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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陸修珩近幾日很忙。

大理寺的手在戶部與工部兜兜轉轉,終究是伸不進內閣去,他雖然并不急于将葉禮賢拉下馬,但總要撕開一條口子才好。

新入獄的戶部侍郎是從戶部其屬總部提拔起來的,任主事十年之久,掌管天下水害、災傷、赈濟,倒是硬氣得很,何況大理寺也不是鐵板一塊,竟然任他在獄中安然無恙地待了好幾天,最終是他與宣成帝交涉,親自帶了人送進昭獄,這才開的口。

拿到了暗衛為他謄寫的口供,陸修珩總算是露出一點滿意神色,這薄薄一張紙,至少能将葉禮賢扒去一層皮了。

就連劉寶也感受到了殿下的好心情,連帶着自己幹活兒也很輕松,趁着出來方便的功夫,他給洛元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這會兒可以去送死了。

洛元慌得拉住了劉寶的袖子,低聲下氣:“劉公公,等下這事兒……可怎麽說呀。”

劉寶連忙将自己的衣袖扯出來,一副劃清界限的樣子:“洛統領這是哪裏話,咱家可什麽都不知道,您還是自求多福吧。”

他快步走開,恨不得離整個端正殿都遠遠的。

洛元只好一咬牙一閉眼,走進了書房。

“啓禀殿下,先前讓屬下查探的琉明寺一事已有眉目了。”

陸修珩将那片口供放下,好整以暇:“說。”

洛元結結巴巴道:“太子妃娘娘原先,是去琉明寺為沐将軍……及我大齊将士祈福的,後來沐将軍戰勝歸朝,又去還願,在此期間……”

眼見殿下周身寒氣越發濃重,習武之人的危機感與求生欲再一次讓他急中生智:“娘娘被精妙佛法感化,偶爾來寺中與人論道,後來賜婚聖旨一下,便一直在府中待嫁,不曾出門了。”

陸修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琉明寺,與人論道?”

洛元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大嘴巴子,改不改口已經不重要了,以殿下的聰明才智,自然能夠從自己這番描述中猜出那人對娘娘意味着什麽,至于娘娘失憶以後的性情大變也找到了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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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語無倫次的話卻好似平地驚雷,畢竟早有預料是一回事,如今确認又是另一回事。

陸修珩狀似不經意地把玩着手上那枚常帶的白玉扳指,劉寶立在一旁,偷偷地瞧了一眼。殿下喜玉,這枚扳指亦是殿下親自采石打磨的,玉質是極為軟糯細膩的和田籽料,最為難得的那扳指上還有一整面漂亮的灑金皮,此刻竟然已經一整個兒碎裂開去。

圓潤油糯的扳指碎成了渾身尖刺、可以傷人的利器,指上傳來鈍痛,他卻渾然不覺。

先前所謂的患難見真情、對自己用情至深全都變成了笑話,更為可笑的是,自己竟在這笑話中不知不覺地動了心。

這世上哪兒來無緣無故的愛?他以為的情不知所起,最終竟是因他人而起。

碎玉被掼在金磚上,發出清脆動聽的聲音,大概人之心碎也不過如此。

陸修珩已經冷靜了下來,渾身的陰鸷暴戾似乎都被封進了冰裏,薄唇微微勾起一絲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說吧,那人是誰?”

洛元跪在地上,恨不得把頭也埋進地裏去:“屬下無能,因為時間太久,而且那人出入琉明寺時都極為謹慎,的确無人仔細瞧見過他容貌,只隐約知道是京城人士,個子挺高,似是習武之人。”

“那就派人去查吧,”陸修珩站起身,又恢複了原先雲淡風輕神色:“太子妃現在哪裏,孤要與她一同用早膳。”

他要将她牢牢看在自己身邊。

當太子殿下的儀仗來到毓華殿時,長纓雖然驚慌,也不至失措,不就是偷偷跑出去玩耍麽,娘娘自幼就愛幹這種事,事發後撒嬌耍賴起來也已經很有經驗了。

太子殿下沒有說話,比起往日的面無表情,似乎更多了一種壓抑的森寒,只有劉公公焦急地詢問自己太子妃娘娘何在。

長纓跪在地上,一五一十道:“娘娘今日同師瑤姑娘一道去琉明寺上香了。”

她話音未落,只覺一陣更為深重的寒意襲來,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擡頭一看,太子殿下已然一揮袖袍,轉身邁出了殿門。

上好的汗血寶馬被用來拉車,一路從皇城至京郊而去,因着今日要做的事情過于機密,東宮侍衛統領洛元坐在馬車上親自趕車,另一邊是太監總管劉寶,兩人中間坐了一只威風凜凜的大黑狗,這可是洛元的心頭寶,十米以下的東西,就沒有大黑聞不出來的。

大黑吐着舌頭,将坐在一旁的劉寶嗅了個遍,劉寶頗為不自在,但對上大黑那兇猛而威武的眼神,立刻便洩了氣,只能埋怨洛元道:“能不能把你這狗兒子收一收、管一管?”

洛元揮出一鞭,又分出一只手來摸了摸大黑的頭:“這可不是我的狗兒子,這是我的狗祖宗,你不滿意,大可去殿下身邊候着。”

他說的可是實話,這大黑在殿下的軍營裏頭,可是有品級的。

現在是借劉寶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往那冰窟裏湊,只能僵着身子感受着左半邊臉頰上傳來黏濕而溫熱的觸感,直至大黑将軍認了他是自己人,饒過了他,他才抖抖索索掏出帕子,将大黑的口水給擦幹淨。

上了玉華山,洛元給大黑聞了聞毓華殿裏的東西,大黑立刻興奮起來,一路朝山上狂奔而去,三人在後面緊緊跟着,順着山間的岔路,走進了沐夷光先前探過的那片密林之中。

越往裏走,樹林越來越密,幾乎将日光都隔絕了,這裏人跡罕至,地上的落葉卻露出一點濕意,似是有人剛翻過這裏的土地。

“汪!汪汪!”

大黑對着此處開始狂吠不止,三人的神色不自覺都沉重了起來。

曾經號令三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太子殿下目光都凝住了,冷靜地下令:“挖。”

他只說了這一個字,若是再多開口,聲音便會流露出一絲顫意。

洛元實在是沒想到劇情會是這樣展開,連忙令緊随其後的太子暗衛自農家借了鋤頭,齊齊在山地裏挖掘起來。

很快,濃重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傳來,陸修珩蒼白着一張臉,眼睛卻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個土坑。

山間的陰風陣陣,一想到躺在那裏的有可能是沐夷光,他只覺得那股寒意已然浸透了後背,沒忍住一聲接一聲地咳了起來,臉上是一片死寂的蒼白,唯有眼角泛着一點猩紅之意。

暗衛們的行動十分迅速,十餘人的屍首已經整整齊齊地列在了地上,陸修珩自然看出其中一人身上劍傷有沐家劍法的劍意,他咽下喉間腥甜之意,強迫自己一一看過,長舒一口氣。

幸好,那不是她;幸好,他們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

他這才明白過來,自己雖然失了先機,卻已經占了時運的好處,他本就不是自憐自艾之人,若說情場如戰場,這樣一點小小的機會,已足夠他瞞天過海、扭轉乾坤。

這裏的事自然有人去查清,陸修珩親自牽了大黑,繼續往山上走去。

此刻時辰尚早,琉明寺裏的香客不多,大黑的速度卻明顯慢了下來,這裏聞聞,那裏嗅嗅,先是找到了正在大雄寶殿參拜的青霜,只是既不見沐夷光,也不見她的好友師瑤。

來了這樣一只兇神惡煞的大狗,牽着它的那個男人臉色更是難看得要吃人似的,殿裏的香客立刻散了出去。

青霜也有些驚訝,正要下跪,陸修珩已經徑直問道:“不必了,太子妃現在何處?”

青霜的心思比長纓細些,小心翼翼為娘娘遮掩道:“娘娘說她要一個人去逛會兒,許是去齋堂吃素齋了。”

陸修珩懶得計較,伸手摸了摸大黑的頭,大黑已經聰明地調轉了方向,朝琉明寺最負盛名的姻緣樹走去。

那棵銀杏生長在懸崖邊上,距離深谷不足三丈,生長得高大挺拔,枝繁葉茂,經歷了千年的時光,卻不懼風雨,歷久彌堅,符合一切人們對美好姻緣的想象。

陸修珩從來沒有這些不切實際的美好幻想,牽動他心緒的,只有樹下那個美好的身影。

她似在擡頭癡癡望向樹上紅綢,陸修珩心中酸澀,卻仍在自嘲地想:幸好,她只是一個人。

在沐夷光承受不住那些紛亂的記憶暈倒時,他終于飛奔過去接住了她,緊緊抱她在懷中,似乎要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她乖乖軟軟地躺在自己懷裏,眼角卻落下一滴無知無覺的淚來。

他的太子妃是個哭包,每次都要哭得驚天動地,好讓自己如願以償,而這樣沉默的眼淚卻是第一次。

陸修珩擡頭望了一眼樹冠,只覺得樹上的紅綢太過刺眼,冷聲道:“孤聽欽天監說三日後有雷雨,這棵樹這麽高,大概會被雷劈死吧。”

……洛元欲哭無淚,讨媳婦兒的事情他也不奢求了,可若自己當真雷雨夜來毀了這姻緣樹,這天雷落下來是會劈自己還是劈殿下啊?

劉寶還是有些信這鬼神之說的,連忙勸道:“殿下,這萬物有靈,毀樹可是大事,殿下自是福澤深厚,可是也要為娘娘想想啊!”

陸修珩抱着沐夷光的腳步一頓,算是應了:“那你倆便好好看着這‘靈樹’,若是上面的紅綢留了什麽不該留的,便提頭來見。”

琉明寺已經被清了場,洛元接下來幾天的時間都要耗在那棵銀杏樹上了,好在他裏裏外外地查看了三遍,連輕功都精進不少,總算是确定了沒看到什麽不該看到的。

陸修珩抱着沐夷光去了寺裏為貴人備的寮房,為她把了脈,确認沒有大礙後,又親自給她喂了水。

青霜跪在地上,事無巨細地說了今日出宮後的事情,陸修珩不動聲色地聽着,又派人去師瑤與嚴景書處得到了證實,确定歹人不是沖着沐夷光來的,這才放下心來。

沐夷光已經在這樣低聲細語的問話聲中醒來了,只是她仍舊緊緊閉着眼睛,與其說不知如何面對陸修珩,不如是說不知如何面對現在的自己。

她已經記起了自己與謝衡的過往,那是在漠北之戰爆發以前,自己常常扮成父親麾下軍醫的女兒出門玩耍,就是在那時遇到了同樣喬裝打扮過在民間暗訪的阿衡哥哥。

兩個年輕人很快便玩到了一起,她自然也通過自己在軍中的“眼線”悄悄認出了阿衡哥哥的身份。後來軍情緊張起來,兩人常常不能見面,仍會在約定的地點交換信件,到後來戰亂爆發,阿衡哥哥上了戰場,自己被父親送回了京城,只來得及為阿衡哥哥留下一封隐晦表明身份的信。

父兄上戰場的那一年,她時常茹素、去廟裏祈福,直到邊關平定,将士得勝歸朝,她去還願時竟又有緣與他在琉明寺中相認。

只是兩人在姻緣樹下互通過心意、阿衡哥哥要向賢寧長公主表明自己求娶的決心時,宣成帝的賜婚聖旨已經到了,二人從此再無瓜葛,從前無憂無慮的小女兒,也迅速成長為端莊賢淑的太子妃娘娘,與太子殿下做起一對貌合神離的假夫妻。

明明誰都沒有錯,卻都成了命運的受害者。

更令人難堪的是,她在失憶後認錯了人,将這段不能言說的心事強行安到了陸修珩的頭上,逼得殿下不得不與自己逢場作戲,更有甚者,若是讓殿下發現了端倪,豈非會為阿衡哥哥帶來殺身之禍?

她總算理清了那麽一點頭緒,重新變得理智冷靜起來,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事已至此,只有當作無事發生,将這一段往事徹底掩埋。

于是,她拭淨了眼角那一點淚痕,慢慢地坐起身來,聲音嬌憨:“青霜,我這是怎麽了?”

陸修珩已經比青霜更快一步地走了過來,他撩起禪帳,輕聲道:“你方才在那銀杏樹下暈倒了,孤将你抱了回來,現在可還覺得有什麽不适?”

沐夷光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靠了靠,抱着被子道:“讓殿下擔心了,臣妾已經大好了。”

往事之後會細提的,但是現在是比拼演技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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