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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三個人出了餐廳,安故秋停在門口,望着一直低頭不語的外甥女,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考慮片刻後,他轉向蘇靜堯,帶點歉然道:“我看我和小月還是先回家。靜堯,要麻煩你跟大家說一聲,改天我再請大家吃飯,當作賠禮。”
蘇靜堯若有所思地看寧月一眼,頓了下,點點頭,道:“要不我送你們?”
安故秋一笑:“不用,我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蘇靜堯倒也不堅持,送兩人上出租車後,這才轉身去對面餐廳。寧月從見到蘇靜堯進門,到和她舅舅一同離開,始終沒有說話。她甚至不敢去看陳景容的表情,更不敢去看蘇靜堯的。她腦袋裏亂哄哄的,怕她舅舅責怪,更怕她舅舅露出失望神色。她從小在她外公外婆家長大,跟她舅舅的關系,甚至比跟她父母還要親厚,如果安故秋對她失望了,那她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安故秋從上出租車起,就一直沉默,回家後,他也只囑咐寧月好好休息,就再沒有其他什麽言語。寧月心裏很忐忑,可是她等了又等,卻不見安故秋來找她談話。她眼睛還是腫的,悶悶地呆在卧房裏,想着陳景容那一番話,又想到每一次她跟陳景容見面,都被蘇靜堯撞見,心裏就更加郁結煩亂。
晚上吃飯的時候,她外婆看她雙眼通紅,不由詫異道:“小月,你眼睛怎麽了?”
寧月緊緊捏着筷子,偷眼去瞧安故秋,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話。安故秋看她一眼,轉向她外婆,笑道:“剛剛回來的時候,她摔了一跤,被摔痛了,一直哭。”
她外婆頓時露出心疼神色:“摔到哪裏了,嚴不嚴重?”
寧月忙搖頭表示沒事,不敢去看安故秋表情。安故秋只得低聲囑咐她:“快吃飯,別多想。”
吃過飯,寧月回到房間,不久就聽到敲門聲。她去開門,安故秋站在房門口,見她一直低垂着腦袋,不覺好笑:“真的很傷心?”
寧月一愣,很快反應過來,不大好意思地搖搖頭,支吾道:“不……不是,我是怕舅舅你生氣。”
安故秋笑起來:“你既然已經跟陳老師分手,那我還生氣做什麽。”
寧月詫異地啊一聲,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安故秋倚在門後,示意她坐下,笑看她:“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我雖然不贊同你和陳老師談戀愛,但既然你們已經分手,我也就沒必要再多說什麽。”見寧月一直沉默,他笑了下,繼續道,“你怕我生氣,就表明你其實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對。家裏人不會管制你的感情生活,但你應該知道,我作為陳老師的同事,而你媽媽作為陳老師的領導,肯定不願意看到你們牽扯在一起。”
寧月嗫嚅了下,乖乖點了點頭。
安故秋看她這個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上前輕拍她腦袋:“我語氣是不是太重了點?”
寧月抿了下唇角,最後搖了搖頭,微微笑起來。
安故秋也是笑,溫和看她:“別想太多,也不要太難過,感情就是這樣,需要你承擔很多,包括痛苦。”寧月難得見她舅舅這樣認真,不由聽得愣住。安故秋卻沒有繼續講下去,而是勾了勾嘴角,轉口道:“你好好休息吧,睡一覺,明天起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寧月聽話地低低嗯一聲,和他道晚安。
安故秋走到門口,又轉過身,指了指她床上的泰迪熊,眯起眼笑道:“那只熊,應該不是陳景容送的吧?”
不等寧月回話,他沖她眨眨眼,替她掩上房門,笑眯眯走了出去。寧月一時哭笑不得,目光落在床頭的棕色大娃娃上,這只泰迪是蘇靜堯送給她的聖誕禮物……寧月不可避免地想到剛剛在餐廳裏蘇靜堯的那一番話,心裏不免又有些迷惑和不安。聽蘇靜堯的語氣,他應該是在生氣,可是他到底在氣什麽?她和陳景容的事,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寧月窩進被子裏,緊緊拽着手機,以為蘇靜堯會像平時那樣,到點就打電話過來。可是她等到深夜,也沒等來他的電話。最後她沉沉睡去,入睡前,還在想着,蘇靜堯一定是生氣了。
第二天醒來,天氣已經放晴,寧月站在窗邊,看了會在晨光映耀下顯得格外皎白的積雪,沒過多久,就聽到她舅舅在門外喊她起床吃早餐。
寧月揉了揉眼睛,打個哈欠,一出房門,就看到安故秋正在廚房裏忙碌。她喊了聲舅舅,見家裏只剩他們兩個,就笑問道:“外公和外婆呢?”
安故秋聽到聲音,回過頭來沖她笑了笑,一邊端碗筷,一邊道:“去晨練了。”
寧月幫忙将牛奶和煎蛋端到餐桌上,兩人坐下後,安故秋盯着她看一陣,抑不住笑:“昨天晚上沒睡好?”
“……啊?”寧月不解地擡眼。
安故秋指了指她黑眼圈:“像熊貓。”
寧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輕聲喃道:“可能昨天哭多了。”
安故秋頓時被逗笑,剛要說話,卻被寧月的手機鈴聲打斷。寧月低頭看了看屏幕,見是陌生號碼,不由得一愣。她接起電話,很快就詫異得說不出話來。安故秋見她神色古怪,用眼神詢問她出了什麽事。寧月緩緩搖了搖頭,捧着聽筒,遲疑地開口:“丁……蘇夫人?”
原來電話是丁采薇打來的,寧月“哦”了兩聲後,愣愣地把手機遞給安故秋。安故秋狐疑地挑了下眉,接過電話。幾分鐘後,安故秋挂斷手機,探究地看向寧月:“你是丁采薇的影迷?”
寧月愣了愣,很快意會過來,低低嗯一聲,算是回答。
安故秋将手機擱在餐桌上,抽出餐巾紙,擦拭一下唇角:“她說她工作室有一場話劇演出,想邀請你去看。”
寧月張了張嘴,茫然地對上他眼睛。
安故秋忽而一笑,揉了下她頭發:“去吧,順便調節一下心情。”昨天她哭得雙眼通紅,早上起來,又多了兩個黑眼圈,看上去真是慘不忍睹。安故秋睨她一眼,不由笑起來,把熱好的牛奶遞到她跟前:“丁采薇說半個鐘頭後在樓下等你,你快點吃,吃完好打扮一下。”
寧月被逗笑,輕輕哦一聲,聽話地接過牛奶。
半個鐘頭後,寧月換好衣服,也收拾停當,安故秋送她下樓。丁采薇的車子果然早已經等在那裏,看到他們,丁采薇搖下車窗,笑着和安故秋打聲招呼,而後轉向寧月,溫和道:“上午是彩排,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寧月和他舅舅道別,上車後,看向丁采薇,微微笑道:“沒有關系,彩排應該也很好看。”
丁采薇聞言,側過頭來,仔細看她片刻,忽而就咯咯大笑起來。寧月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這會又聽她笑得這樣恐怖,心裏頓時又是尴尬又是無措。丁采薇盯着她看一陣,最後笑着搖了搖頭,溫和道:“其實想約你出來的人不是我,看話劇也只是借口。”
寧月訝然地眨了下眼睛,不解地回視她。
丁采薇抑不住笑,彎起嘴角:“你肯定已經猜到了。他在前面路口等你。”
寧月的臉漸漸紅了,垂下眼,不敢去看丁采薇的表情。丁采薇望着她窘迫羞赧的樣子,不覺一笑,眉眼也柔和地彎了起來。很快就看到蘇靜堯的車子停在不遠處,丁采薇笑吟吟看寧月一眼,再朝蘇靜堯方向努了努嘴,語氣裏帶點戲谑:“去吧,小叔叔等你很久了。”
蘇靜堯在她們談話的時候,已經走到丁采薇車前,還敲了敲副駕駛座的窗戶。寧月隔着車窗,看到他臉上似乎漾着溫柔的笑,不知怎麽,她心裏莫名一動,有點不敢下車。丁采薇卻笑眼望她,那意思自然是催促她快點下車跟蘇靜堯碰面。寧月只得推開車門——其實見到蘇靜堯,她只覺得尴尬,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和他打招呼。蘇靜堯倒是泰然,向丁采薇道謝後,轉向她,唇角的笑意遮也遮不住:“走吧。”
寧月吶吶着嗯一聲,不說話,臉卻更紅了,靜靜地跟在他身後。
兩人上了車,等寧月在副駕駛座上坐好,蘇靜堯卻不急着啓動車子,而是扭過頭來,仔細端詳她,最後微微蹙起眉:“你臉色看起來很不好。”
寧月避開他目光,張了張嘴,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最後卻選擇了沉默。因為她現在心裏亂糟糟的,已經不知道該怎麽接口。
蘇靜堯輕聲嘆口氣,仍舊凝視她:“昨天為什麽哭得那樣厲害?”
寧月訝異地看他一眼,臉上閃過一絲茫然。
蘇靜堯伸出手來,輕輕摩挲她下巴:“為什麽哭?是不是陳老師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見寧月只是沉默,他眉頭皺得更深,“你們既然已經分手,為什麽還要讓他來傷害你?”
他語氣是嚴厲的,隐隐帶着一絲惱意,就如昨天他在餐廳裏一字不漏地接下陳景容的話一樣,氣勢咄咄,并且讓人避無可避。寧月怔了怔後,忽而想起什麽,亮晶晶的眸子看向他:“……你昨天生氣,是因為我哭?”
蘇靜堯目光冷下來,直勾勾盯住她:“不然你以為?”
寧月不知怎麽,突然就笑起來,原來他不是在氣她跟陳景容相見,只是因為她任由自己被人傷害,所以他才惱怒……蘇靜堯看她一直在傻笑,微微訝異地揚了下眉,眼眸不知不覺也變幽深。寧月卻渾然不覺,還沉浸在蘇靜堯為什麽會生氣的認知裏。
她這副樣子,蘇靜堯實在沒了脾氣,只能無聲地嘆口氣,輕輕拍她腦袋:“告訴我,你為什麽哭?”
寧月遲疑了下,一雙清亮的眸子瞅他:“我說了,你會不會生氣?”
蘇靜堯一時被她逗笑:“你先說說看。”
寧月咬了咬唇瓣,昨天的事涉及到陳景容和他未婚妻的隐私,其實她不方便多說,但又怕蘇靜堯誤會,所以這會她低垂着腦袋,竟然支支吾吾起來。
蘇靜堯看得好笑,捏捏她下巴:“不好說?”
“……嗯,這件事跟陳老師的未婚妻有關。”寧月老實答他,頓了下,又道,“所有事都過去了,我昨天哭,是因為覺得憤怒和遺憾,但我跟陳老師以後肯定不會再有什麽牽扯……”
最後這句話,大概是她的解釋和保證。蘇靜堯微微笑起來,凝望她:“那你現在還傷不傷心?”
寧月搖搖頭,坦然對上他目光。
蘇靜堯唇角的笑漾開來:“那以後還會不會這樣傷心?”
寧月聞言,仰起臉看他,不大懂他話裏的意思。畢竟這一輩子還很長,誰能保證以後不會傷心難過?
蘇靜堯卻不再繼續說下去,只笑了笑,伸手輕輕撫觸她眼睛,問她:“昨晚沒睡好?”
寧月沉默幾秒,這才低低嗯一聲,沒再說話。
蘇靜堯好奇地注視她:“不說說原因?”
寧月不大好意思地扭過頭去,憋了半天,才喏喏道:“……你昨天晚上一直沒給我電話。”
聞言,蘇靜堯不由呆滞了下,很快反應過來,咧開嘴,狠狠揉她頭發,仿佛要将他所有情緒都通過掌心裏傳遞給她:“抱歉,昨天晚上喝得有點多,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淩晨兩點了,我怕打擾到你,就沒給你電話。”
寧月耳根漸漸紅了,輕輕哦一聲,表示已經聽見,不敢去看他表情。
蘇靜堯愉悅地笑着,啓動車子,過了會,又道:“昨天晚上蘇唯和蘇念一直灌我酒,我實在沒辦法脫身……”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好玩的事,臉上的笑藏也藏不住,一雙勾人的眸子幽深黑沉,望着她道,“昨天你跟故秋回家後,我就想着今天約你出來,但怕故秋不肯,所以才央求采薇幫忙。誰知道蘇念偷聽了我和采薇的對話,後來就一直拿這件事調侃,蘇唯也在一旁起哄,沒辦法,我只好由着他們灌酒,也不敢反抗。”
畢竟是他有求于人,而丁采薇一向喜歡看熱鬧,也在一旁若有若無地幫着蘇唯和蘇念,他得罪誰也不敢得罪丁采薇,所以只能“忍氣吞聲”。
他倒是不介意說這種糗事,寧月聽着,卻只覺得臉頰更燙了。他那意思,竟然是為了今天能約她出來,所以昨天晚上才會醉酒,才沒有打電話給她……寧月一時覺得好笑又感動,還有點尴尬,畢竟她又一次誤會了他……她突然想起剛剛丁采薇那意味深長的笑和目光,頓時就明白過來,原來丁采薇是因為昨天晚上的事,才那樣津津有味地看她。意識到這一層,寧月整個臉就像要燒起來一樣,而且一直蔓延到耳後根。
蘇靜堯看着她的反應,不想也能猜到她什麽心思,不覺好笑。但他不忍心再逗她,于是勾着嘴角,換了個話題:“昨天回家後,故秋有沒有為難你?”
寧月心下頓時松了口氣,又想起她舅舅跟她說的那一番話,便搖搖頭,道:“舅舅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要我別多想。”
蘇靜堯笑了笑:“你舅舅是對的。”
寧月唔一聲,将腦袋陷進靠椅裏,輕輕笑起來。
蘇靜堯從後視鏡裏瞅她,不期然望見她的笑靥,不知怎麽,突然就感覺自己好像陷進了某個漩渦裏,掙脫不開,連呼吸也變得困難。他急忙別開眼,緩了緩氣,這才回過神來。雖然剛剛情緒已經恢複過來,但他沒再說話,只靜靜開着車。于是這一路上他都沉默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寧月并沒有注意到蘇靜堯情緒有什麽不對,見他噤聲不語,她也就不再開口,靜默起來。
車子往郊外開去,寧月估摸了一下時間,感覺他們應該在路上行駛了半個多鐘頭,只是她不知道蘇靜堯要帶她去哪裏。她偏過頭去,望着蘇靜堯沉靜的側臉,幾次欲言又止。蘇靜堯察覺到她目光,偏頭看了看她,溫聲道:“怎麽了?”
那一眼跟平常沒什麽區別,可是寧月卻覺得其中似乎帶了什麽深意,她不由愣住,随即老實地提出她心裏的疑問:“我們這是去哪裏?”
蘇靜堯一笑,屈指輕輕扣着方向盤:“等下你就知道了。”
他這語氣,完全就像在敷衍一個小孩子。寧月悶悶地撅起嘴,不過卻沒再繼續追問。
蘇靜堯望着她表情,唇角不自覺勾起,但很快又被壓下。握着方向盤的手指捏得緊緊的,松開,再捏緊……這樣反複多次,他眼神越來越複雜,神色也越來越幽沉。
車裏重新安靜下來,寧月百無聊賴,就趴在車窗上欣賞路邊的風景。一路上只看得見遠處的山丘霧氣缭繞,出城時還一片晴好,這裏卻陰霾重重,就像是兩個天地,可明明他們只開了半個小時的車程。近處的樹木上都挂着冰淩,如果有陽光映射,不知道該有多漂亮。寧月怔怔想着,也不知過了多久,大概十多分鐘的樣子,突然聽見蘇靜堯溫和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到了。”
寧月咦了一聲,跟着他下車,這才發覺他們正站在一個晶瑩剔透的冰雕世界裏。放眼望去,全是冰雕,大的,小的,光彩而奪目。寧月再次感嘆出聲,完全不記得他們是什麽時候經過大門,又是什麽時候到的這裏。
蘇靜堯在她身側低低笑着,柔聲問道:“喜歡嗎?”
寧月驚異地擡起眼,對上他視線:“……喜、喜歡,但為什麽只有我們來參觀?”
蘇靜堯聞言,微微一笑,并不解釋,只輕輕拍了下她額頭:“你喜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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