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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放寒假後,寧月基本上都呆在家裏,除了每天跟蘇靜堯通電話或者偶爾跟朋友聯系外,就再沒有其他什麽活動。于是就這樣一直窩到了年底,這幾天又下起了雪,寧月更沒興致外出,整天就在家裏陪她外公下棋或者浏覽網頁什麽的。這天,快吃晚飯的時候,突然接到陳景容的電話,原來陳景容想請她吃頓飯,問她有沒有空。

其實誰都知道,寒假這段時間是最無聊的,又怎麽會沒空?寧月一時找不出借口拒絕,就答應在她家附近的一家餐館見面。其實寧月答應出去見陳景容,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元旦節前一天,陳景容送了她禮物,當時在他的逼視下,她不得不接收。後來她回家打開盒子,才發現那禮物是一條精美的白金項鏈,她特意去網上查了那個牌子和型號,才知道項鏈的價格并不低,而她已經跟陳景容分手,再接受那麽貴重的禮物,就有些說不過去了,所以她想趁這次見面,把項鏈還給陳景容。

到達餐館的時候,陳景容已經在座位上等着了。寧月以為他有話跟她說,坐下後,便靜靜等着。但陳景容只沉默地将菜單遞給她,再沒有別的什麽言語。寧月心下雖然訝異,但到底還是忍住了,點好餐後,她擡眼去看陳景容,找了個話題,輕聲道:“外面雪很深。”

陳景容微微笑了下,點頭道:“幸好已經停了。”

兩人不緊不慢說着話,雖然不着邊際,但好歹沒有冷場。菜上來後,寧月看氣氛不錯,遲疑了會,從口袋裏拿出禮物盒子,放在餐桌上,遞到陳景容跟前,低聲道:“這是元旦那天你送的禮物,實在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有時候她講話确實夠直接,陳景容低頭望着禮盒,半響沒有說話,最後輕聲嘆口氣,擡頭看向她,道:“送出去的禮物,哪有收回來的道理?”

寧月抿着嘴唇,為難地對上他目光:“可我真不能收。”

陳景容眼神閃了下,沉默一會,道:“小月,如果我現在已經跟未婚妻分手,你能不能回到我身邊?”

寧月頓時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去看他眼睛,希望能從他視線裏看出點什麽。陳景容從來都是一副沉穩模樣,說話嚼字也很有分寸把握,他現在說出已經跟他未婚妻分手的話,那麽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可是,又怎麽可能?他們在一起七、八年,甚至訂了婚,如今卻分開……寧月眼裏閃着濃濃的疑惑,緊咬住下唇,擡頭和陳景容對視着:“……為什麽?”

她現在只能問這麽一句,再多的話她問不出口,也不方便詢問。陳景容沉默了下,深深看她:“很多原因。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再繼續那種生活。小月,你并不了解我跟她之間發生的事,之前我想着如果能不把你牽扯進去,就不牽扯進去,可是最後你還是知道了。但那并不是真相,如果有機會,我想帶你去見見我所謂的未婚妻,你應該就能明白一切了。她……其實喜歡女人……”頓了頓,他似乎微微笑了下,繼續道,“七年前我跟她在一起時,兩個人還是有感情的,但後來她被一個女人纏住,漸漸就改變了性向……很多事情我其實不明白,不明白她在喜歡上一個男人後,為什麽還能喜歡上一個女人;不明白她心裏真正的想法……”

他說得緩慢,應該是在心裏措着辭。寧月聽着,漸漸就茫然起來,覺得這件事實在太過詭異。

陳景容看到她表情裏的疑惑,苦笑了下,繼續道:“後來她向我坦白所有事情,央求我不要把她的事告訴兩家父母,并且希望我在沒有愛人的時候,能繼續充當她男友。當時我只覺得不可思議,覺得應該跟她分手,可她一再保證不會妨礙到我生活。我和她在一起多年,早就把她當作親人,況且當時我又沒有女朋友,所以就答應了下來。我哪裏知道,這件事會影響到我和你?”

說到最後,他輕輕閉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在回憶還是在思考事情。寧月沉默着,一時也不知道怎麽接話。這件事背後的真相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太過戲劇化,她雖然能聽懂陳景容話裏的意思,但要她真正接受,還是有點困難。按陳景容的說法,他跟他未婚妻早已經分開,原因是他未婚妻後來只喜歡女人。可她卻因為他那個所謂的未婚妻,而和他分手……

寧月捂住自己眼睛,渾身都在顫抖,覺得憤怒,又有無盡的懊惱。她的腦袋已經低垂到桌子底下,她不敢去看陳景容的表情,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情緒,哭着質問他當初為什麽要遮遮掩掩,不把真相告訴她,而讓她一直誤會。

陳景容望着她微微聳動的肩膀,眼裏也是渾濁一片。他拿起桌面上的煙盒,捏緊又松開。其實他心裏也很苦,這件事到底是誰的錯呢?誰都沒有錯,可是這樣一個誤會,讓他最終失去了她。他現在想挽回,可是,似乎已經太晚……

兩個人都是一副慘淡表情,靜默着,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半晌,陳景容捏緊手裏的煙盒,默默嘆口氣,輕聲喚道:“小月?”

寧月慢慢擡起頭來,仍舊不去看他,只低聲道:“你現在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想重新跟我和好?可是當初我知道你有未婚妻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跟我解釋?拖到這個時候再來跟我說其中有誤會,我是不是就得原諒你?”她雙手緊緊扣住膝蓋,突然覺得再沒力氣去憤怒什麽,只感到深深的無奈,“當然,這件事并不是你的錯,所以也說不上原不原諒。但你……你現在再來告訴我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又有什麽用呢?雖然只過了兩個月,可是她的心境已經大不相同。

陳景容張了張嘴,只覺得滿口都是苦澀。寧月将腦袋埋在臂彎裏,從始至終都沒有看他。桌上的菜已經很冷了,可是兩個人都靜默着,沒有半點反應。陳景容漸漸聽到寧月的啜泣聲,他心裏一時也悲怆起來,想安慰她,可是伸出手去,卻停在了半空中,最終也沒有落下。

這一切到底是誰的錯?可能他要負全部的責任,因為他隐瞞了事情的真相,雖然這個真相并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甚至在當初寧月已經知道他有未婚妻的情況下,他仍然覺得只是一件小事,以至于後來兩人分手。

他已經不記得當時的想法,可能覺得無關緊要,所以沒有及時給予解釋。當他意識到的時候,寧月已經無法再接受他。他今天約她出來,确實想再努力一次,可是現在他和寧月面對着面,卻發現自己很難啓齒,因為他看到了她的憤怒,看到了她的悲傷。他也跟着傷心,跟着難過,但卻無法再表達他對她的感情,因為他開始害怕,怕她會更加難過,更加氣惱。而她的這些情緒,都是他帶來的,所以他心裏更摻雜了許多內疚。

見陳景容一直不說話,寧月撐起腦袋,轉過頭去,望着落地窗外的白雪發起呆來。她怔怔坐着,眼淚無聲地往下掉。她不知道陳景容現在是什麽想法,而他的沉默無疑讓她沮喪。她使勁抹一下眼睛,再一下,仿佛這樣,就能把心裏的遺憾和委屈發洩出來。

一時兩個人都靜默着,只聽得見細膩悠揚的鋼琴曲輕輕回蕩在餐廳裏,而寧月的啜泣聲,就掩在了這一片輕音樂下。

這邊,蘇靜堯将車子停在餐廳前,安故秋下車後,“咦”一聲,驚訝道:“你怎麽選在這裏?”

蘇靜堯揚眉看他:“怎麽?”

安故秋笑了下:“這裏離我家很近。”

蘇靜堯哦了一聲,這才反應過來,也笑道:“當時訂餐的時候,沒注意那麽多。我就是聽人說這裏有家粵菜不錯,所以才訂了位置。”

安故秋和麥容兒是坐蘇靜堯的車過來的,他們走在前面,蘇唯一行人跟在後頭,所以下車後,他們還要再等一等蘇唯夫婦和蘇念。在等人的空當,安故秋指着對街的中餐館,笑着向蘇靜堯介紹:“對面那一家的東西也很好吃。”

蘇靜堯笑了笑,順着他目光,往對街看去。忽而他眼眸一沉,不知道看見了什麽奇怪的人或事,神情也變得莫測。安故秋見他臉色突然變了,不由詫異,等他看清楚對面的人時,他臉色一下子也變了。安故秋清楚地看到寧月正在流淚,而坐在她對面的人,是她們高數老師。

“我去看看。”安故秋沉着嗓音,沒有半分猶豫。

蘇靜堯神色莫辯,看一眼身側的麥容兒,最終沒有跟上去。恰好蘇唯的車子到了,等蘇念下車後,他笑着轉向她:“快帶Kelly進去,外面冷。”頓了下,他又看向蘇唯,解釋道,“故秋去對面有點事,你先帶大家進去點餐,我跟過去看看,等會就回來。”

麥容兒卻不理會他的話,微微笑了下,指着對面餐廳的落地窗:“靜堯,那不是你學生嗎?故秋是去找她?他們認識?”

她并不知道寧月是安故秋的外甥女,而其他三個人卻是見過寧月的,也知道寧月和安故秋的關系。蘇念目光在蘇靜堯和麥容兒之間轉了一圈,再看向對街,突然嘿嘿笑起來:“大家一起吧。”

蘇靜堯掃她一眼,擡腳往對街走去。蘇念撇撇嘴,無辜地看向蘇唯。蘇唯不覺好笑,将丁采薇的手捂在懷裏,十分幸災樂禍:“小叔叔生氣了。”

丁采薇好笑地揉了下他衣服,轉向蘇念,眨眼道:“我們還是進去吧,外面雪這麽深,又冷。”說着,不忘看麥容兒一眼,意思是要蘇念照顧好客人。

蘇念撅起嘴,裝作不滿,不過很快又笑起來,挽住麥容兒臂彎,巧笑道:“Kelly,那我們先進去點餐,我快餓暈了。”

麥容兒一直沉默地望着蘇靜堯背影,聽了蘇念的話,她微微笑了下,收回目光,點點頭道:“好啊。”

安故秋進對面餐廳的時候,寧月差不多已經停止哭泣,只是不願意去看陳景容。而她因為背對着入口的緣故,并不知道安故秋進來了。陳景容卻能看到,他驚訝幾秒後,低聲喚了句:“小月。”

寧月側過頭來看他,表情閃着疑惑。

他望着她淚水迷蒙的眼睛,心裏一陣抽痛,頓了下,輕輕道:“你舅舅來了。”

寧月訝異不已,忙回過頭去。安故秋已經走到她跟前,見她回頭,他喊了聲小月。寧月慌亂地抹一把眼睛,站起來,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能吶吶着低聲喚道:“舅……舅舅。”

陳景容也跟着起身,和安故秋打招呼:“安老師。”

安故秋看寧月一眼,轉向陳景容,朝他點點頭:“陳老師,這麽巧。”

聽得出來他語氣僵硬,顯然已經猜到他們的關系。陳景容內心苦澀不已,卻只能勉強裝笑,解釋道:“是我約小月出來的。”

安故秋頓時直勾勾看向他,目光變得淩厲。

陳景容苦笑了下,剛要繼續說話,卻聽寧月小聲說道:“舅舅,我以前和陳老師交往過,不過現在我們已經沒關系了。”

她哀哀地看向安故秋,希望他不要生氣。而她一句話,就把她跟陳景容之間的事坦白得一清二楚,大約是想先發制人,壓下安故秋的火氣。安故秋将目光轉向她,落在她哭紅的雙眼上,半響沒有說話,最後輕輕嘆了口氣,伸手狠狠揉她額前的碎發:“我知道了。”

一時三個人都沉默起來。寧月本來很害怕她舅舅責怪,畢竟師生戀在大多數人眼裏都是有違常理的,這會見安故秋神色慢慢緩和下來,她心裏不由也松了口氣。剛要說話,卻突然瞥見安故秋身後似乎還站了個人。那人正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沉默地望着她。寧月頓時一愣,臨到嘴邊的話也都咽回了喉口。她怔怔地和那人對視,最後迫于他的氣勢,她不得不低下頭去,避開他視線。

蘇靜堯嘴角勾了抹笑,輕咳一聲,道:“故秋,出什麽事了?”頓了下,他又轉向陳景容,客氣地和他打招呼。

安故秋皺着眉,搖了搖頭,道:“沒事。”

蘇靜堯灼灼盯住寧月通紅的眼睛,笑了下,道:“沒事就好。我剛剛見你走得急,怕出事,就跟了過來。蘇唯他們已經進去點餐,要不我們現在也過去?”

這席話說得滴水不漏,又将陳景容阻隔在外。安故秋自然想把寧月帶走,于是點點頭:“這樣也好。”他轉向陳景容,語氣仍舊有些僵硬,“那我們先走了,陳老師你随意。”

陳景容笑了下,并沒有去看蘇靜堯和安故秋。他望着寧月,希望能從她身上看出一點鼓勵,可是寧月卻始終低着腦袋,仿佛周圍的事都跟她無關。陳景容在心底苦笑着,慢慢轉向蘇靜堯,發現蘇靜堯也正一臉玩味的看他。他手指緊扣在桌面上,深深看蘇靜堯一眼,而後啞聲開口:“安老師,小月年紀還小,很多事都不懂,希望你別怪她。”

安故秋皺了皺眉,張口想說點什麽,最後還是沉默起來。

蘇靜堯卻在一旁冷哼出聲:“寧月還小?她已經成年,能對她做過的事情負責。做錯的事雖然沒法彌補,但自省是應該的。”

難得他國語說得這樣标準,幾句話下來,竟然帶了三分肅穆、七分意味深長模樣。寧月臉色一白,聽得出他語氣裏帶了惱意,不由将腦袋垂得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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