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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顧長雪的反應算不上大,但對于顏王來說足夠明顯。

對方的視線果然掃了過來,顧長雪微微繃緊神經,正琢磨該如何應付,下一秒顏王的視線卻又輕飄飄地移開了,看起來絲毫沒有開口追問的打算。

顧長雪:“……?”

以顏王疑心病的嚴重程度來說,不應該吧。這人又在打什麽歪主意?

顧長雪的眼神裏帶上了些許狐疑,但又不可能直接問“你怎麽不追問朕”,只能忍着懷疑和警惕,移開視線,繼續聽審。

“我不知道。”吳慮臉色灰敗,“先前我就說了,義父不願讓我沾蠱,瞞我瞞得很嚴。一直到他受蠱蟲反噬,不得已同我袒露這些年的籌謀之前,我對他的一切行動都不了解。”

這話符合邏輯,但不是什麽好消息。顧長雪偏着頭尋思了幾秒:“所以,你也不知道你義父為什麽受蠱蟲反噬?”

“?”吳慮愣了一下,猛地擡起頭,滿眼錯愕,“你——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義父難道不是不慎失手——”

“你想知道?”顧長雪的手指敲着瓷瓶,打斷道,“想知道,朕就再問你一遍。你義父當年為何去西域?蠱書是他從哪得來的?”

“我都說了我不清楚!!”吳慮再次暴怒,鐵鏈被他掙得當啷作響。

他暴躁地質問:“你剛剛說的話是什麽意思?!我父受反噬,難道是有人暗害?!”

顧長雪審視着吳慮的神色,的确不似作假。

考慮到在審訊方面,還是顏王的經驗比較豐富,他扭過頭:“他說不知道。你怎麽看?”

被問的某人坐在桌後,垂着眼沒有反應。

顏王的目光落在手中拿着的信件上,好像這張薄薄的紙上寫着什麽了不得的內容,需要他看如此之久。

“……?”顧長雪疑惑地起身,走到顏王身後,越過對方寬闊的肩,只看到一份谄媚的賀信,內容是恭賀吳攸五十歲生辰,祝吳閣老福壽綿延,事事如意。

這信哪兒有問題?顧長雪難得懷疑自己的智商不夠用,但端詳得久了,他就發現這人不過是在走神而已:“你發什麽呆?”

顧長雪說着,伸手去推顏王的肩膀。

指尖還未觸及布料,顏王側身一避,擡手牢牢攥住他的手腕。

“?”顧長雪看了眼顏王抓緊自己的手,越發的狐疑,“幹什麽突然這麽大的反應?朕手上長刺了?碰着你會掉塊肉?”

“……”顏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很快便松開手,語氣淡淡地道,“想些私事而已。”

“想什麽私事要這麽緊繃着神經?”顧長雪更加懷疑,“與這信有關?”

顏王不可以問他的心思,他卻可以追問顏王想什麽私事。要放在正常情況下,顏王早該逮着他這雙标的行為借機氣人了,可偏偏這次沒有。

顏王依舊是那張波瀾不驚的臉,看不出喜怒。可顧長雪總覺得還是與平時有些微妙的不同。

就像是……在他不知道的某個節點,對方突然被觸及了某處開關。

于是那些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中,逐漸展露出的些許鮮活人氣,又被對方一點一點悉數收起,關在某扇沉重的大門後。

顏王的回答也退回了初始見面的冷漠:“陛下不必知曉。”

一個字一個字砸下來,冷硬得像不近人情的堅冰。

顧長雪的手還舉在半空中,只覺得莫名其妙,滿頭霧水。

然而顏王已經轉回頭繼續審問吳慮了:“若你能說出吳攸在何處得到蠱書,我可令人将你義父厚葬,也不會殺你,你可以在你義父的墳前盡孝。”

吳慮的眼神猛然亮起來。

“但你若說謊,”顏王擡起眼皮,冷淡地道:“不僅你死無全屍,我還會令人将你義父的骨灰分拆成三千份,灑進五湖四海的腌臜地。”

“……”吳慮眼底轉動的那點狡黠,霎時間熄滅了。

他的嘴唇抖了幾下,實在不敢拿義父的骨灰去賭顏王的測謊能力,只能語氣幹澀地道:“我……我真不清楚。”

連這樣的條件都說不出信息,看來吳慮是真的對吳攸的西域之行毫無所知。

吳慮的眼神摻着卑微,帶着幾分急切顫聲追問:“所以,我父究竟為什麽被蠱蟲反噬?”

他放下了先前所有的尊嚴和自傲,固執地懇求:“告訴我吧,求——”

“他手上的蠱書被人改過。”顧長雪打斷了吳慮後續的話,“朕也不确定這些改動是否會造成他遭到蠱蟲反噬,一切只是懷疑。”

他看着吳慮:“也許是這些改動導致了他被反噬,也許他就是多行不義必自斃。”

“……”吳慮愣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看向小皇帝,看到對方依舊冷着一張臉,好像絲毫不近人情。

可剛剛就是這人打斷了他後續那些自輕自賤,把自己踩進泥裏,好換取上位者些許憐憫的話。

就好像……即便他做了再多惡事,但對方仍舊沒打算踩着他的脊梁骨,享受他的屈服。

明明……明明京中那些人都不是這樣。

“……”他突然顫抖了起來。

因為在小皇帝的眼裏,他沒看到那種格外熟悉的眼光,那種将他與父親視為爛泥,不論他們立下多少功勞,不屑于給予正眼的鄙夷。

對方看着自己,眼神冷靜清明,毫無躲閃,像是無視了一切身份的尊卑,穿透閹人之子的污名,簡簡單單地看着他這個人。

他不需要他卑微懇求,不需要他作踐尊嚴,不需要他将自己低進泥裏以滿足那些大人物的征服欲,成就對方的高高在上與睥睨。

明明京中的那些人……不是這樣。

明明他想要的,不過就是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個眼光。

怎麽就這麽難?

怎麽就這麽難???

為什麽偏偏他現在才得到?為什麽偏偏是現在??

“啊——”吳慮突然淚流滿面,像失去了所有成年人的成熟和自制力一般委頓大嚎,“你為什麽不能來早幾十年?!怎麽不能來早幾十年?!那個活該下地獄的泰帝——”

他哭得又醜又突然,在哭嚎的第三聲,聲音戛然而止,徒餘一具雙目大睜,七竅流血的屍體。

就連玄銀衛都驚愕了一瞬,過了一會才猛然反應過來,一部分人湧上來檢查,又有幾人飛快轉出去請方濟之。

老藥師被兩個玄銀衛架着趕過來,幾番檢查後,皺起眉頭:“不是蠱蟲反噬,這人……應該是催動蠱蟲自盡的。你們做什麽事刺激他了?”

老藥師第一時間将懷疑的眼神投向顏王。

顏王沉默良久:“葬了吧。按大顧的律令處置後事。”

他沒顧方濟之的眼神,簡單地交代完,就裹着霜銀大氅走出地牢,踏入屋外雪地。

守在門口的玄銀衛匆忙拿起準備好的傘,正要撐開,突然擡頭驚訝的看了下天。

——雪停了。

京都的這場大雪,來得快,等它去的時候,消融得也同樣快。

那一晚從吳府出來,顧長雪直接被玄銀衛送回了皇宮。第二天中午再去禦花園時,已不見了本該貫穿劇本始終的“半庭盛夏半庭雪”,花草在驕陽下盛放得熱烈。

顧長雪換了件淺黃的衣裳,不拘小節地半敞着衣襟,頂着烈日在院內踱步。

“等等啊,”方濟之緊緊跟在顧長雪後面,要不是旁邊還有路過的宮人,他都想拽住景帝的袖子,“你剛剛說,能把不同人寫的內容分開是什麽意思?”

方濟之總是堆着嘲諷的冷臉上露出驚喜:“甚好!如果真能分開,我再好好琢磨琢磨,做出解藥不成問題。”

“但朕只能從最後一次改動往前逆推。”顧長雪心不在焉地拿腳把又想招貓逗狗的小靈貓攔回來,“只有吳攸改的那一部分好分離,畢竟有他的書信做參考。要再往前推,就費勁了。可能需要不少時間。”

“無妨無妨,”方濟之喜不勝喜,“即便只能分出吳攸的,我也能給你……咳,給陛下做出叫砍掉的樹枝不再滋生新芽的藥方來。”

他想了想,延續了之前的比方:“即便只能砍掉一截,但這樹可是長在人身上,肯定是能砍掉一點就砍掉一點,早砍早好。”

方濟之的這個比喻倒是足夠形象,顧長雪聽完點點頭:“那就回吧,朕現在就去分。”

“咪……”小靈貓看着一旁花叢裏的大狗戀戀不舍。

一直跟在近旁的重一嘆了一聲:“你跟狗玩不出什麽名堂的。”

“……”顧長雪面無表情地把走姿突然變得矜持的小貓拎起來,熟練地翻面,往那毛肚皮裏一探。

一枚本該嵌在狗子項圈上的寶石耀耀生輝。

誰說玩不出名堂的。只要功夫深,鑲嵌得穩穩當當的寶石都能給你摳下來。

小靈貓咪了一聲,在顧長雪的凝視下嬌羞地抱住自己的毛尾巴。

重一:“……”

顧長雪把寶石丢進重一懷裏:“找到主人還回去,大概是哪個太妃娘娘養的狗。”

“……”小靈貓頓時毛爪一松,震驚片刻,悲傷地一個鹹貓翻身,背對顧長雪團起來。

顧長雪冷面無私:“不問便取是為盜,不可偷他人財物。”

想了想,顧長雪又道:“取顏王的可以。”

某人答應過要給崽大堆的寶藏,到現在也沒兌現,所以取顏王的不叫盜。

“這麽說來,我好像許久沒見着王爺了。”方濟之若有所思,“你……您和王爺鬧矛盾了?”

顧長雪撥了下小靈貓的尾巴:“朕怎麽知道?”

完全是對方單方面的冷戰,單方面的鬧矛盾而已。

方濟之低聲嘀咕起來:“鬧一下也好,嗯,鬧一下挺好。”

別跟之前一樣老湊在一起,看的他眼睛疼,心也堵。

“朕覺得不太好。”顧長雪揣起小靈貓。

這麽長時間不放眼皮子底下盯着,誰知道顏王又偷藏了什麽情報?

顧長雪微微眯起眼睛:尤其是之前在吳府,顏王已經知曉吳攸曾在西域長時間逗留……萬一這人背着他搶先偷跑?

只消這麽想一想,顧長雪就有些坐立不安,掌控欲催促着他盡快搶回主動權。

顧長雪撸了下小靈貓絨軟的背毛,若有所思:“朕在位……已三年有餘了?”

“……”方濟之警惕地豎起耳朵。

這話聽着有點耳熟,怎麽那麽像之前景帝聽折子時,宮人念的那段泰帝對寵臣說的話?

方濟之頓時升起一股強烈的、不祥的預感。

顧長雪:“如此之久,卻從未去過攝政王府,體恤臣下。”

方濟之:“…………”

顧長雪:“朕覺得不大合适。”

方濟之:“#¥@#%”

不合适你個頭!顏王還他娘的需要你來體恤啊?!!

顏:我要把小皇帝放在眼皮子底下監視。

顧:我要把顏王放在眼皮子底下監視。

方濟之:……我謝謝你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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