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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我看見你給了女孩保護自己的力量。”戰二跟在今夏旁邊碎碎念, 他一向是自來熟的人，活潑開朗且心大，屬于歹竹出好筍, 在歪成一片的世家子弟中長得筆直，或許正是因為被提前放棄，所以反而沒有沾染上那些不好的風氣。

“嗯。”今夏漫不經心，還在想着這一列高鐵究竟要駛向何處。

鏡鬼邀請自己進入游戲, 僅僅是為了讓自己看清人類的本性？

“你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如果當初上警校，也會成為一個好警察的。”

“是嗎？”

“肯定的啊！如果是我小時候遇見你這樣的人，一定會很開心死, 就像英雄從天而降, 拯救人于危難中，說不定那女孩長大真的會成為一個警察。不過不管怎麽樣，你在她心中一定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深刻印象。”

今夏沉默。

想起自己當初報考警校, 确實是因為姐姐的原因。

她的人生在很多時候都是一片黑暗，在本該上學的年紀卻一直學習暗殺，她很少有情緒波動, 從不會出現心理問題, 即使在第一次執行任務當天也能準時入睡, 她不明白為什麽有人會崩潰, 不斷去心理咨詢室哭泣。

當初收養她的那個人曾笑着說，你天生就是怪物，沒有小孩會是你這樣的，只有組織才能接納你這樣的人。

今夏信了。

但後來她被姐姐收養, 坐在教室開始上課的時候，又聽見了同樣的聲音, 為什麽你能看着別人受傷無動于衷，為什麽你不能融入集體。

老師請來了家長。

今夏已經做好被罵的準備，但其實她心裏并不難過，只是對接下來既定的流程感到厭倦，因為完全能想象到會發生的事情，所以迫不及待希望跳過去，再次回到一個人的世界之中。

一個陌生人能夠對收養的孤女有多大的寬容呢？

但是姐姐幫她轉了學，告訴今夏，這一切并不是她的錯，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從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她是獨一無二的花朵，不需要和別人一樣。

她開始學着做一個好人，一個合群的人，就像以前學習殺人技巧一樣，都是既定的流程，有理可循的規範性模式。

她很聰明，對于什麽都很快上手，得到了所有人的誇贊和喜愛。

直到姐姐重病，今夏坐在姐姐的床邊，聽着她的囑咐，才明白，原來姐姐一直知道她內心的怪物從未消失，但是姐姐依舊願意接納她。

她可以是怪物，也可以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花。

又想起過去，今夏短暫愣了一會。

她回到車廂的時候，檢票已經結束。

憐馨坐在位置上等着他們，看見戰二平安回來後，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番，“你的襯衣質量倒是挺好啊。”

這一次總算沒有崩裂。@無限好文，盡在半夏小說

戰二不明所以，低頭看了看自己扣的整整齊齊的扣子，“要不我把鏈接推給你？五十包郵，好評還能返現三元。”

等到三人坐下的時候，戰二忽然意識到不對勁。

明明自己和今夏的票才是挨着的，怎麽現在變成自己坐在後排了？等等！這個小女孩不對勁吧！

戰二将憐馨仔細打量了一番。

十五歲的外表，乖巧可愛，像貓一樣古靈精怪，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聲音也甜甜的，此刻正摟着今夏的胳膊撒嬌，說着自己剛剛如何害怕，但是臉上的表情還沒有戰二妹妹看見蟑螂驚恐，哪怕是自己也在車廂鏡子世界拖着怪物跑了十幾分鐘，十五歲的小姑娘卻只是老老實實坐在座位上就躲過了查票，再仔細一看，戰二越發覺得憐馨對于今夏的讨好都透着一股陰謀的味道。

他沉聲說道，“我覺得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

“她。”戰二将憐馨扒拉開，強硬擠入兩人中間，“你真的十五歲嗎？”

憐馨遞給戰二自己的工作證。@無限好文，盡在半夏小說

——來自總部的異能者，等級不明，異能不明，但是職位卻是實打實的，總部第七分隊副隊長，只比戰天驕的位置低一點。

可是，她才十來歲，這算起來可比戰天驕厲害多了。

戰二困惑，現在總部這麽厲害了？這樣一想，自己被丢到禹城也不算什麽奇怪的事情，他心裏剛剛升騰起來的自信頓時消散。

“我确實不是小妹妹，你應該叫我一聲領導。”

“行吧，小妹妹領導。”戰二不情不願坐了回去，試圖向熟人詢問一些關于憐馨的消息。

呵，根本沒信號。

戰二放下手機，看向車廂內部，經過剛剛那一輪的初步分配後，車廂內的人臉上還挂着驚恐，弱者基本全部出局，剩下的要麽是力氣大的成年男子，要麽就是同伴多已經搶先建立了的熟人聯盟。

他上車時幫助過的那個帶着孩子的母親已經不見，多半被丢下了車。

雖然知道這只是一場鏡中游戲，只要找到破解方法，就能回到現實，戰二依舊感到不适，他在秩序世界裏生活了太多年，第一次直面如此□□的現實。

當現代社會的秩序崩裂，道德和規則被踐踏，一切回歸原始的暴力。

很難不讓戰二想到深淵縫隙擴散後的情景。

如果真的到那一天，列車上的情景會成為社會的常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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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餐時間到。

乘務員推着小推車開始賣飯。

礦泉水是免費的，面包和泡面需要付費。

今夏本來狀态良好，但是在剛過十二點半的瞬間，忽然覺得饑餓，這種饑餓不是來自于腸胃本身，而是來自于心底，非常渴望食物，想要吃掉很多很多高熱量的東西，一直吃到肚子承受不住為止。

現在還能坐在車上的除掉今夏這種逃票選手，剩下的要麽是搶奪了他人積分的積分大戶要麽就是抱成團的熟人局。

“我要一盒泡面。”終于有人承受不住饑餓，吞咽着口水開口。

紅衣服的乘務員看上去親切又友好，只要不違反規則，他們就是最佳服務人員，“您想要什麽呢？”

“泡面！”

“泡面二十積分一盒，免費提供熱水。”

“怎麽會這麽貴！”乘客驚呼起來，他是學生，買的半價票，但即使這樣，他手上也只剩下十積分，根本買不起一袋泡面。

“面包是十積分，礦泉水免費贈送。”乘務員溫馨提示。

但男生的眼睛卻止不住地在泡面停留。

好餓好餓好餓好餓……

腦內的聲音越來越大，就像是瀕死的人看見唯一的希望，強烈的欲望從心底迸發出來。

男生忍不住朝着坐在旁邊的同伴動手，“借我十積分，你是紅色車票，不用買票，現在還剩下六十積分，即使給了我十積分，也剩下五十。”

女孩緊緊拉着自己的包，不敢拒絕。

他們是一起出去玩的大學同學，五個人，都是半價票，而且年輕力壯，相互認識，在危險來臨的第一時間就迅速站在了一起，成為聯盟。

年輕女子則是其中的幸運兒，她抽中了紅色車票，是同伴之中積分剩餘最多的人，也因為她是同學中唯一一個女孩子，所以朋友們在混亂時期一直保護着她，讓她安全度過了查票階段。

可是現在為了一碗泡面，搖搖欲墜的平衡開始打破。

女孩子緊張地分出去十積分。

男人立馬沖了出去，端着泡面在車廂連接處的飲水機那裏沖泡。

泡面的香氣散開，車廂內的人不約而同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剩下的同學也不由自主靠了過來。

“也借我十積分吧。”

“還有我。”

“你瞧瞧你這什麽表情，反正你剩下的積分那麽多，如果沒有我們保護你，你根本活不到現在。”

……

直到最後年輕女人被迫給出去了全部的積分，兩手空空呆坐在座位上，她也想吃東西，想要填報不停叫喚的肚子，卻沒有辦法購買哪怕一小袋面包，那些曾經保護她的同學連十積分都沒有給她剩下。

因此女生只能拿着免費的水蹲在車廂角落不停喝起來。

一瓶水，兩瓶水……

女孩子只覺得自己越來餓，水就像是倒入了沙漠之中，剛一進入肚子就被吞噬，毫無作用，只會讓她的腸胃越發地渴望具體的食物。

“求求你，給我一點吃的。”女孩子只能走到同學旁邊，望着他們的泡面吞咽口水，“哪怕一口也可以，我真的很餓。”

但是沒有人在意她，那些人反而紛紛背過身去，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列車玻璃倒映出他們沒有表情的臉，只有下颌骨不停地起伏，就像被人為操控的機器，雖然頂着人類的外表，卻産生一種類似恐怖谷的效應，讓人毛骨悚然。

女生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她又喝下了一瓶水，在她的腳邊，空的礦泉水瓶子散落一地。

這絕對不是一個正常人的飲水量，哪怕是頭牛也該感覺到飽了。

“我……”女生扶着座椅邊緣想要站起來，卻忽然面露痛苦，再次摔在地上，她低下頭，幹嘔了幾聲，想要吐出來卻沒能成功，她将手指伸進口腔，試圖強迫自己嘔吐，表情卻越來越痛苦。

在一旁微笑的服務員貼心地将她抱起來扔進了垃圾桶，将地面打掃幹淨後快速離開。

他們的服務非常周到，會确保列車安靜、整潔，至于列車上的行人狀況如何，則不在他們的思考範圍之內。

畢竟，他們不接受投訴。

戰二看着垃圾桶，還有些沒回過神來，“她剛才怎麽了？”

“短時間內喝水過多，腸胃承受不住，會破裂的。”今夏一眼看出了她的問題。

“那不喝水可以嗎？”

“不行。”今夏看向前面，和戰二一樣想法的不在少數，現在車上已經開始第二輪的再分配，小團體從內部開始崩裂，畢竟購買車票的積分是固定的，每個人只需要一張票就能坐到目的地，但是購買食物的積分卻是不固定的，礦泉水0積分，面包10積分，泡面20積分，欲望越高，所需要的積分就越多，平均分配已經不再符合當下的局勢。

類似剛才那個女孩子的情況不斷在列車重演，只是有了她的教訓，其他人不會再無節制地飲水。

很快，車廂就出現了第一個餓暈的人。

乘務員動作迅速，将人塞進了垃圾箱。

套着黑色大垃圾袋的推車看着不大，但是塞了七八個人依舊不見滿，簡直就是無底洞。今夏攔住乘務員，“給我來一個面包。”

“好的，我們現在有升級版的巧克力面包，只需要15積分，請問你需要嗎？”

“不需要。”

“好的。”

今夏接過了平平無奇和饅頭差不多大小的面包，看上去讓人非常沒有食欲，幹巴巴，沒有味道，聞着甚至還有一點發酵的酸味，完全沒有辦法和餐車上的其他食物相比。

她只是低頭聞了一口，就毫無想要吃下去的欲望。

反倒是周圍的泡面香氣過于誘人，讓她止不住地吞咽口水。

乘務員依舊保持着露出八瓣牙齒的标準微笑，紅色的半身裙下隐約多出了一截。

像尾巴又像是車廂暗淡光芒下的重影。

今夏站起身，她現在想要離開這裏，這列車廂已經徹底被污染，無論是吃上食物的勝利者還是被丢進垃圾箱的失敗者，全都透着一股不正常。

“給我你的積分。”今夏的腿被人抱住，她低下頭，看見正是最開始對同行女生動手的那個男學生，他的臉上呈現不正常的幹癟，明明已經吃了三碗泡面，反而更加饑餓，甚至到了站不起來的地步，和被他搶劫的同伴截然相反。

女生因為沒錢買吃的，不停喝水，結果被撐到腸胃破裂。

這個男生卻因為身強力壯，吃了太多東西，越來越饑餓，以至于虛弱到無法站立。

就像是将現實逆轉過來。

這正是鏡子的作用。

今夏看着手上平平無奇的幹面包，事到如今，她已經排除了礦泉水、泡面以及不吃飯三個選項，唯一剩下的就是面包。

“等等，你先別吃，我來吃。”戰二深吸一口氣，用着視死如歸的表情吞下面包，“讓我先來試毒，沒問題你們再吃。”

他的表情從猙獰到享受，“哎，別說，還怪好吃的。”

“還想再來一個嗎？”今夏将自己手中的面包遞過去。

戰二搖頭，“感覺不餓了，雖然還有點想吃，但我能克制住。”

試毒成功，唯一可食用的只有面包。

今夏的腿依舊被人緊緊抱着，餓得兩眼發暈的男人不停念叨，“給我點吃的吧，求求你了。”

和當初那個被他拒絕的同伴一樣的請求。

今夏彎下腰，“我給不了你吃的，但有一個地方有很多吃的，你應該去餐廳。”

男人眼前一亮，抓着座椅爬起來，一路扶着牆往餐廳的方向走去。

每個車廂都有類似他這樣的人，雙目無神，眼眶凹陷，腳步浮虛，和喪屍唯一的區別就在于沒有尖銳的牙齒。

今夏跟在他們後面，也打算去餐廳看一看。

她到現在對于列車規則都毫無頭緒，也不明白鏡鬼想幹什麽。

這不是游戲，這只是現實最極端情況的一種展示。

今夏已經見過太多類似的情景，對此毫無興趣，甚至連感慨一下的念頭都沒有。

她本來就對這個社會毫無期待。

但是戰二卻很傷心，他是一個即使出生就被放棄，随便取了一個名字，就被丢在一邊自生自滅，還要時不時接受巨大的同輩壓力被人嘲笑，卻依舊熱血正義看見老奶奶摔倒都會第一時間沖上去扶起來的好人，眼前這一幕對于他的沖擊還是過于巨大。

憐馨在一旁看熱鬧，“你看起來好沮喪，是覺得失望嗎？這一切和書上講的都不一樣，明明在上車前，大家都還有說有笑相處和睦，現在卻為了一點吃的就撕破臉。鏡花水月一般虛幻的美好，随時會破滅的情感，搖搖欲墜的秩序。”

戰二沉默。

憐馨雖然看起來人畜無害，一派天真的少女模樣，對于這些事情卻毫不驚訝，她見過太多的背叛與欺騙，和今夏的沒有情緒不同，憐馨的态度更接近于嘲諷看熱鬧，她嘆了一口氣，試圖安慰戰二，“這個社會本來就是這樣的。”

“不，我只是傷心自己能力不夠。”戰二看着周圍的情景，從混亂開始後，他就止不住地在想如果深淵裂縫擴大，怪物傾巢而出，整個社會是不是也會變成這樣，當秩序崩塌後，道德開始塌陷，弱肉強食成為唯一的真理，人人為了活下去而疲于奔命，“這個社會是很好的，我們所有人共同努力才維持起一個可以讓真理與良心成為社會規範的世界，正是因為它脆弱，所以才需要保護，如果我再強大一點，就可以讓它更加堅固，不會被怪物打碎。”

憐馨愣住了，大概是頭一回從二十來歲的人口中聽到這麽天真而堅定的話，尤其是，她還能感覺到，戰二說的是真心話。

“傻子。”她低下頭，小聲嘀咕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