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一幅畫(八)

一幅畫(八)

韓江寧白天其實還是挺忙的,畢竟他既然申請留在南京分部一段時間,可不能只談戀愛,也是要工作做事的。

但一切都比他預期中的順利很多,他高興,南京分部的人也高興。

不過南京分部的負責人陳總私底下沒少納悶,韓江寧以前在上海,深圳這些分部也調研過,不知道今年抽的什麽風,居然這麽賞臉的留下來這麽久。

陳總和底下人翻着日歷,數着韓江寧回去的日子紛紛嘆氣。

這祖宗真不是個好打發的主,怎麽還不走啊......

韓江寧這人的外表極具僞裝性,長得溫文爾雅,斯斯文文的樣子,給人一種好說話的錯覺,其實大錯特錯。

他的性子像一潭深水,讓人一眼望不到底,做起事來嚴謹又果斷,不容許一點點偷工減料或者濫竽充數的錯誤發生。

畢竟年紀輕輕就能坐到這個位置上,肯定不會是什麽好對付的主。

上頭也早有傳聞傳下來,說韓江寧已經是程衍內定的接班人了。

不管是真是假,但他的實力的确不容小觑。

陳總和下面人讨論過,韓江寧這次這麽看重南京分部,難不成是想留在南京發展?

他們開始慌張了,這祖宗不會真打算在南京安家吧......

他們私底下亂七八糟的想法,韓江寧當然不知道,他一忙完手底下的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就是讓他的小姑娘陪着他好好逛逛這金陵城。

哪裏是他貪戀這座城的好風光,他是想找個借口天天和她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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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這事餘承光沒少在電話裏調侃過他,“知道你現在像什麽嗎,像那些高中剛談戀愛的愣頭青。”

說完還不解氣,“你別回北京出現在我面前了,你就沉醉在南京的溫柔鄉裏吧。”

韓江寧悠悠倚在牆上,握着發燙的手機淡定的回答“哦,嫉妒使人面目全非原來是真的啊。”

餘承光在挂斷電話之前甩下一句“給爺滾犢子。”

他挂斷的太快,韓江寧喉嚨裏的那句“今天我老婆邀請我一起去買水果”還沒來得及說。

韓江寧想了想,把這句話用微信發了過去。

餘承光秒回“幼稚鬼,滾滾滾!”

程衍在他們小時候就預言過“這兩小子玩得好歸玩得好,天生不對頭的冤家。”

一語成谶。

今天的午飯他還是去丁貝平那裏蹭飯,開車的路上,他覺得等待紅燈的時間都沒有那麽漫長了。

車裏的音樂是舒緩而溫柔的旋律,他輕輕哼着,嘴角都上揚了起來。

這是去見喜歡的人啊。

路過一家花店,他停下來,想去買一束花帶給她。

他在花店裏看中了一束還帶着露珠的洋桔梗,是淡淡的粉紅色,旁邊還帶着青綠色的小花苞。

老板娘向他推薦“這花很好養活的,花瓶裏放點水,能開很長一段時間。”

韓江寧讓老板娘包好,他單純覺得這花和她的氣質很搭。

他敲門的時候,丁貝平剛準備煮餃子。

丁貝平給他開了門,就收到了這一大捧淡粉色的洋桔梗。

她微笑“又送我花。”

上次送的茉莉花還在花瓶裏散發着幽幽的香。

韓江寧自然而然地換過那雙屬于他的拖鞋,“這個洋桔梗開得很好看,我還是想買回來給你。”

丁貝平拿了把剪刀稍微修了修多餘的枝葉,從櫃子底下拿出一個新的花瓶,洗幹淨,放了半瓶水,把那一大捧洋桔梗插進了花瓶裏。

韓江寧在廚房煮餃子,饒有興趣的看着鍋裏白花花的大餃子一個接一個的往上冒。

茉莉花擺在了客廳的茶幾上,丁貝平把洋桔梗就放在了餐桌中央。

餃子在這個時候也“咕嚕咕嚕”的好了。

韓江寧裝在盤子裏,招呼丁貝平來吃飯。

餃子個個皮薄餡大,不像超市冰櫃裏的速凍餃子。

韓江寧咬了一口,是三鮮餡的,吃出了豬肉,香菇還有白菜的味道。

餃子餡味道正好,不鹹也不淡,蘸醋更美味。

韓江寧打趣她“不會是你親手給我包的吧?”

丁貝平笑了“我要是有這個手藝就好了,是我外婆包的,給我送過來,讓我快點吃掉。”

“味道還行嗎?”她問。

韓江寧點頭“挺好吃的。”

吃完餃子,丁貝平看着餐桌上的洋桔梗發呆,她的職業病犯了,想着這洋桔梗花瓣的顏色該用哪幾種顏料可以調出來。

韓江寧在廚房裏洗碗,洗得還挺認真,丁貝平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看的入神。

她是學美術的,她在欣賞他的身材比例,以及他的氣質儀态。

連洗碗都站的那麽端正,一股子風流倜傥的味道。

她手癢癢,想去拿速寫本和炭筆,但因為剛剛吃飽了,又不是很想動。

糾結間,韓江寧轉頭,和她對上了眼。

韓江寧沖撐着頭的小姑娘一笑,“在想什麽呢,這麽入迷。”

丁貝平朝着他的方向不懷好意的眨眨眼,“想讓你給我當畫畫的模特。”

韓江寧洗碗的手一頓,他沖幹淨手上白色的泡沐,“行,給你當模特,不收費。”

丁貝平摘了片洋桔梗的花瓣在手裏玩,“韓總今天怎麽這麽好說話,免費給人當模特還不收錢?”

碗都洗好了,韓江寧拿抹布把臺面都擦了一遍,他把抹布又洗幹淨疊好放在了桌子上。

他走到丁貝平面前坐下,慢條斯理的回答她剛剛的問題。

“收你錢幹什麽,你畫我,應該是我賺了。”

丁貝平笑了,“我永遠說不過你。”

提到畫,丁貝平就想起來上次畫的那幅畫已經幹了,而且她還親自裝裱好了,今天就可以送給他。

于是她伸手拍拍韓江寧的手背,“韓江寧,我給你準備了一個禮物,保證你喜歡。”

韓江寧微笑,一把反握住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溫熱的掌心裏。

他的手上還有剛剛洗碗的時候殘留下來的洗潔精味,是淡淡的檸檬香。

他很給面子的假裝好奇“別吊我胃口,告訴我到底是什麽?”

其實聰明如他,早就在心裏猜了個八九不離十,肯定是一幅畫。

但韓江寧有個優點,他不喜歡拆臺,尤其對方還是他喜歡的姑娘。

面對丁貝平,他不僅不會拆臺,還會非常捧場。

他這人活了二十八年,在吃人不吐骨頭的圈子從跌跌撞撞到談笑風生,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管是人情勢利的鋒刀,還是世故血淋淋的教訓,無一不是成就他的反向推動力。

二十八載種種人生經驗,沒有似飛舞的灰塵蒙蔽他內心深處的皎潔,反而像一塊磨刀石,磨去他的少年張狂,造就他的溫潤平和,心似水晶般玲珑剔透。

丁貝平覺得和他在一起,哪怕不說話,兩個人頭靠頭的沉默,也是溫馨的。

她把韓江寧從椅子上拉了起來,找出自己睡覺帶的眼罩,動作溫柔的給他戴上。

韓江寧的嘴角噙着一抹笑,他慢慢閉眼,小扇子似的眼睫毛投下一片微弱的陰影。

他無比配合着她的動作,丁貝平竟從他的笑和神情裏讀出了一種享受的味道。

她當然不知道他在享受什麽,她只知道他們兩個人都很開心。

開心現在的每一個動作,她擡手為他戴好眼罩,而他輕輕閉上眼睛。

愛情宛如咒語,有着迷昏人的使命。

她的眼罩是冰蠶絲的材質,柔軟而又清涼,他面前的這個世界,被這層薄而軟的布料覆蓋,陷入了一片溫柔的黑暗。

那黑暗宛如泥沼,他踏進去一步,就再也回不來。

沒有回頭路了,只能越陷越深。

韓江寧卻甘之如饴的認命,由着她牽住自己的手,引路一樣的向前走。

她牽引他的動作很溫柔,如果他可以看見她的眼神,想必一定會聯想到漫天的星辰,又或者森林裏聚集的螢火。

“吱呀”一聲,他聽到了門打開的聲音,走進去沒幾步,丁貝平就伸手為他摘下了眼罩。

他睜開眼,就見到了放在牆邊上的一幅畫。

畫的是玄武湖的日落,天地都是成片的暖色調,顏色從濃一層層變淡。

她畫色彩時,喜歡偏厚塗的手法,幹了之後,畫面就變得更加厚重起來。

韓江寧看到了畫中的兩個小人,那是這幅基調張揚熱烈的畫裏,唯一的冷色調。

藍色的人是他,白色的人是丁貝平。

他們在這幅畫中只留下了模模糊糊的背影,但依稀還是可以看出,他們相互依偎着,手也緊緊牽在一起。

他們一起走的方向,是一條灑滿了落日餘晖的大道,盡頭處,也有光。

韓江寧把目光頓在那朦胧的光處,沒有來由的沉默。

丁貝平沒有打擾他,只是從身後輕輕擁抱住了他。

比起濃烈的親吻,她更喜歡擁抱,特別是他有回應的擁抱。

像是兩個柔軟的靈魂,脫離了軀殼的禁锢,融化在了一起。

丁貝平開口“我把它裝裱好了,這幅畫我自己很喜歡,但我更想送給你。”

韓江寧低頭望向她的眼底,彎了彎唇角“我也很喜歡,謝謝你。”

說完,他俯下身在她額頭上一吻,淡如蜻蜓點水,不夾雜着絲毫欲望,卻如在靈魂裏刻章,輕輕一下,就已經足夠了。

“謝謝你,遇見你,我很開心。”

畫中的夕陽幾乎是要燃燒,一如畫者當時作畫的時候,壓抑不住的感情。

丁貝平笑了開來,她其實并不是一個樂觀明媚的女孩子,更多的時候,長時間一個人孤獨的進行藝術創作,造就了她骨子裏克制,慎獨與隐忍。

那些對自己作品着迷的藝術創作者,大多有一顆火熱的心,還有一身堅硬的骨。

兩者相依相存,摒棄了冷漠與麻木,同時也不向媚俗而屈服。

“我也很開心遇見你。”她沒有猶豫的表述着自我,“認識你,這段日子我也快樂了不少。”

丁貝平望着他那雙好看的眼睛,想起在秦淮河的第一眼,紅塵熱鬧的遠景中,都因為他突然望過來的那一眼,泛濫着蒸騰的煙火氣。

“還想繼續畫你,畫一個系列。”

韓江寧在這句話裏,再次望向那幅畫。

每看一眼,都能看出不一樣的感情來。

他從來沒有為誰,那麽唯心主義過,由着自己的一顆心,賦予死物,鮮活的定義。

“當然可以,”他溫柔回答“這是我畢生的榮幸。”

那幅畫韓江寧準備回北京的時候郵寄過去,他都打算好了,一定要好好挂起來,挂在自己的房間,一睜開眼睛,就能看見。

他面色淡定的掏出手機,把畫拍了下來。

發送給程衍,“老師你看,我女朋友給我畫的。”

程衍回複“不錯,和你師娘一樣有才華,你小子知不知道你師娘最近的動靜,她朋友圈把我拉黑了。”

韓江寧忍不住笑了,真是的,一大把歲數了,兩個人還拉不下臉來求和,每次程衍要知道馮寧的消息,表面上都會裝作不在乎,私底下倒是指派他指派的勤快。

韓江寧回複“師娘最近挺好的,和李阿姨一起去了西藏玩。”

“她也不怕高原反應,你幫我提醒着她點,但不允許說是我說的!”

“好,我知道了。”

打開馮寧的微信,韓江寧把和程衍的對話截圖,發給了馮寧。

“師娘,老師讓我關照你,在西藏保重,注意高原反應,旅途愉快。”

因為兩個人的名字裏都帶有“寧”這個字,而且韓江寧也是馮寧看着長大的,所以馮寧和韓江寧的關系不錯。

打個恰當的比喻,就像是《笑傲江湖》裏的令狐沖和寧中則一樣,情同母子。

馮寧回複的很快,“嗯,我知道了。”

很顯然馮寧并不願意多問程衍的事,只是問他“江寧,和女朋友怎麽樣了?”

韓江寧把那張畫的照片發給馮寧,配了一個得瑟的表情,“師娘你看,我女朋友給我畫的。”

馮寧也是學美術出身,不過後來漸漸不畫了,滿世界游山玩水。

但她這麽多年的眼界畢竟還在,看得出畫的好壞,她誇獎道“畫的不錯,好好珍惜人家女孩子,便宜你小子了。”

“知道啦,師娘,在外面玩得開心。”

“好。”

遠在西藏的馮寧戴着墨鏡,眺望連綿的青山和湛藍的天。

她又忍不住打開了手機,去看剛剛韓江寧發過來的那幅畫。

是那樣熱烈的顏色,就像她曾經為程衍畫過的一幅畫一樣,背後的感情與畫上的色調渾然一體。

馮寧摘下墨鏡,眼神有些落寞。

李白雁看出了她眼神裏的不對勁,“怎麽了,誰發消息給你了?”

還沒等馮寧回答,李白雁就猜了個大概,“是和程衍有關吧?”

馮寧沒有否認,但別過去了眼睛,把目光重新投向遠處的山。

“他早知道幹嘛去了?”

就這麽一句,李白雁也不做聲了。

過了很久,李白雁一笑“他變扭這麽多年了,你不也和他一樣嗎?”

感情在歲月的洪荒之力下,只有兩種結局。

一種,是越來越濃烈,就像埋在地底下的酒,時光會逐漸釀造出它的醇香。

一種,是越來越稀薄,就像沒有完全沖泡開來的糖水,入口是甜的,後面越來越稀,直到完全沒有味道。

馮寧的心越來越亂,像一團麻繩打成了個死結。

幾十年過去了,她還是會為關于他的事,産生一種莫名其妙的情懷。

哪怕這麽多年,她自認為已經斷得幹幹淨淨。

李白雁跟着她的目光一起投向遠處如畫的山色,天藍得那樣幹淨。

李白雁突然出聲“他等你的電話,等了快十年了。”

剩下的一句,李白雁不說,馮寧也知道她的意思。

他等她的電話等了快十年了,可她一通都沒有撥打過。

時光如梭,也不知道,是誰在折磨誰。

韓江寧當然不會放過在餘承光面前秀恩愛的機會。

“老餘,你看,我老婆給我畫的,你也不要太羨慕,哦不,太嫉妒。”

餘承光關掉手機,看着底下的人清了清嗓子,“我們繼續,剛剛講到哪了?”

底下人見他臉色不好,都不敢作聲,只有秘書在一邊小聲提醒“您剛剛講到本季度市場上證指數收盤報了。”

餘承光點點頭,“好。”

會議一結束,餘承光就打開手機回複韓江寧。

“滾,幼稚鬼,你看看你現在這副樣子,和被灌了迷魂湯似的,你小子總有一天,會輸在女人手裏!”

一語成谶。

而此刻烈日炎炎的南京,丁貝平已經在他的臂彎裏睡着了。

夏天的中午,午睡已經成了她的習慣。

韓江寧親親她的額頭,笑着回複“餘承光,我樂意,你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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