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京郊外（二十八）

京郊外（二十八）

待到老北京的秋意更深一點的時候，天氣也悠悠轉涼。

空氣裏泛着被加了薄荷油的涼意，沖着腦門的時候，透着冷冽的清涼。

冷空氣揪住秋天的小尾巴，得瑟似的一點點的通過風，來敲響預警。

雖然離北京真正的冬天還尚遠，但溫度卻和最近的股票一樣呈現出向下跌的趨勢。

韓江寧很喜歡現在這個天氣，天雖是泛着陰，但山葉熱烈的顏色，卻可以讓人在山谷之間聽到回響。

金黃和大紅堆砌起來的轟轟烈烈，在北京的郊區發出交響曲一般的奏鳴，那是感官被迷惑，顏色攻略了耳朵，讓你覺得漫山遍野都是在唱歌。

北京這樣美麗的秋天，過一天，便少一天。

韓江寧開車帶丁貝平去了京城周邊的延慶，遠離了鬧市的煙火，人來人往的嘈雜，哪裏的秋，是最安靜的，像是遲暮的美人，在爐火邊，翻開自己年輕時候的日記本。

電影一般拉長的鏡頭感，不用什麽臺詞去诠釋，這幅畫面，本身就是一個耐人尋味的故事。

下午的時候，兩個人就到達了八達嶺長城。

天高，山遠，秋氣涼，今天不是雙休，這個時間段的太陽都馬上要下山了，所以來的人寥寥無幾。

兩個人手牽着手爬長城，都不約而同的都聯想到了在南京的時候，盛夏的傍晚一起爬明城牆的事兒。

丁貝平低頭一笑，“韓江寧，我今天一定把路走仔細了，不會再崴腳讓你背我。”

韓江寧也笑了，他的眉眼在秋風裏格外明澈，認真回答道“別崴，崴了又要休息好幾天，我還想帶你去頤和園和故宮轉一轉呢。”

“不過如果真崴了也沒事，”他偏過頭溫柔和她對視，“我不會抛下你不管的，放心，肯定和你生死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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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貝平被他那幅大義凜然的樣子逗笑，她感受到他掌心處傳來的暖意，像是秋天中午那會打着毛邊的太陽光。

那陽光猶如他掌心稀薄的暖意，透着變厚的衣服，一點一點把那溫暖傳遞到皮膚。

他們爬到頂那裏的時候，見證到了落日最美的樣子，山巒起伏間，太陽的顏色，是打上高光的檸檬黃，在暖橘色的天空裏，閃着熱烈的光。

周遭暗沉色調的山巒在落日餘晖下被隐去，他們在蜿蜒曲折的長城裏，渺小的不過滄海一粟。

八達嶺周圍紅黃綠相交的樹木，是秋天特有的枯榮。

丁貝平靠在了他的懷抱裏，聞到了他衣襟上淡淡的香水氣味，那是她和馮寧一起去一家特色香水店，體驗了一把自制香水，她給他調配了一瓶。

香水分前，中，後三個調，這三個調是什麽味道完全由自己掌握，後期的制作調香師會輔助你完成。

丁貝平在想三個調分別該用什麽香料的時候，她的腦子裏卻湧現出了各種關于韓江寧的畫面。

他是一個溫柔斯文又挺拔硬朗的男人，在他的懷抱裏，你會覺得前所未有的溫暖。

就像是安徒生童話裏，小女孩手上的火柴，永不熄滅，一直照亮着她的聖誕夜，火爐和烤鵝真實的就在她面前。

他親吻她的時候，喜歡摟住她的腰，一點一點挑撥她的唇舌，再溫柔的深深吻住。

那是被海嘯淹沒的窒息感，她的小島，徹底被他攻略，她站在島嶼中央，繳械投降。

他在她面前時，還會偶爾的幼稚，像是倒退了十歲。

但絕大部分時候，他是那樣沉穩，那樣溫柔，那樣肅正。

沒有人摸得準他的心，只有她可以，也只能她可以。

想到這裏，丁貝平的心陡然一動，她的腦海裏又閃過他戴着眼鏡深沉的眉眼，望向她的時候，含情的上揚，像是有說不完的話未曾在她耳邊低訴。

木質調，這三個字在她心尖上如飛鳥掠過。

檀香木，雪松木，廣藿香，香草根......

這些溫暖，濃郁，清冽的味道，如他一樣，令她深深着迷。

複古般神秘又沉穩，是他深夜月光下一低頭，就把她囚禁住的吻。

他溫暖的手在她的脊背處輕撫，她放松下自己，無法擺脫，也不想擺脫。

他是松木蒼翠裏滴下的水滴，是枯枝被大火燃燒後的熱烈，是雪中被壓住但不曲折的松枝。

他留在她印象裏的記憶，催發着她的心不斷加速，最後又柔軟的放慢。

她選擇了雪松作為前調，是純淨溫暖的香脂味，彌散在鼻息之間，仿佛踏着簌簌的雪，與松木寧靜的親吻。

帶有濃郁松香味的柏樹作為中調，是陽光下被曬過的木頭，不同于前調雪松的清冽，它向從溫帶吹向熱帶的風一樣，逐漸過渡的溫暖，那風被時間一把彌散，香味的內涵也進一步得到了提升。

廣藿香是這瓶香水的後調，它有着固香的作用，樹脂香味，灌木的自然芳香，天然草本的腥味，它海納百川似的都混在一起，最後湊成了薄荷的清涼味，還有點中藥微苦的氣息。

它作為香水的後調時，苦味會被前調和中調沖淡一點，最大程度的保留其中的芳香。

這瓶香水，丁貝平在調香師的指導下，順利的調成。

她噴了一點在自己手腕上輕聞，便瞬間被這味道迷住。

潮濕的泥土裏，她低頭，聞到了暴雨後的森林，重生的味道。

青苔爬滿被樹幹，太陽溫暖的出來，柏樹葉片上的積水，落在了她的鼻尖。

這香留存的時間還很長，在她身上一天都沒有散去，韓江寧下午來接她的時候，就聞到了這好聞的香水味。

他笑着誇獎道“買香水了？這個味道不錯，挺好聞的。”

丁貝平洋洋自得的把那瓶香水從包裏拿出來，“不是買的，是我自己在香水店裏做的，我做來送給你的。”

說完又在他耳邊輕輕道“韓江寧，我覺得這個味道和你的氣質挺符合的。”

晚上的時候，他低頭吻住她，丁貝平就聞見了他身上的香水味，他稍微噴了一點，加上這香本來就不濃烈，所以味道很淡，但她在他虔誠的親吻裏還是清晰的感受到了那香味的存在。

她聽見雨後潮濕的泥土裏，生長出綠芽的聲音。

她聞見木頭被陽光暴曬後，張裂的木質香味。

她的後腦勺墊在他的手掌心上，這一切還來不及多加幻想，就被他的動作拉回了現實。

最後一波浪潮結束後，她在那淡香的懷抱裏說，“你的身上只能有我的香水味。”

回答她的是他低沉而溫和的笑意。

現在在這八達嶺長城的秋意裏，是油畫一樣濃厚的筆觸，秋風把那淡淡的木質香灑在她的鼻息之下，宛如她靠着一棵挺拔的樹，在賞析這茂盛的秋景。

這瓶香水，送給他之後，他就一直在用。

很多人問他這是哪個牌子的香水，味道這麽好聞，他笑答“未婚妻私人定制，千金難求。”

這話傳到了程衍的耳朵裏，程衍和韓江寧一起坐電梯下班時還特意提起，“你啊，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的張揚勁，全公司都知道你那個私人定制的香水了，你師娘也給我做了一瓶，我就沒你這麽張狂，天天噴，生怕別人不知道一樣。”

韓江寧坦蕩一笑，一點都不避諱“我忍不住。”

程衍“......”

丁貝平在一陣涼爽的秋風裏回頭，對韓江寧道“你噴上這個味道的香水之後，我總覺得你是一棵樹。”

韓江寧的目光落到她的眼睛上，又聽到她緩緩開口“我想做你的啄木鳥。”

她擡頭親吻上他的臉，又跟着自己的感覺，一點一點吻上他的唇，韓江寧在這個過程中，始終溫柔的回應。

這裏沒有別人，只有落日在遠山的懷抱裏沉醉，半紅的天，暖的迷離。

她最後輕輕松開了他，他卻攬緊了她的腰，把最後一個吻落在了她的眉心。

八達嶺長城旁邊，是紅葉嶺，10月，是紅葉嶺最美的季節，這裏很安靜，只有漫山遍野鬧騰的紅葉，配合着晚秋的熱烈。

他們在此地漫步，踏過熟透的紅葉，像是走過長長的紅地毯。

前所未有的寧靜在他們心中升騰，過了紅葉嶺，是水關長城，站在那裏，山谷溝壑一覽無餘，其間壯闊的秋景如一幅平攤的畫卷。

丁貝平見慣了江南小橋流水的娟秀，乍見這遼闊無垠的大川，沒有來由的被震撼住。

身旁的韓江寧沖她一笑“要不要我幫你拍幾張照片？”

“行啊。”她往後面幾步，把手機遞給了他。

韓江寧卻沒接過來，“我拍在自己手機裏，到時候發給你。”

紅黃交織的秋葉是火燒一樣的背景，她今天穿了白色的針織衫，像是灑在這一團火焰裏的白雪。

黑色的長發披及腰，她沖着他微笑，比了一個茄子。

韓江寧蹲了下來，擡頭對上她柔軟的目光，綻開一個笑顏。

他連拍了好幾張，拍照技術還不錯，丁貝平很滿意，甚至都覺得沒有修圖的必要了。

她拿手機調成自拍模式，把自己的頭和他靠在了一起，“韓江寧，笑一個。”

在他笑起來的那一秒，她轉頭親吻上了他的臉，“咔嚓”一聲，拍下一張照片。

在這行雲如流水的幾秒裏，丁貝平想，他們之間的故事哪怕到這裏結束，也沒有遺憾了。

畢竟他們現在是如此的快樂，在平淡如水的日子裏，像是把一塊糖放了進去，随着時間一天天的流逝，它慢慢融化，而這水也越來越甜。

他們樂在其中，甘之如饴。

丁貝平看了眼手機裏的天氣預報，有點可惜道“過兩天就有一場大雨，街道上那些銀杏樹的葉子淋一場雨也落的差不多了。”

韓江寧總是比她樂觀一點，他牽住她的手，不緊不慢的開口“北京的秋天就是這樣，保鮮期就那麽長，讓人忍不住眷戀，但你和我之間，還會有很多個秋天。”

丁貝平認同他的話，她點頭微笑，“你說得對，但韓江寧，以後無數個秋天，都不會有今年這個秋天讓我這麽震撼了。”

她在被秋意包裹的山河裏仰頭，見到天上的雲朵被夕陽的餘晖鍍上一層暖調的金色。

“但是啊，只要你還在我身邊，這人間的日子，我依舊會鐘意它每一年重複的美麗。”

“你我的故事乏善可陳，可我光是想一想來路的平淡，就已經幸福和滿足了。”

韓江寧把目光放向遠處的山巒，他們站在長城不知年歲的臺階上，穩穩當當的展望。

山林間的好顏色，盡收眼底，韓江寧轉頭沖她微笑“或許你我相遇的那一刻，已經是我們故事的傳奇。”

剩下的部分，只要他們不分開，故事的走向，總不會太差。

他們于這歲月靜好，山河安穩的世間，在力所能及的相愛。

走過水關長城，這條路線的最後一站就是石峽登山步道，一路秋意美的相同，盎然不輸春光。

只不過丁貝平有點走不動了，她由着韓江寧拖着她慢慢走，韓江寧特意放慢了自己的腳步。

“要不我背你走一段？”他望着她輕笑。

丁貝平低頭“不太好吧，老是麻煩你背我，多不好意思啊。”

這裏四處也沒什麽人，他們偷偷打情罵俏也沒人看見。

韓江寧笑了一聲，看着她發紅的臉，“別客氣了，這裏就我們兩個，再客氣可就過期不候了。”

說完他就松開了她的手，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丁貝平含笑靠在了他的背上，雙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你自己乖乖送上門來要背我的，可不能怪我不客氣。”

韓江寧笑了，他穩當的背住她站起，一步一步向前走“丁貝平，欲擒故縱，學得不錯嘛。”

“哪有哪有，”她故意用着謙虛的語氣道“和韓總您還不能比。”

山林間的葉子都笑紅了臉，被秋風一吹，就“嘩嘩”的私語着，像是看累了來這的游客人來人往，重複着乏味的步子走過一遭又一遭，好不容易，碰上了一對有趣的情侶，當然眼前煥然一新。

淡淡的木調香水味又充斥在她的鼻息之間，丁貝平想到自己剛剛說的，如果他是一棵樹，那她就是一只啄木鳥。

親吻樹，治愈樹，陪伴樹。

而他這棵樹也足夠義氣，會為她遮風，為她擋雨，為她投下綠蔭，避免太陽的暴曬。

她可以早起去森林之外的地方追逐她的夢想，她足夠自由，足夠快樂。

那棵挺拔的樹向來溫柔而沉默，他包容她的一切，并為她的理想提供充分的尊重，以及她飛得疲倦時，他滿樹的枝桠都會容她栖息，給予她靈魂安穩處。

這棵高大的柏樹，只是她一個人的，不會再容納別人走進去。

她尚且在腦子裏想着，就聽到他的聲音溫和響起，他叫了聲她的名字“丁貝平？”

是很輕很輕的語氣，她才反應過來“怎麽了？”

韓江寧側過頭和她亮晶晶的眼神對視，“原來沒睡着啊，我還以為你睡着了呢，換做以前，你會叽叽喳喳和我說一堆話，剛剛你那麽安靜，我還真不習慣。”

丁貝平靠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邊笑道“我怕和你說話，影響你的注意力，消耗你的體力。”

韓江寧很吃她這一套溫柔的說法，就像剛剛，明知道她的不好意思是欲擒故縱，可也舍不得她走路累。

“沒事，你一點也不重，我根本不累。”他如是道。

韓江寧低頭泛起笑意，滿目都是她看不見的情意，“丁貝平，和我說說話吧，我喜歡聽你說話，你和我說話，我聽一輩子都不會嫌累。”

“哦”她湊到他的耳邊，“韓江寧，讓我想一想，和你說什麽好呢。”

溫柔的氣息撓着他的皮膚直發癢，“你想說什麽都行。”

丁貝平吻吻他泛紅的耳朵，說了一句西班牙語“Te quiero。”

這是前幾天他們一起看的一部電影裏出現過的話，他肯定是知道的。

可此刻韓江寧故意裝作聽不懂的樣子，“丁貝平，我要聽你說中文。”

丁貝平笑了，轉換成中文，對他溫柔開口“我愛你。”

好像說一遍都不夠，聽的人也不滿足。

重要的事情，要說三遍，所以她又道“韓江寧，我愛你。”

“特別愛你。”

山河在落日之下欲晚，秋意的大網鋪滿了人間的每一個角落。

他們如此渺小，他們如此相愛，他們如此滿足。

韓江寧噙着燦爛的笑意回答她剛剛的話，“丁貝平，我也是。”

大家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