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臘月(三十四)
臘月(三十四)
冬至過後的那一天,就是臘月。
丁貝平都不用鬧鐘叫,一個老早就醒過來了,她瞄了眼旁邊的韓江寧,他也已經睜開了眼睛。
丁貝平一下子不知道他是醒的比自己早,還是一晚上都沒有睡着。
她揉了揉眼睛開口道“韓江寧,你醒的好早。”
韓江寧其實就沒怎麽睡着過,他笑了笑“比你先醒過來五分鐘左右。”
她翻了一個身親了親他的臉,然後兩個人都沉默了。
“該起床了”他回吻她的額頭,“要不然來不及吃早飯。”
丁貝平點點頭,看他穿好衣服下床,一下子拉開了窗簾,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
連帶着毛邊的陽光,都被這雪反射的一片潔白,韓江寧站在落地窗前,丁貝平覺得他被那白光籠罩了一身。
韓江寧徐徐回身,沖她一笑,用着剛起床的低沉嗓音說“丁貝平,外面的雪停了,太陽也出來了。”
可是他們卻要分開了。
丁貝平在床上打了一個哈切,“我看了南京的天氣預報,那裏是大晴天。”
韓江寧的目光一直溫柔的放在她身上,“到了南京之後,給我發個短信報平安。”
她擡頭沖他微笑“好,你放心。”
早餐沒有在家裏吃,而是去了外面的早餐店,去之前,丁貝平依依不舍的回頭看了眼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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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裏有兩棵還沒有長大的小樹,一個他親手給她紮的秋千,還有他們一起堆的兩個雪人。
丁貝平圍巾,帽子,口罩帶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水盈盈地眼睛,依依不舍的看向韓江寧家的小院子。
那裏似乎閃現過他們一起打雪仗,堆雪人的身影,昨日的歡顏笑語,猶在耳畔回蕩。
丁貝平的眼神定格在這裏,過了幾秒,才把頭轉過去。
韓江寧牽住她的手,笑着對她說“不要舍不得,又不是不回來了。”
丁貝平假裝嘆了一口氣,沖他眨眨眼睛,“唉,韓江寧,我不在的那段日子,只有這兩個雪人陪你了,見它們如見我,你就當睹物思人吧。”
韓江寧給她理了理頭上的絨毛帽子,“沒事兒,說不定他們還沒化,我就去找你了。”
早餐店還是他們第一次去的那家老字號,韓江寧給她點了很多,豆汁兒,炸糕,豌豆黃,包子,麻醬燒餅。
丁貝平和他用豆汁兒幹杯,兩個人相視一笑,都喝出了交杯酒似的氣勢。
她喝下去一口,品味了一下裏頭的味道,仿佛那豆汁滾燙的酸味兒順着喉嚨流淌到了心間。
自古餞別,都是不管不顧的拿酒喝上一杯,醉個一場,把掏心窩子的話倒豆子似的倒個幹淨。
他們倒也新奇,用這熱騰騰的豆汁,把百轉千回的酸味,都悶在了心裏。
他們放下碗,在大清早熱熱鬧鬧的小店裏,相視一笑。
人來人往的嘈雜,喚醒了北京城被大雪覆蓋的煙火氣,笑聲,聊天聲,門外車鈴的“叮叮當當”聲,一起響起,人們都有着大清早的清爽氣,連吆喝聲都響亮十足。
丁貝平和韓江寧昨晚卻都沒有睡好,他們微笑着看着對方,把很多話都咽了下去。
丁貝平又端起豆汁兒喝了一口,她看向韓江寧溫柔的眼底,“記得第一次喝這個豆汁,我一口都喝不下去,後來也能接受這個味道了,還覺得有點上頭。”
韓江寧笑了笑“以後天天都帶你喝。”
丁貝平聽了這話直搖頭,她笑道“別別別,天天喝我也受不了。”
她低頭吃着剛做出來的糖油餅,燙的她“嘶”了一聲。
“慢點兒,不急。”韓江寧把涼的豌豆黃推到她面前,“先吃這個吧。”
她放在嘴裏吃得漫不經心,對面的男人也沒怎麽吃,只是把目光輕輕放在了她身上。
她擡頭和他對視,盡量用愉快的口吻說“韓江寧,你怎麽不吃,你光看着我吃,我都不好意思了。”
韓江寧“嗯”了一聲,夾起塊驢打滾咬了一口,眼睛從她臉上刮過,嘆了口氣“我有點舍不得你。”
他們嘴裏都咀嚼着甜蜜蜜的吃食,但心裏卻完全感受不到甜蜜的滋味,冬日的分離,本來就被渲染上了一層傷感的霧氣。
丁貝平再拿起手上的豆汁和他幹杯,“別舍不得!有空咱們就視頻!”
他含笑回敬“好。”
早飯馬馬虎虎的就吃完了,韓江寧開車,帶着她去北京首都國際機場,快的話,兩個小時之後就會到達南京的祿口機場。
車上随意打開的音樂,都在給他們之間因為離別而勾起的傷感之火,加了一把柴火。
是蕭亞軒的《類似愛情》。
“我站在屋頂,黃昏的光影
我聽見愛情光臨的聲音,微妙的反應
忽然想起你,這默契感覺像是一個謎
心裏有點急,也有點生氣
你不要放棄行不行,我在過馬路
你人在哪裏,這條路希望跟你走下去
最近我和你,都有一樣的心情......”
丁貝平在舒緩傷感的女聲裏開口,“換首歡快點的吧,這首聽得我鼻子都有點酸了。”
韓江寧點點頭,偏過頭笑着看了她一眼,換了首《北京歡迎你》。
丁貝平剛剛的心情還有點難過和不舍,現在她卻在歡快的旋律裏,忍不住笑了。
韓江寧一邊開車,一邊和她開玩笑道“還記得在南京的音樂臺嗎?我說我要對那群白鴿唱一首《北京歡迎你》,上次光顧着親你,都沒有唱成,下次我去,一定給它們唱。”
丁貝平的目光柔軟,像是照在雪中淡薄地陽光,她看向韓江寧的臉“以前我總覺得那些小情侶在車站,在機場分開的時候,一起摟摟抱抱的膩歪,現在自己成了女主角了,恨不得也抱抱你再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前面是一個60秒的紅燈,韓江寧停了下來,兩個人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片刻的觸碰也好,哪怕看着那紅燈一秒一秒的變少。
韓江寧笑道“等到了首都機場,我們也要擁抱之後再告別。”
“行”丁貝平低頭“到時候你別舍不得我,不放開。”
“不會”他慢慢地回答“你有你的人生,也有你自己的路要走,我不應該攔着你,我會永遠支持你。”
她被這話說得眼睛一紅,但還是嘴硬道“怎麽說得像是要分手一樣?”
韓江寧笑了,但是用着最正兒八經的語氣道“丁貝平,你和我,永遠不會分手。”
“當然了”他又緩緩補充道“除非有一天,你先要放開我的手。”
他突然一笑,拇指轉移到她左手的食指上,輕輕摩挲,他說“這裏好像缺了一個戒指。”
紅燈結束倒計時,綠燈重新亮起,他們松開手,讓車子開往它應該去的地方。
丁貝平的視線從車窗外的白茫茫一片轉移到了他的臉上,她說“韓江寧,我不會放開你的手。”
“至于戒指嘛”她俏皮一笑“等你給我戴上。”
有這句話,已經夠了。
到達首都機場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八點半了,韓江寧送了她進去。
她沒走幾步,就轉身擁抱住了他,他一把抱緊,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背。
“我們很快就會再次見面的,”他語氣溫柔,像是在哄着跌倒的小孩子,“我一定會去南京找你,你等我。”
丁貝平在他的擁抱中點點頭,“我知道,我等你的消息。”
“照顧好,自己。”
“我會的,你也要多保重。”
機場開始播報登機提示音,他們的擁抱不得不送松開。
一瞬間松手,一瞬間擡頭,對視之間,卻都是彼此的微笑。
他們從這段感情裏獲得的東西,遠比彼此認知到的要多得多,也可貴的多。
“走吧”他聲音低沉,“一路順風,平安落地之後,發個消息給我。”
丁貝平接過他手裏的行李,沖他揮了揮手,“好,韓江寧,再見。”
她轉身離開,卻沒走幾步,還是控制不住的回頭。
他仍舊在原地,沖她淡淡微笑,神色溫柔,伸手再次沖她揮了揮。
外面的雪又開始下了,這次丁貝平沒有回頭,她向他笑了笑,就出發過安檢登機。
時光一下子安靜下來,韓江寧看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見,也轉身離開。
冰雪未化,路面還有些滑,他們轉身的動作,是一南一北的距離,天各一方。
風有些冷,如果他們同時開啓了上帝視角,那麽一定會聽到彼此心裏的聲音。
他們說的是同一句話,用着溫柔的,堅定的,不可質疑的語氣,“我的愛人,我們一定會再次相見。”
丁貝平是在中午十一點左右到達了南京的祿口機場,打車回了家。
在出租車上的時候,她給韓江寧發了條短信,“我到了。”
他回複的很快,像是一直在等這條短信發過來才安心,“好,照顧好自己,等我。”
他在辦公桌前打開手上的文件,卻有點心不在焉,感覺空落落的。
手邊,是一杯美式黑咖啡,他端起來喝了一口,那苦澀的滋味翻湧,他卻想到了她。
他不喜歡,也不習慣喝黑美式的,但她有這個癖好。
現在這苦澀的味道在舌尖打轉,他卻有了一種和她感同身受的滋味。
體會她曾經的落寞,體會她曾經的難過。
他好像終于有一點明白了,為什麽她會用美式黑咖啡來為自己醒神。
那中藥一樣的苦味,無時無刻不再提醒着,人生就是如此,離別也難,相聚也難。
程衍推門進來的時候,韓江寧還在一頁文件上發呆,他咳了兩聲,韓江寧才反應過來一樣,把頭從文件裏擡起來。
韓江寧道歉“不好意思,老師,我昨晚沒睡好,有點走神。”
程衍點點頭,表示理解,“我和你師娘離婚的那個晚上也沒睡着,這種分開的感覺我懂,何況你們正當熱戀,得,又難過一點。”
韓江寧大方一笑“已經開始想她了。”
程衍沒有笑話他,因為隔着韓江寧疲倦的笑顏,他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愛情是一團火焰,燒啊燒,那光讓每一個陷進去的人,都甘願去做撲火的飛蛾。
程衍對着韓江寧笑了笑“年輕就是好,感情濃烈的時候啊,哪怕燙手,都心甘情願的捧在手掌心裏面,怕摔下來。”
說罷,又感嘆了一聲“不像我們上了歲數的......”
這句話還沒說完,程衍的手機鈴聲就立馬響了起來,是馮寧的來電。
程衍興奮的接起“喂,老婆?”
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麽,程衍的笑意如春日裏和煦的陽光一樣燦爛,“好,晚上吃什麽你看着辦,我都聽你的。”
韓江寧扶着自己的額頭,嘴角抽搐,表示不想說話。
不過他也心裏羨慕,要是到了老師和師娘的這個年紀,和丁貝平的感情應該也是這樣吧。
不過有一點他可以保證,他才不會和丁貝平半路離個婚什麽的,像程衍一樣狼狽。
程衍和韓江寧打了個招呼,就喜滋滋的走出了他的辦公室。
韓江寧又端起自己的黑咖啡喝了一口,突然手機“滴滴”的響起,是丁貝平發過來的短信。
“我到家啦,外婆一切都好,吃得下一碗熱乎的湯圓呢,就是骨折了,不能下床,需要人照顧和複健,韓江寧,今年新年我不能陪你過了,但我們還會有很多年,我在南京等你,你在北京自己保重,我愛你。”
看到這裏,美式黑咖啡的苦澀蕩然無存,居然還有點回甘的甜味在他的心裏打轉。
韓江寧的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揚,他長長呼出一口氣,覺得這世間的感情,他擁有至此,已然滿足。
丁貝平發完這條短信之後,發現外婆正在看着自己微笑,她臉上一紅。
外婆點破道“這麽認真,實在和江寧發短信吧?”
見逃不過外婆的眼睛,丁貝平笑了笑回答道“是他。”
在廚房做飯的媽媽聽到了她們的對話,放慢了切菜的動作,覺得能在最好的年紀,遇到最适合自己的幸福,真的是一件及其幸運的事情。
她沒有可以遇見,自己的女兒有這個運氣,也是件不錯的事。
外婆還在念叨“都是我不小心,要不然你也不至于大老遠從北京跑回來。”
丁貝平坐到床邊俯身抱了抱外婆,“我就應該回來照顧您的,您別說這麽見外的話。”
她話鋒一轉,半開玩笑道“外婆,我和他分開一段時間也好,他說不定更想我呢。”
外婆也笑了,摸着她的頭發說“你這個壞丫頭。”
丁貝平突然想到了什麽,拉着外婆的手道“外婆,您一個人天天躺床上也悶,教我織圍巾吧。”
外婆一口答應了下來,“好啊。”
媽媽在廚房笑道“你不是有圍巾嗎,這次織圍巾,肯定是給男朋友織得吧。”
丁貝平也不否認,她清了清嗓子回答道“我先給他織一條圍巾,拿他來練練手,學有所成,再給您織。”
媽媽搖了搖頭,但臉上是挂不住的笑意,“去了趟北京,你這個丫頭嘴巴就和抹了蜜一樣甜。”
外婆替她反駁道“我們乖乖本來就甜。”
丁貝平沒有說話,只是笑着把手機屏保打了開來,是在北京見證的第一場大雪。
在韓江寧的那個小院子裏,他們一起寫下了“韓江寧LOVE丁貝平”這幾個大字。
只要北京冬天還會落雪,這份感情,就永遠不會消散。
大家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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