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臘八節（三十五）

臘八節（三十五）

十二月末是臘八節，外婆說想喝臘八粥。

到年底了，媽媽的公司挺忙，前幾天就出差去了，留了丁貝平和外婆在家，所以這臘八粥，只能丁貝平來熬了。

她第一次做臘八粥，沒什麽經驗，全聽着外婆的指揮，準備好了各種食材。

有香米，紅棗，薏米，花生，赤豆，桂圓幹這些七七八八的配料，放入電飯煲，加水，調成煮粥模式，中間再放一次碎冰糖就可以了。

煮出來味道還不錯，外婆一邊吹着熱乎的臘八粥，一邊把丁貝平誇得和朵花一樣。

她現在還不餓，在一邊織着一條黑色相思扣紋的圍巾，這次外婆手把手的教她織，果然像樣了很多，雖然才織了一小半，但有模有樣的，和店裏賣的沒有什麽區別。

相思扣紋很像女孩子的麻花辮子，是簡單大方又好看的款式。

丁貝平一邊織着，一邊在心裏反複咀嚼這兩個字“相思”，她确實是在想念某一個人，想念到，時不時的走神，就會錯亂了針腳。

外婆一個人躺在床上也無聊，就一邊和她聊天，一邊看着她織圍巾。

要是哪裏織錯了，外婆會立馬指正過來。

丁貝平和外婆聊着在北京去過的地方，外婆笑眯眯的問道“有沒有去過故宮啊？”

丁貝平回答道“去過啦，還是下雪天去的，很大，也很漂亮。”

她的腦子裏卻翻湧起那天在故宮同他漫步，他把自己的手放進了大衣口袋裏握住，裏面有一個滾燙的暖寶寶，那個口袋，與外頭紛紛揚揚的冰雪世界所隔絕，暖意在兩個人的掌心中滋生，一直蔓延到心底。

所以提起北京冬天的故宮，她腦子裏除了被白雪覆蓋的紅牆，就是那小小口袋裏，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溫暖。

現在仍然在她的心頭炙熱，那暖意似是永遠不會冷卻。

Advertisement

外婆沒去過北京，只知道一個故宮，她又問丁貝平“除了那皇帝老兒住的地方，還去了哪裏玩啊？”

丁貝平放下了手上的圍巾，認真道“還去爬了長城，爬到頭眺望遠方可壯觀了，漫山遍野的葉子紅黃交織的，像是我畫畫的調色盤一樣。”

她想到的卻是，她爬到一半走累了，欲擒故縱的變着法讓他背她走回去，他自己也樂意，一路和她聊着天，說着笑，倒也不覺得累。

晚上回家的時候，她以為他倒頭就睡着，沒想到精力還是那麽旺盛。

那個晚上完事兒之後，她突然問他“你最近怎麽不抽煙了？”

其實她是突然想到了他那個好看的金屬打火機，上頭還有精致的七寶燒工藝，她以前總喜歡拿來玩。

韓江寧偏過頭看了她一眼，含笑道“我已經很久不抽煙了。”

她有些疲憊，在昏昏欲睡和掙紮清醒的三八線裏反複掙紮，迷迷糊糊的問道“什麽時候開始戒煙的？”

她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就睡着了，入夢前聽到了他的回答“遇到你之後。”

現在想起這些因為離別，而莫名其妙記得清晰的細枝末節，她不禁臉有點發紅。

外婆看出了她的臉紅，疑惑道“怎麽臉有點紅，不舒服嗎？”

丁貝平連忙搖頭，“是對着空調暖風吹的臉有點紅。”

她為了掩飾自己的心慌，和外婆講了很多北京的好風光。

從老胡同講到什剎海，從頤和園的十七孔橋講到香山的紅楓葉，從豆汁兒講到北京銅鍋涮肉......

她微笑着娓娓道來，但腦海裏，都是他的身影閃過，像是老電影片段裏，回憶線裏的主角。

提到老胡同的時候，她想到的是甜蜜蜜的糖葫蘆，一晃而過的自行車鈴聲，白蠟樹的葉子鍍金似的燦爛，以及一聲短促的汽車喇叭聲響起，她一回頭，就看到他的車。

他打開車窗，露出一張溫柔英俊的臉，“正巧遇上你了，咱們一起回家。”

提到頤和園，她想到的是那個帶着巧克力味道的親吻，一開始是苦的，後來随着親吻的深入，越來越甜。

從那個親吻之後，那個家夥就對巧克力上瘾了。

提到香山，她想到的是在索道之上，她有點恐高不敢往下看，他握緊她的手，低聲安慰她“有我在，不要怕。”

還有太多關于他的東西，一股腦的在她腦子裏出現，折騰起記憶翻湧出浪花，讓她鼻子有點發酸。

有些事情，剛發生的時候，是樂在其中的局中人，可一旦以局外人的身份回憶起來，才對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有了不一樣的感悟。

丁貝平和外婆聊了很久，聊到肚子都有點餓了，她準備去吃點自己熬的臘八粥。

還在電飯煲裏熱乎的冒着白煙，一打開，香甜的味道就直竄鼻息，勾起人肚子裏的饞蟲。

她拍了一張照片給韓江寧，發送過去，“我做的臘八粥，很好喝，下次做給你吃，今天臘八節，喝臘八粥了嗎？”

韓江寧回複的很快，“臘八節快樂，我在公司加班，年底了，任務多，老師陪師娘去過節了，餘承光還沒回北京呢，什麽事情都只能我來了，反正我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這話說得可憐巴巴，丁貝平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到他無奈的表情了。

她有點不厚道的笑了笑，但還是對這位遠在北京的同志發來了親切的慰問，“這麽可憐啊，那加班也得吃飯吧，有沒有吃晚飯？沒吃趕緊吃，我會心疼我男朋友的。”

“我會心疼我男朋友”這幾個字在韓江寧的眼睛裏自動加粗，标紅，畫上了重點。

他拿着手機傻笑，反正公司這個時候也沒什麽人了，誰都看不到他的樣子。

他拍下了手邊的一桶八寶粥，發給丁貝平，“這個就是我的晚飯，還沒來得及吃，老師給我的，說是代替一下臘八粥。”

丁貝平笑了，差點被自己碗裏的臘八粥給燙了嘴，她放下勺子打字，“好可憐啊，韓江寧，我該這麽安慰你？”

要是平時她這樣問他，他早就手疾眼快的親了上去，現在遠隔千山萬水的，他除了對着亮着的屏幕微笑，什麽也做不了。

他深吸一口氣，回複道“沒事兒，把手上的工作加班加點的趕緊做完，這新年一過完我就去找你，你在南京照顧好自己。”

這臘八粥在嘴裏越吃越甜，丁貝平都産生了一種是不是自己冰糖加多了的錯覺。

她想到了給他織得那條好看的圍巾，微微一笑“韓江寧，你來見我，我有禮物給你。”

她正估摸着他會不會猜出來是一條新圍巾，手機就“滴滴”響起了消息提示音，這個聰明的男人回複的很快，也猜的很準。

他還得意似的配了一個微笑的表情，“我猜老婆給我織了一條新圍巾。”

丁貝平一下子被戳破，她回複道“猜的挺對。”

她把半成品的圖片拍下來發給他，“怎麽樣？好看不，上面的紋樣很有講究的，叫‘相思扣’我跟着外婆學了很久才學會怎麽織得好看。”

韓江寧把那張圖片不斷放大，看着那條針腳細膩的圍巾微笑，心口處湧上一陣暖意。

她給他織得第一條千鳥格紋的圍巾，他天天上下班都帶着，上到程衍，下到公司裏的保潔阿姨，都知道他那條“私人定制”的愛心牌圍巾。

程衍看了眼那條圍巾，背地裏沖馮寧搖頭苦笑“這小子，這次已經愛得走火入魔了。”

馮寧也笑了，“江寧這孩子，從小就是個死心眼的主，認定的人，這輩子都會捧在手裏，巴不得給這天下，最張狂炙熱的感情。”

韓江寧知道這條圍巾她是用了很大的心思去織的，回複道“很漂亮，比上一條更好看。”

“丁貝平，禮尚往來，我也有東西要送給你。”

丁貝平猜不出是什麽來，不知道他葫蘆裏買着什麽藥，她直接問道“是什麽禮物？”

韓江寧是個壞的，就是故作神秘的不告訴她，“先不說，這是一個驚喜，等過些天，我郵寄給你。”

丁貝平知道他這個人就喜歡賣關子，回複道“行，我倒要看看你葫蘆裏買着什麽藥。”

韓江寧笑了，他打開了手上的八寶粥，喝了一口，是帶着涼意的甜味，他倒是不介意這冷，只是一想到她，就覺得自己該來口熱乎的。

這人間眷戀的煙火氣，都是她一點一點帶給他，灌輸給他的。

她不允許他冬天貪涼吃冷的和冰的，他倒也成了習慣，一種溫暖的習慣。

韓江寧從椅子上起身，走到了辦公室的落地窗前，北京的冬天黑得極快，此刻不過五點多，就宛如夏日裏的七八點。

萬家燈火閃耀，車水馬龍流動，月亮半亮在雲層中微笑。

韓江寧站在窗前，把目光一點一點的移動到那輪月亮上。

和她所看到的，是同一輪月亮。

他有了想要抽煙的沖動，盡管已經很久沒碰過了，這個念頭在腦海裏閃過，還沒發出光，就被他自個兒笑着輕輕吹滅。

他的煙倒還在，就是那只七寶燒的金屬打火機，被那個小姑娘帶去了南京。

她當時覺得好看，和工藝品似的，就問他能不能送給她。

韓江寧一口答應了，“你喜歡就拿去，反正我現在也不抽煙了。”

現在韓江寧微愣在落地窗前，他的心像是被風刮過的原野，心上的火焰，一瞬間熄滅。

沒有她在身邊，就像是，煙沒了打火機。

怎麽也點燃不起，怎麽也開心不了。

韓江寧真的很想念她，習慣她給他圍巾打得結，習慣牽住她掌心時她的溫度。

有她在身邊的時候，煙帶來的短暫撫慰和快感，猶如螢火蟲之于星星。

他放棄了抽煙的念頭，打開了手機屏保，是她在南京梧桐樹下的笑顏。

沒有來由的，小小的安心，從心頭處浮起，宛如上升的孔明燈。

丁貝平把外婆照顧到睡着就自己一個人回了房間。

她現在不困，洗完澡吹幹頭發，就坐在椅子上繼續織那條圍巾。

她織得很仔細，這次的針腳沒有一點是出錯的，她眼睛都有點發酸了，才放了下來。

她舒了一口氣，掀開窗簾，見到了今天晚上的月亮，在晦暗的雲層裏，亮堂的發光。

丁貝平心裏想的卻是，和他看的是同一輪月亮呢。

丁貝平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機，撥打了韓江寧的電話。

電話幾乎是一秒就接通，他的聲音溫柔響起“喂？”

丁貝平還沒有說什麽，他就在電話那頭笑了一聲，“想我了？”

丁貝平沒有否認，她輕輕點了點頭，“嗯，我想你了。”

韓江寧的聲音很疲憊，“我剛剛下班回到家，我也好想你。”

兩個人都默契的沉默了幾秒，丁貝平才開口說道“韓江寧，要好好吃飯。”

韓江寧回答道“我會的，你也是，照顧好自己，好好吃飯。”

丁貝平笑了一聲，“幹嘛，搞得和生離死別一樣。”

他也笑了“今天看到朋友圈，老師和師娘一起過臘八節吃臘八粥，餘承光那小子還發照片刺激我，和女朋友一起做臘八粥。”

他的語氣此刻就像一只委屈的大狗，“就我一個落單的，他們都笑話我呢。”

丁貝平着了他的道，真的安慰道“下次我們見面，也拍很多照片，你別難過，咱們來日方長。”

他就好她這一口溫言軟語的安慰，笑道“我不難過，我看到是你打來電話的時候，就不難過了。”

知道他剛剛是故意的，丁貝平低頭無奈道“又耍我？”

“沒耍你”他的聲音低沉，像是他們之間有着一場做不完的夢，而他們都不願意從夢裏醒過來。

“丁貝平，我沒有耍你，我難過我們的分離是真的，想你也是真的。”

此刻月亮從雲層完全露了出來，把柔和的光，灑向大地。

丁貝平笑了，輕聲說“韓江寧，你把耳朵貼近手機一點。”

“貼緊了。”他回答。

丁貝平開口“老公，臘八節快樂，我愛你。”

北京城的上空，不知誰家有煙花放過，絢爛了巨大的夜幕。

綻放的聲音響起，噼裏啪啦，五顏六色的火花如同他此刻滾燙地心情。

韓江寧徹底地呆住，他只聽見她又在電話那頭說“怎麽了？傻掉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用故作鎮定的語氣回答“嗯，我傻掉了。”

“徹底傻掉了。”他笑着閉上眼，對她認輸，對她繳械投降。

大家晚上好