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明城牆(二十一)

明城牆(二十一)

丁貝平給外婆挑了盆淡黃色的月季,和韓江寧準備一起去外婆家蹭飯。

看到那盆月季花,外婆的眼神都變得格外溫柔。

吃完飯,外婆去陽臺上侍弄她的月季花園。

丁貝平打掃着自己以前的房間。

韓江寧在一邊幫她整理着一堆她以前的速寫紙,按照她下面的日期順序一張一張排好。

丁貝平笑了“随便收拾一下就可以了,你還這麽認真的按照日期排列好。”

話剛說完,她又湊近他笑道“韓江寧,你不會和我一樣也是處/女座的吧?”

韓江寧點點頭“還真是,我9月10號的生日。”

丁貝平打開手機,看了眼日歷,“韓江寧,今年的9月10號正好是中秋節。”

一堆厚厚的速寫紙被他整理的差不多了,他直起腰對上她的眼睛,眉眼含笑“這麽巧,我們可以一邊賞月亮,一邊吃蛋糕。”

“我還不知道你的生日呢?”韓江寧坐在她書房的椅子上,仰頭笑着問她。

其實兩個人都不怎麽注重過生日,所以生日這事兒,對他們來說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記起來了和記不起來都是照樣過。

但是現在在一起了,這個日子好像就又被賦予了某種不一樣的含義,起碼在彼此心裏,這是件得記住的事情。

丁貝平回答道“我的生日是8月25號,馬上就到了,你不提我都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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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江寧已經在心裏算着那天要送什麽禮物了。

外婆在陽臺喊了聲“乖乖,幫外婆從客廳最下面的櫃子裏拿一袋化肥來。”

丁貝平往韓江寧親了一口,“我去陽臺那裏幫外婆的忙,你幫我簡單收拾一下那對書和筆記本就好。”

韓江寧松開她的手,笑着說“去吧去吧,我會幫你收拾好的。”

她的筆記本都是高中美術集訓的時候記得畫畫筆記,壓在箱子裏很久,都積灰了。

韓江寧拿抹布把上面的灰都擦幹淨,随手翻了翻,記得內容都是些背景的顏色怎麽調,又或者蘋果的亮面和灰面怎麽畫,是利落的三筆好看,還是豐富一點的五筆好看。

裏面還有很多碎碎念,比如冬天洗顏料盤手都被冷水激的發紅,比如集訓的老師真兇,比如放假居然還要一天畫十五張速寫。

上面的文字旁邊還有她作為美術生的基本素養,就是活靈活現的各種簡筆畫小表情和插圖。

她還把畫畫的日常像是連載漫畫一樣每天都畫在了筆記本上。

韓江寧越往後翻,笑意越濃烈,在她的世界裏,她是一只拿着畫筆每天闖關打怪的小兔子。

受到棕熊老師的表揚會開心的坐上胡蘿蔔飛船,如果遇到了瓶頸期畫不出來,那只小兔子就會蹲在枯萎的胡蘿蔔地裏畫着圈圈。

韓江寧看着那些文字和配圖,好像坐上時光機器一樣,走入了她的青春歲月。

遇到困難的時候,小兔子會自己給自己畫上太陽。

孤獨的時候,紙上的小兔子也戴上了墨鏡,拿着一支煙,上面的文字是“孤獨才是人生的常态。”

難過的時候,小兔子在井裏夠着水中的胡蘿蔔,插圖旁邊的文字是“猴子撈月,兔子撈胡蘿蔔。”

時光的塵埃來回穿梭,韓江寧修長的手指在将近尾聲處忽然頓住。

他的目光定格在了某一頁上面,笑意一點一點的消散。

因為那是那只兔子,最失落的一天。

二十八歲的韓江寧和十八歲的丁貝平,在某種意義上,通過那些文字,在此時此刻共情。

這是兔子十八歲的生日,好巧不巧,同班裏也有一個女孩子和她同一天生日。

夏日炎炎的美術集訓營裏,同學的媽媽給女兒送來了一大捧玫瑰和一個雙層大蛋糕。

玫瑰花很鮮豔,蛋糕也很好看,上面的十八根蠟燭在關燈後的教室亮的耀眼。

全班人都分到了好吃的蛋糕,媽媽給女兒一個大大的擁抱,大家一起快樂的唱着生日歌。

祝福和禮物是這天最盛大的甜蜜,她的羨慕在這樣的溫馨裏暗潮洶湧。

今天也是她的十八歲生日。

沒有人知道,沒有人記得,連一句“生日快樂”也沒有。

她吃着香甜的蛋糕,嘴裏卻覺得苦澀。

從前覺得生日沒什麽重大意義,她從來沒有放在心上過。

可今天見到了別人的媽媽那樣鄭重的為女兒過十八歲的生日,她沒有來由的,也強烈渴望着這樣被重視的感情。

她在筆記本這樣寫“以前覺得儀式什麽的并不重要,現在我才知道,愛一個人,會抱有盛大的儀式感,因為想把最隆重的愛意表現出來。”

“而我沒有,從來就沒有過。”

韓江寧不知道她是懷着怎樣的心情,把這些文字用最平淡的口吻敘述下來。

生日派對在全班人的歡呼聲中結束,而她離場後飛奔到宿舍,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她帶着期待,帶着激動,希望媽媽也能送上一聲溫柔的祝福。

電話接通了,她笑着問“媽媽,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什麽日子?”媽媽的聲音帶着疑惑。

媽媽是真的不知道,而她也是真的失望。

這通電話最後被她默默挂斷,媽媽也沒有再撥打回來。

她十八歲的生日,看到的是別人的幸福美滿,吃到的是別人香甜的蛋糕。

而她筆下的小兔子,在那些文字旁邊得到了她心目中幻想的生日。

一個巨大的雙層胡蘿蔔蛋糕,插着一個大大蠟燭,上面是數字18.

兔子媽媽給兔子送了一大束鮮花,祝福她順順利利開啓成人的道路。

文字卻在結尾處用無力的口吻賭氣,“我以後再也不想過生日了。”

韓江寧愣在了結尾的句號裏,積灰的筆記本,連往事都陳舊的有點恍惚。

但心裏微微泛起的酸楚卻真實的從心髒處傳遞上來。

韓江寧合上了手上的筆記本,擦幹淨上面的積灰,一本一本整理好放在了櫃子裏。

他擡頭看向陽臺的方向,她蹲在地上和外婆一起給月季花換花盆和施肥。

陽光洋洋灑灑的照了她半身燦爛,整個人像是被鍍上層金光一般,在他的眼睛裏發亮。

不知道和外婆講到了什麽,她低頭一笑,雲層散開,天光盡綻。

韓江寧想到筆記本裏氣鼓鼓的兔子,抱着胡蘿蔔在角落裏掉眼淚。

他又想到開心時候的兔子,連眼睛都被她畫成了愛心的形狀。

這是他不曾來過的青春歲月,小兔子的悲歡喜樂,他從未參與。

她十八歲的時候,他二十三歲,和她現在一樣大。

跟着程衍的腳步和餘承光一起在京圈籌謀着如何才能殺出一條血路。

現在,韓江寧什麽都有了,如果他非要絞盡腦汁的去謀劃着什麽,那他此刻想的是,如何才能盡自己所能,給她過往的缺憾,一個遲到的圓滿。

這是場注定盛大的儀式。

因為有最隆重的愛意作為支撐,也許要用一生來完成。

8月25日,她的生日。

韓江寧微笑,那就讓他來彌補她十八歲的遺憾吧。

丁貝平從陽光裏擡頭,正好對上他站在書房那投來的目光。

如陽光一般溫和清澈,沒有任何銳利的鋒芒,就和她畫裏的一樣。

她起身,一步步向他走來,有點想要擁抱他。

沒有原因,就像畫畫時,完全憑借色感調出來的顏色一樣。

她還是沒有擁抱他,因為理智始終牽引着她的神經,她滿手都是月季花的塵土。

面前的男人。應該永如少年般幹淨整潔,哪怕千帆過盡。

她想起第一眼見到他,是星光滿身,蕩漾于世間最細膩溫柔的地方。

她尚在陽光處回想,而他已經俯身低低擁抱住她。

陽臺那裏的外婆微笑着別過了頭,年輕人的那些感情,她都懂。

她曾經也愛過,有人把一朵開得正盛的月季花,別在她的辮子上。

發尾的顏色從黑色變成雪白,時光已經把他帶走,只有陽臺的月季花,依舊茂盛如初。

丁貝平微笑,“我手上都是泥巴,沒辦法對你的擁抱禮尚往來。”

感情是一杆秤,他們滿懷溫柔與暢意,對彼此做出最大程度的傾斜。

韓江寧笑了一聲,“沒事,我擁抱你就好。”

這是一個蟬鳴聲激烈的夏天,故事的開場不早也不晚,在此刻飽含深情的念白。

過往的序章,在一個很輕的擁抱之間不聲不響的翻篇。

從此萬籁俱寂,溫柔泛濫。

下午的時候,他們和外婆告別,老人家每天定時定點的去跳廣場舞。

丁貝平帶他去了南京的明城牆。

坐在車上的時候韓江寧就笑着說“北京也有一個明城牆遺址公園,在北京市東城區崇文門東大街那裏,我還沒去過。”

丁貝平帶了兩大瓶礦泉水,“城牆上沒有小賣部,我水帶足了。”

這個點,太陽也差不多下山了,旁晚還是攜帶着點點的熱氣,從地上直冒出來。

買好了門票,兩個人就開始爬城牆。

韓江寧對這不熟,他完完全全跟着丁貝平走。

明城牆完整保存了25.1千米,丁貝平帶他走了風景最好的玄武湖那段,從神策門一直到太平門,站在城牆上還可以俯瞰到玄武湖的絕佳風景。

晚上的城牆,沐浴在落日之下,橘黃色的陰影籠罩着每一塊古老滄桑的石磚,高高的城牆上,晚霞和雲壓得格外低。

周圍的樹木郁郁蔥蔥,枝葉在傍晚的微風裏輕輕搖曳。

這一段城牆依着玄武湖的旖旎而建造,随着黃昏的顏色愈發濃重,他們想到了在玄武湖的那個傍晚。

情侶園裏,他們對彼此的感情若即若離。

他試探着她的心意,她也在套着他的話。

他向她走近了幾步,低頭帶着篤定的笑意,望進了她的眼睛裏。

從此南京的晚霞天,在他們心裏,被賦予上了完全不一樣的意義。

這是一段感情,在最微妙處的轉折,也是在最嶄新處的開端。

他們都穿着透氣方便的運動服和運動鞋,因為都有長期運動的習慣,兩個人走起來都不是太累。

城牆一眼望不到頭,天色随着步伐的移動,如畫卷被展開一般的開明敞亮,落日是天際處的交點,過渡着由暖色到冷色的漸變。

傍着古老城牆的玄武湖,是一面碩大的鏡子,與天光一同被照亮。

城牆邊的紅燈籠如守衛一般,風雨中皆屹立不動。

微風吹拂在臉上,連時光都是慢的。

他們牽着手,微笑着并肩前行。

丁貝平想到了什麽,在這安靜的時刻開口詢問“你什麽時候回北京?”

韓江寧的回答讓她有些意外,他說“等給你過完生日,就差不多要回去了。”

丁貝平微笑着搖了搖頭“二十三歲的小生日,不用怎麽過,一起吃頓飯就好。”

她的語氣平和“我對生日這事沒什麽執念,從來不過的。”

韓江寧笑了笑,目光如湖水般清澈,他輕輕望向她的側臉,如同隔着時光厚重的壁壘,溫柔告訴十八歲的她,他的答案。

掌心的溫度,如太陽般炙熱,像是熱烈且幹燥的陽光,被她一手穩穩抓住。

他的聲音攜着夏天的晚風,吹進她的耳朵“我對生日這事兒,有很大的執念,我想給你好好過。”

丁貝平擡頭望上他一雙含笑的丹鳳眼,眼尾笑起來的時候,就像是情書中轉折的句號,是未完待續的深情款款。

這一段路,從這個時候開始,有了不一樣的意味。

“不止這個生日要好好過,每個生日都要認真的過,你就等着我每年的驚喜吧。”

他說這話的口吻,像極了小孩子藏着好東西但不願意告訴你是什麽。

丁貝平沒有再拒絕,她輕輕晃了晃他們牽着的手“好。”

也許她自己都快要忘記了,十八歲的時候,沒有過一個美滿生日的小兔子。

那個時候的失落,難過或許早就遵循了人類趨利避害的本能,被她假裝遺忘在了記憶的角落。

現在,她在他的話裏重新想起來,竟沒有了太多遺憾和不甘。

有可能,是因為此時此刻,在她心裏,已經近乎美滿。

玄武湖永遠安穩沉靜,她遇到一個人,那個人,成就了她對愛情唯一的渴望。

遠處的鐘山沉默着不說話,就像他們之間的寂靜也是心照不宣的渾然天成。

古老的磚牆上刻着依稀可辨的文字,是明朝時期,古人的聲音穿過時光千年在今天回響。

韓江寧彎腰看着磚上刻的內容,對她好奇道“實在看不清他們究竟刻了什麽。”

丁貝平拉着他站起來,專業的回答道“這些字啊是當時的官府強制要求制作這塊磚的工匠把名字刻上去的,如果出現質量之類的問題,可以實名制找到制作的工匠,這是質量責任制。”

韓江寧笑了,“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古人是覺得好玩才刻上去的。”

丁貝平溫柔的看着他“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我和你說過的古雞鳴寺嗎?”

韓江寧想了想,“記得,你當時還問我有沒有家室來着。”

說到此處,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在秦淮那晚,她面上沉着冷靜,聲音也沒有波瀾“您有家室或者女朋友嗎?如果沒有,可以去古雞鳴寺看看,聽說求姻緣很靈驗。”

他知道她是在變着法子套他的話,所以他回答的也從容“恐怕是得去一趟了,家母一直讓我快點談戀愛,可處在事業上升期,沒遇到合适的人。”

棋逢對手的兩個人,在江南的溫柔鄉,用無形的招數在較量。

比誰先心動,看誰先認輸。

最後啊,明裏暗裏博弈了好幾場,還不是互相淪陷在了吻裏半點也吃不消。

韓江寧興致勃勃道“不如我們有空去趟古雞鳴寺?”

丁貝平搖搖頭“那是沒遇上好姻緣的人去給自己求姻緣才靈驗,已經遇上的人,還是別亂去吧,雖然我也是聽別人說的,自己也不全信”她一笑“但我也不想拿我們的感情去冒險。”

她有點不好意思“韓江寧,我不是迷信啊,我只是覺得沒必要。”

他點點頭“你說的也沒錯,緣分這事有點玄乎,特別是在寺廟。”

話說到這裏,遠在靜安寺的餘承光打了一個噴嚏。

司徒冬至奇怪的看着他,“大熱天的,你不會感冒了吧?”

古樹下的他們安靜的對望,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

餘承光自己也覺得有點奇怪,“沒感冒,就是突然打了一個噴嚏。”

司徒冬至在傍晚的樹蔭下微笑,她是個很沉悶的人,很少和人開玩笑。

但自從她認識餘承光之後,卻有着說不出來的親切,像是從前和哥哥相處的時光一樣。

餘承光和她認識之後,心理上也有着說不出來的安穩。

他的目光頓在她的笑顏處一下子停下來,她很少真心的笑,大部分時候,是沉默而安靜的。

司徒冬至和他開玩笑道“別不是有人在想你了吧?”

餘承光搖搖頭嘆氣道“誰會想我?沒人想我。”

這話結束後的三秒,兩個人之間的心事又被重新喚起,互相別過了眼睛。

餘承光微微低頭“那你呢,你會想我嗎?”

司徒冬至的臉一下子發紅,吶吶的念了句“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佛祖說,錯錯錯。

餘承光看着她發紅的耳朵,輕輕一笑“小尼姑,我和你開玩笑呢。”

司徒冬至想反駁他這句話,卻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她摸了摸自己的光頭,這是她不知所措時最常見的動作。

餘承光正經道“最近你的病好一點了嗎”

司徒冬至的臉還是紅着的,她小聲的回答“好點了。”

她其實不是小尼姑,是因為生病才掉光了頭發。

這病是心病,醫生也治不好,只能靠她自個兒。

可她遇上他之後,卻好了很多,比如晚上可以睡着了。

佛祖有容人之大量,給兩個有心結的人,各自解救的良方。

罪孽是夜色寂靜處的月亮,閃光在他們的夢鄉。

餘承光對上她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想到如果可以割肉療傷,那麽他們彼此一定毫不猶豫千刀萬剮。

他忍住想抽一根煙的沖動,溫柔對身邊的女孩子說“走吧,這裏在山上,天黑了會很冷。”

徐徐回望,山寺多寂寥,煙火心事知多少?

大家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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