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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8 章
陸修珩并不理會這些誤解,他捧着脆薄信紙的手力道越發和緩,像是捧着一份珍貴而易碎的回憶。
這是兩年前他在漠北寫給初識的小姑娘的信。
那時他初來乍到,大齊也未正式與漠北開戰,邊關形勢複雜多變,軍營勢力盤根錯節,為了摸清實情,陸修珩對外稱病了一段時間,喬裝打扮成新兵“沈恒”,在軍營和民間混跡,也是在那時,他認識了自稱是軍醫女兒的“蘇慕”,兩人關系日漸交好,有時不便見面,便會在約定的地點交換信件。
後來邊關烽火四起,他率軍奔赴前線,屢戰屢捷,鞑靼見大勢已去,竟然偷襲了邊陲的小鎮,屠殺了小鎮所有的百姓。
他在戰場上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一個姑娘的性命與軍國大事相比,自然不足挂齒,直到他贏得一場關鍵戰役後才聽聞了她的死訊。
陸修珩起初不願相信,派人去查找蘇慕的下落,卻得知她父親在救治将士時因流矢而傷亡,她和她的家人在這場戰火之下無一人幸免。
他沉默着接受了,也明白了這場戰争的勝利有多麽重要。
太子殿下在親自率軍奇襲鞑靼大營後,幹脆利落地下令屠城,将鞑靼王公貴族各級官屬三千人,男女五萬餘人,一舉殲滅。
此舉徹底斷絕了鞑靼反攻的可能性,為邊疆換來了兩年的安寧,而他自己被裏通外國的奸細出賣,在戰場上吸入了過量的毒煙,只換回了一副沉疴病體,還有屠殺數萬平民的修羅名聲。
不過陸修珩那時已經重病,難有清醒的時候,一路用名貴的藥材吊着命,勉強回到了京城。
再後來,皇上賜婚沖喜,他的病情也慢慢好轉。
新婚夜裏,沐家的女兒自己挑了蓋頭,兩人背對而眠。
他只看了一眼沐夷光那張千嬌百媚、豔色絕世的臉,心中莫名地想起了邊關的那個小姑娘。
“蘇慕”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小女兒,天真爛漫,活潑可愛,可她身份不及沐夷光矜貴,長相也不及沐夷光美豔,如果沒有慘遭橫禍,也許他會帶她回京城,但絕不會明媒正娶為太子妃。
他的太子妃,就該是沐夷光這樣,出身名門,聰明懂事,畢竟情愛在帝王家皆是虛妄,比起愛人,他更需要一個乖巧省心的盟友。
兩個人很快達成了默契,在人前是相敬如賓的模範夫妻,在人後是十天半個月也不會見上一次面的陌路人。
如果不是後來的失憶,也許他這輩子都不會知道她口中的“阿珩哥哥”,從始至終喚的便是自己。
若是以往的案件關聯人員犯了癔症,唐言早就令人一盆冷水潑過去了,可眼下這人是太子,他只能老老實實跪着,在心裏祈禱殿下不要被美色所惑,早些清醒過來。
就連身為當事人之一的沐夷光也不明白其中緣由,她走過去,小心翼翼拉住陸修珩的手,試探地喊了一聲:“殿下?”
聽到沐夷光的聲音,陸修珩這才從回憶裏走出,他收斂了神情,肅然危坐,已然看不出方才失态的形跡。
自己這邊的故事是理清了,可梨梨那邊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尤其是怎麽讓謝衡這厮趁虛而入的。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要為梨梨洗清冤屈。
陸修珩回握住沐夷光的手,難得大方地向唐言展示他手中書信。
他嘴角微微翹起,揚眉吐氣道:“看清楚了,這信紙上可是孤的字跡?”
難得見太子殿下情緒如此外露,安齊與柯文華也齊齊擠了上來,這信紙粗糙普通,五十文便可買上一刀,雖然被保存得極好,但仍然開始泛黃發脆,信上字跡勁骨豐肌,矯若驚龍,确是太子真跡無疑。
上面的落款寫着“沈恒”二字,應該是太子當時所使用的化名,只這“恒”之一字,這段時間的流言與誤會也不攻自破。
三人大着膽子瞄了一眼信上的內容,從流沙殘陽的大漠風光到不緊要的軍營趣事,不一而足,雖然不曾表明心跡,少年暧昧的悸動已經躍然紙上。
唐言只覺額上有冷汗滴落,自己這下可把太子得罪狠了。
柯文華第一個反應過來,奉承道:“太子殿下文韬武略,筆下生花,與太子妃娘娘結不解緣,情比金堅,實在羨煞我也。”
“結不解緣,情比金堅”這八個字着實說進了他的心裏,陸修珩微微地點了點頭。
見殿下心情不錯,唐言也趕緊道:“微臣聽信讒言,差點有損太子妃娘娘清名,還請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恕罪。”
陸修珩卻置若罔聞,只是輕輕捏了捏沐夷光的手,眼眸含笑,深深地看着她,任憑她做主。
大約是緣身在此山中,沐夷光只覺雲山霧罩。這件事實在太奇怪了,殿下手裏的信件分明是自己藏好的原件,但唐指揮使、安尚書和柯監正卻都認定了是他的字跡,總不會是三人同時說謊吧?
還是說,是自己一直将沈恒錯認成謝衡了?
如果是這樣,自己實在是搞了一個大烏龍。
她忽然心裏一虛,有些不敢看殿下的眼睛。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把錦衣衛給糊弄走,沐夷光藏好疑慮,故作大方道:“無妨,唐指揮使也是聽令行事,誤會解開了便好。”
見太子妃不計較,唐言長舒一口氣,由衷感激道:“謝太子妃娘娘開恩,微臣一定将此事徹查清楚,給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一個交代。”
他不敢保證能夠揪出幕後主使,但至少武安侯府的姑娘脫不了幹系。
沐夷光點了點頭,此事在場面上就算過去了。
不過這還不算完,見安尚書正在欣賞自己閑暇時所作的一首邊塞詩,陸修珩裝作漫不經心、想要解釋一番的樣子,實則着重強調:“兩年前,孤與太子妃便在漠北相識。”
他恨不得告知天下自己早就與梨梨結緣,但為了她的清譽,他還是含蓄道:“太子妃體諒孤初來乍到,不通當地風土人情,便與孤以文會友。”
……“以文會友”四個字,年輕過的都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三個加起來超過一百歲的老男人在聽着太子殿下摁頭秀恩愛,居然生出了自愧不如的酸意。
“那時孤便已經動心了,只是山河未定,未宣于口。好在回京之後,父皇就已經下旨賜婚,孤又得以與太子妃再續前緣。”
只見太子殿下看向太子妃的眼神已經溫柔得能夠滴出水來,便是用“心花怒放”四個字也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在場的人牙都要被酸倒了,但是還不得不恭維:
柯文華:“真是天賜良緣。”
唐言:“天、天造地設。”
安齊:“……天作之合。”
陸修珩滿意地點了點頭,放他們離去,這三人也都避之不及地帶着人溜了,轉眼間,偌大的會客廳裏就只剩下兩人。
沐夷光已經不哭了,只是眼睛紅紅的,她小聲道:“多謝殿下。”
陸修珩慢條斯理攏好手中信件,循循善誘道:“謝孤什麽?”
沐夷光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陸修珩将信件重新放回妝匣裏,見沐夷光還是一臉茫然,似乎又被她氣到了。
他恨鐵不成鋼道:“怎麽,承認孤就是你在邊疆認識的‘謝衡’,這很難嗎?”
要是能重來,他寧願化名成張三李四,也絕不願用這個“恒”字。
沐夷光雖然已有所料,但見殿下親口承認,心中的震驚仍是溢于言表,她瞪大眼睛看着他,像不認識了一般,轉着圈地從上到下将陸修珩看了一遍。
“沈恒”那時應是易了容,長相遠不如殿下本來好看,只那一雙眼睛仍是一樣地賞心悅目。
陸修珩兀自站着,巋然不動,一臉傲嬌地任她打量。
“殿下,”沐夷光有些不敢置信,又驚又喜道:“真的是殿下!”
她眼中的驚喜很快又化作心疼:“殿下,你瘦了。”
陸修珩輕描淡寫道:“在戰場上不慎受了傷,傷了肺,便是這樣了。”
沐夷光果然伸手抱住他,心裏酸酸的,殿下的身形的确比以前消瘦不少。
她跟随父親在邊關長大,自幼就崇拜父親這樣骁勇善戰的大英雄,她在邊關認識的“沈恒”,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長得也沒有殿下這麽好看,但是孔武有力,矢無虛發,就是她在那個年紀最喜歡的英武男兒。
而兩年以後,陸修珩卻是膚色蒼白、形銷骨立的樣子,氣質也更為冰冷沉寂,兩人重逢對面卻不識。
“不過是易了容,梨梨就認不出我了,”陸修珩裝得像模像樣的,語氣十分委屈:“梨梨不是先前還說,只要是心儀之人,無論變成什麽樣子,都可以一眼認出?”
沐夷光不自覺道:“可是……實在是差太遠了吧?”
“嗯?”陸修珩的聲音平靜,卻透着一股不容忽視的脅迫意味:“哪裏不像了?”
沐夷光想了想,委婉地總結:“殿下冷冰冰的,但是姿容更勝。”
她還想進一步解釋,陸修珩已經開始和她算賬了:“兩年前孤在漠北查辦了貪污軍饷的辎重官,贈了一匣子糖楊梅給你,你記在了謝衡的身上。”
“孤在軍中一有空就給你寫信,你當它是謝衡寫給你的定情之信。”
“孤返京之時重傷昏迷不醒,你倒是與凱旋歸來的謝将軍相認了。”
他的聲音低沉,尾音微微地拖長,聽起來就很讓人心疼。
沐夷光情不自禁地想:我真該死啊。
太子殿下每說一句話,她的腦袋便往下低了一分,他說到後面,沐夷光的下巴都快要戳着自己了。
陸修珩這才伸手擡起她的下巴,輕輕地摩挲了一下,卻并不顯得輕佻。
他意味深長地看着她,似笑非笑道:“說吧,你是怎麽把孤錯認成他的?”
沐夷光就着他的手指頭蹭了蹭臉,像一只努力裝乖的貍奴:“臣妾化名‘蘇慕’,與‘沈恒’初識時,并未疑心過殿下身份,只是後來無意中在殿下身上發現了易容痕跡,只是臣妾當時亦有所隐瞞,故不敢詢問,只是私下調查。”
陸修珩被她惹得輕笑了一聲:“如何調查?”
“臣妾私自畫了殿下的小像,托了要好的叔伯,”沐夷光的聲音越來越小,似乎自己也覺得離譜:“在軍中打聽是否有京中世家弟子,眉目與畫像上相似的。”
軍營中年紀相仿的少年千千萬,便是名為沈恒的也有許多,反倒不如畫像和口音來得準确,尤其是她聽到那位叔伯打聽回來的人選叫做“謝衡”的時候,立刻就相信了。
想來那位叔伯也從沒想過她認識的人會是太子殿下吧。
陸修珩幾乎要被這樣草率的調查方式氣笑了,他咬牙切齒,語氣十分地不甘:“孤還不知梨梨擅長作畫,更不知梨梨那位叔伯叫做什麽名字?”
沐夷光嘴巴閉得緊緊的,哪裏還敢說。
好吧,重點其實不是梨梨的叔伯,而是自己那可惡的表兄。
陸修珩頓了頓,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再和善一點,寬宏大量般道:“那謝衡是如何認下此事的?”
沐夷光在心裏斟酌一番,覺得還是有解釋清楚的必要,免得因為自己的馬虎大意将謝将軍再牽扯進來。
“謝将軍也不太知情。”
……“嗯?”
“臣妾雖然托叔伯打聽了此事,但只是與殿下寫信見面,并不曾與謝将軍有所來往。後來大戰前夕,皇上下令讓衆将領的家眷進京,是謝将軍護送各方家眷出的城。謝将軍來沐府尋人之時,臣妾害怕此後與‘沈恒’失了聯系,便主動對謝将軍說,我是沐将軍的女兒沐夷光。謝将軍說,他知道。”
……聽起來沒有什麽毛病,但此知道分明并非彼知道!
沐夷光鼓起勇氣一口氣說完:“臣妾便又說了一句,我在京中等他凱旋。”
……他哪裏還不明白謝衡的心思,若說他當時不知情也就罷了,回了京還故作不知,分明就是見色起意,揣着明白裝糊塗!
陸修珩冷哼一聲,忍不住譏諷道:“看來謝将軍在邊關的擔子輕了,還有時間去護送別人家的家眷。”
沐夷光拉了拉他的袖子,努力轉移話題:“此事主要是臣妾的錯,不過想到自己和殿下如此有緣,臣妾心裏就很高興。”
其實陸修珩心中亦是如此,他點了點頭,就要将此事揭過,卻聽得梨梨反客為主道:“殿下,臣妾的事情說完了,現在該輪到你了。”
見沐夷光神色認真,陸修珩也鄭重起來,誠實道:“梨梨那時以軍醫的女兒自居,喬裝改扮得毫無破綻,孤的确未曾疑心過。後來孤也曾派人去打探過消息,卻得知蘇軍醫的女兒在戰火中故去了。”
想起蘇慕,沐夷光神色也有些黯然,她自幼與蘇姐姐交好,只是父親管教得嚴,便常常換了蘇姐姐的身份溜出去玩,不想蘇姐姐卻紅顏薄命,早早地去了。
陸修珩察覺到她情緒,将她攬入懷中,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繼續道:“後來新婚之夜,孤的确沒有認出你。”
他找了個輕松些的借口:“許是喜娘搽的脂粉太濃了?”
沐夷光果然推開他的手,後退一步,咬着唇開始生氣:“那日只是淡淡傅了一層粉,你分明沒有正眼看我!”
不過這也是實話,那夜兩人各懷心思,皆不想與對方有過多接觸。
陸修珩又想起春日宴上沐夷光扮花神,自己沒有因為她的眼睛認出她而惹得她生氣的事情,屬實有些無奈。
好在他在這位小祖宗的磋磨下,如今已經有了些許長進,寵溺地哄道:“是孤眼拙,梨梨那時不過十四歲的小姑娘,後來出落得這樣好看,孤不敢認。”
難道我十四歲時就不好看嗎?
沐夷光原本還想借題發揮,忽然發覺陸修珩喝藥的時間到了,于是勉勉強強接受了他的解釋,去吩咐劉寶将熬好的湯藥端來。
劉寶已經久候多時了,聽聞娘娘傳召,立刻端來了殿下的湯藥,他還未進門,苦澀的藥味已經飄了進來。
沐夷光聞着比以往濃重酸澀百倍的藥味兒,懷疑地皺起了眉:“殿下,你不是說你的傷快調理好了麽,臣妾怎麽覺得這藥越來越苦了?”
兩人的初遇相識情節會放在番外,在此就不贅述啦。
波比最近真的很努力!感覺看到了完結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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