是換個法子報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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