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先兆

先兆

原來周之衍是怕他不在的時候,她将東宮弄得一團糟。

謝窈心下稍安,但還是推辭道:“這事讓皇後娘娘知道恐怕不妥,不如張媽媽還是照常掌管東宮內務,嫔妾會和她商量着。”

“不妥?”周之衍慢慢吐出這兩個字,語氣喜怒難辨。

“……還是殿下做主。”

周之衍淡淡掃了她一眼,轉身往回走,謝窈立刻跟上,早有內侍捧着銀盆供周之衍浣手。

謝窈以為自己又惹他生氣了,猶豫片刻,抽出素帕親手為周之衍拭汗,奈何周之衍比她高出許多,她只能微微踮起腳,仰着臉認真地為他搽拭。

周之衍浣手的動作微頓,任由那極其軟柔的帕子在他的額角拂過,還帶着一點玫瑰香。

“殿下何時啓程離京?嫔妾也好替殿下打點。”

“不急。”周之衍垂眸沉聲道,旋即擡眼看她:“手還疼嗎?”

謝窈搖搖頭,輕聲道:“蘭軒已經備下午膳,不知殿下是否賞臉?”

“殿下,今日陛下在望仙臺召見了戶部侍郎謝大人與禮部尚書趙大人,還有皇後娘娘。”姜仲小心翼翼地禀報,大氣都不敢出:“而現在戶部侍郎謝大人正在東宮,求見殿下。”

聽見這熟悉的名字,謝窈頓了頓,柔聲道:“既然殿下政務在身,那嫔妾就……”

“把蘭軒的午膳擺到書房暖閣去,孤陪良娣用膳。”周之衍側身看她:“走吧。”

謝恪身着紫色官服,如挺拔青松,見了周之衍,恭謹行禮。

他先公事公辦地回禀先前赈災的收尾事務,但周之衍察覺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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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帝在望仙臺不問世事,但今日卻破天荒地召見大臣和張皇後,這極其不對勁。

而與他素來沒有交際來往的謝恪卻前來東宮和他扯些有的沒的,周之衍眼中隐有探究之色。

能與外界聯系的只有協助徽帝修仙的玄華道人。

今日的反常必定與玄華道人有關。

果不其然,謝恪終于開始步入正題。

“除此之外,微臣還有一事需要告知殿下。”謝恪嘴角噙着溫雅笑意,慢條斯理道:“今日陛下召趙大人同微臣前往望仙臺,是聽聞玄華道人道東南方向紅鸾星動,乃是東宮有婚嫁之喜,陛下言語之間有為殿下賜婚之意。”

“哐當”一聲,外間傳來茶盞破碎的聲音。

“是誰在外邊?”周之衍音色清冷,顯然心情不佳。

片刻,謝窈柔和的聲音傳來:“是嫔妾不小心推倒茶盞了,驚擾了殿下與謝大人。”

周之衍沒有在意,但侍女卻驚呼:“良娣!您的手受傷了!”

周之衍一下子站起來。沒有理會立在一旁的謝恪,快步掀起湘妃竹簾,見謝窈嬌小一團蹲在案前,牙白素羅裙裾如盛開的栀子鋪于烏磚上,眼睫微垂望着滲血的指尖。

謝窈聽見響動,擡首看向周之衍,輕聲道:“您怎麽出來了?”

周之衍阖眼,放緩聲道:“讓下人收拾就好,姜仲,帶良娣去處理傷口。”

回首對上謝恪的深沉眼眸,唇角微平。

謝恪越發覺得眼前的太子讨人厭。

謝恪看似表面溫潤如玉,實際也是挑剔得很。小到吃穿用度,都是講究的,大到人生大事,他也挑挑揀揀拖到如今。

更不用說謝窈的婚事。

之前的林寓,他本就看不出哪裏好,更何況後邊把謝窈逼上絕路,而眼前這個儲君妹夫,他也喜歡不起來。

若說林寓是灘爛泥,死死扒着惡心人,那周之衍就是深不可測的沼澤,若不留心便深陷其中,無法脫身。

反正在謝恪眼中都是爛泥,但周之衍明顯更麻煩。

而且皇家的破事也是夠多的,以謝窈軟和的性子,在這深不可測的皇家裏會被啃得渣骨不剩。他已經打算找個機會将幼妹從水深火熱的東宮撈出來,也讓幼妹認清事實。

如今他就是來給周之衍添堵的,但這堵卻偏偏添到謝窈身上去了。

周之衍面容沉靜,冷冷開口:“父皇為孤指的是誰?”

“玄華道人道暫時未知。”謝恪恭謹垂首,語氣謙和。

周之衍揚起臉,輕笑道:“多謝謝大人來告知孤。”

“謝大人請回吧,良娣還等着孤用午膳。”

謝恪的臉倏地沉下,轉身告退。

謝窈倚在暖閣玫瑰椅上,任由侍女為她點上傷藥,卻心不在焉。

傷口麻麻鈍鈍地疼,正如她的心情,她知道周之衍會娶正妻,但是這一天來得猝不及防,沒有一點準備。

她側身伸出未受傷的手把玩竹簾的流蘇穗子,暖風從疏疏的縫隙流入,莫名讓人透不過氣來。

餘光有光影微閃,她側頭望去,是周之衍。

桌上飯菜香氣飄來,烏木箸與瓷匙光潔如新,謝窈輕聲道:“殿下。”

周之衍走近,抓起她的手,低聲道:“怎麽這麽不小心?”

她垂下眼眸,默不作聲。

氣氛頓時凝滞,姜仲察覺氣氛不對,。

“用膳吧。”

二人坐下,謝窈拿起烏木箸,為周之衍布菜,她這次學聰明了,準備的皆是周之衍平日吃慣的菜。

素三丁,蝦丸雞皮湯,清炒口蘑,芙蓉雞,她發現周之衍喜食清淡,且口味似乎一成不變。

侍女垂首安靜布菜舀湯,周之衍卻望着她:“手還用得了膳嗎?”

“殿下,不礙事的,只是小傷。”謝窈覺得周之衍太誇張了,只是被瓷片劃了一下,哪裏嚴重到拿不起湯匙。

周之衍點點頭,望着桌面卻問道:“怎麽沒有甜食?”

她不解看他:“殿下不是不愛吃甜的嗎?”

還記得第一次陪周之衍用膳的窘境,滿桌都是她愛吃的,周之衍根本沒吃多少。

“但是你愛吃,孤可以試試。”

謝窈夾菜的手停住了。

“姜仲,讓膳房端兩盞杏仁豆腐來,孤陪良娣用些。”

姜仲望着神色各異的兩人,識趣地屏退衆人,只剩周之衍與謝窈。

“謝恪的話,你聽了多少?”周之衍聲音沉靜。

“全部。”謝窈更加平靜,拿起烏木箸夾了一塊口蘑,語氣盡量平和,但心中實在高興不起來。

許是她在東宮安逸日子過慣了,突然來了正妻,倒開始束手束腳。

如果這人還是顧妤,這日子真的不必過了。

但她又确實不能置喙什麽,畢竟她只是良娣。

“雖不知太子妃是哪位,但嫔妾先在此祝您與太子妃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和和美美。”謝窈盈盈行禮,最後幾個詞咬得很重,語氣與平日比不甚溫柔,尾音有賭氣的意味。

“午後孤會進宮,讓父皇打消這個念頭。”他語氣閑适,意有所指:“東宮狹小,太子妃若進東宮,只怕沒地方安置。”

兩盞杏仁豆腐端上來,凝脂如玉,謝窈舀了一勺,心下微定,低聲道:“殿下可要說話算話。”

周之衍低笑:“恃寵而驕。”

“善妒的名頭都替您頂下了,還差個恃寵而驕?”謝窈揚起臉和他對視,平日溫婉的眼眸此時卻隐隐有威脅之意:“殿下不想明日傳出東宮葡萄架倒的消息吧。”

周之衍擡眸看她,她從前根本不會同他說這樣的話。

不知從何時起,她開始對他撒嬌,敢和他耍小脾氣,不再是從前小心翼翼的模樣了。

她開始慢慢靠近他。

周之衍走出去,心情卻很好,漫不經心問道:“近日有誰去見過玄華道人。”

“是顧慎顧大人,近日曾深夜造訪玄華道人的宮外私宅。”

周之衍輕笑:“果不其然。”

顧慎的心思他一直了然,顧家出了個瑞王妃,顧慎也不甘落後,想着顧妤當上太子妃,已經到張皇後跟前旁敲側擊了幾次,但張皇後顧及大家的顏面,暗下婉拒了許多回。

但顧慎沒有收手,仍然堅持不懈。

想必是顧慎疼愛顧妤,也忍不下被嫡弟強壓一頭的恥辱,才會出此計策,買通玄華道人,圓顧妤當太子妃之願。

謝窈悶悶回到蘭軒,念秋與爾瓊見她面色不虞,以為是中了暑氣,忙為她端茶撲扇,與她閑聊。

她倚在榻上,素帕軟軟涼涼蓋在臉上,心中五味雜陳。

她發現自己的膽子愈發大了,居然公然與周之衍賭氣,但心裏确實不快,恨不得進宮把那勞什子玄華道人揍一頓,修仙煉丹還不夠,倒管起別人姻緣。

她翻了個身,悶悶開口:“念秋,若太子妃進門,她會住哪?”

念秋在東宮伺候多年,對于東宮可謂是了如指掌,此時卻嗫嚅:“這……”

謝窈疑惑:“難道真的沒地方安置?”

“不是,若太子妃進門,應該是住……蘭軒的。”

“什麽?!”謝窈一骨碌坐起來,素帕倏然飄落。

謝窈整個人混沌到晚膳時分,也沒心思用晚膳,直到姜仲送來一道菜。

爾瓊站在門檻,盯着那盅黃澄澄的湯,小聲道:“這會姑娘正懶怠用膳呢,公公怎麽送了金針菜炖雞湯來?”

“這是殿下吩咐的。”姜仲輕聲道:“好叫良娣安心。”

這道湯呈到謝窈面前,謝窈不解其意。

“良娣,金針菜又名忘憂草。”姜仲垂首噙笑:“殿下望您忘憂,您想的都不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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